《昆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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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 第2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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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商人用手在脖子上一比,苦笑道:“说什么笑话?我见了他,这颗脑袋还在脖子上么?十二禽都是无恶不作的马贼,蒙古人数次剿灭,都奈何不得!”众人心头俱是一冷,卢贝阿颓然道:“嗨,我还当他们与天狼子作对,定是了不起的好汉。”弗雷德一拳砸在地上,哼道:“这叫:‘狗咬狗,一嘴毛’,都不算好人。”阿莫捻着髯须,点头道:“是啊,听说十二禽与天狼子结仇,也是为分赃不匀,争夺地盘啊。”众人想到后有恶狼,前有凶徒,一时间愁上心来,各自叹气。

    收拾好行李,众人方要起驼动身,忽听一串銮铃响动,一溜儿传来,便如风过珠帘。众人正自诧异,却见一人一骑翩翩驰来,那马骨骼粗大匀称,遍体火红,鬃毛奇长,空有马鞍却无缰绳,马上坐着一名女子,红衣裹体,纤秾合度,脸上有一袭轻纱,想是为了阻挡风沙所设。火光摇曳中,可见马后横了一支五尺长、半尺宽的长匣,乌木镀金,颇是郑重。

    那马奔跑奇快,一阵风到了众人跟前,忽地前蹄一顿,凝如山岳。众人暗中喝了声彩:“好骏的马匹!”那女子目光清亮如水,扫过众人,突地朗声说道:“要过天山么?”用的是突厥语,又脆又急,不失大漠女儿的爽快,众人一愣,卢贝阿嘴快,大声道:“对呀。”红衣女子道:“前面有狼群,要性命的,便往回走!”

    众人心头剧震:“无怪狼群没有追上来,敢情在前面打埋伏?”一时越想越惊,不自禁冷汗长流。阿莫强作镇定,躬身道:“多谢姑娘相告。”红衣女却不回礼,拨马便走,哪知红马并不向前,打了一个响鼻,径自向人群走来。红衣女子诧道:“阿忽伦尔,你又不听话了……”说话间,眼光猝然落到灰衣汉子身上,娇躯一震,啊地叫出声来。

    红马靠近灰衣汉子,伸长脖子嗅嗅他肩头,灰衣汉子抚着红马鬃毛,苦笑道:“老伙计,好久不见了。”红马咴了一声,鼻子在他脸上蹭蹭。灰衣汉子抬眼望着红衣女子,涩声道:“风怜,你还好么?”红衣女子身子又是一震,面纱上多了几点湿痕,忽地怒声道:“不好,一点儿都不好,半点儿都没好过……”她嗓子微噎,拉开面纱,娇艳双颊上泪水纵横,颤声道:“这十年来,半点儿都没好过……”蓦然间,她身子一晃,忽地堕下马来。

    这灰衣汉子正是梁萧,他西游归来,却在此处与风怜相逢。风怜乍然见他,乍嗔乍喜,百念俱涌,一口气转不过来,竟尔晕了过去。梁萧一步抢上,将她搂住,自她后心度入一道真气,风怜蒙眬中咳嗽数声,只觉背上暖流涌动,浑身酥麻,张眼一瞧,却见梁萧一脸关切,心中怒气顿消,又感羞赧,匆匆阖上眼睛,咬牙道:“要你多事,还不放手?”

    梁萧依言放手,但怕她尚未复元,仍是挽着她手,定睛细看,却见十年不见,昔日少女早已长成,眉眼未语含情,更添妩媚,见她张开妙目,朱唇轻颤,便欲说话,但终究哽咽难言,忽地倒在梁萧肩头,呜呜哭了起来,哭声里似有无穷幽怨,梁萧心中有愧,默然由她靠着。众人见他二人故旧重逢,也不便打扰。

    风怜哭了许久,心中委屈稍稍减些,方才抬起头来,涩声道:“西昆仑,你知道么?我……我寻了你整整六年,我……没一时不害怕,怕……怕再也见不到你。”梁萧吃惊道:“你寻了六年?有什么要紧事吗?”风怜又落下泪来,道:“阿爸临死前叫我寻你。”梁萧一震,失声道:“铁大师去世了?难道蒙古人攻进了剑谷?”

    风怜摇了摇头,道:“和蒙古人没干系,那一天,你不告而别,大家都很难过。第二天,爷爷突然叫上阿爸,两人在剑塔里铸剑。一铸便是三年。但不知为甚,那柄天罚剑铸了三年,始终难以成形。有一天,爷爷对阿爸说,天罚剑戾气太重,干天地鬼神之忌,须以人祭剑,始能成形。”梁萧惊道:“以人祭剑?那可如何使得?”风怜惨笑一笑,颤声道:“是呀,阿爸也这么说,又说,真要如此,最好去谷外抓恶人祭剑。可是爷爷说,这样徒添杀戮,戾气更重,天罚剑即便成形,也是无量凶兵,成为天底下的祸害。他说完……说完……”风怜蓦地小嘴一撇,扑进梁萧怀里,失声哭道:“爷爷他就纵身一跳,便跳进了铸剑炉里去了……”众人闻言,无不失色。

    梁萧心头翻起滔天巨浪,好半天,待风怜哭够了,方才问道:“那你阿爸呢?”风怜抽噎道:“爷爷以身殉剑,天罚剑终于成了形。阿爸承袭爷爷的遗愿,继续铸剑。他像发了疯似的,不吃不寐,昼夜锻打剑坯,足足锻了三个月,憔悴得不成样子,我看不过去,便呆在剑塔里陪他。”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伏在梁萧肩上沉默半晌,方才又道:“那晚,我给他送了饭,困倦了,就在侧室里打了一会儿盹,忽听得外面风雷交加,漫天的电光,似乎都向剑塔聚来。”风怜说到这里,不知为何,忽地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梁萧心道:“天生雷电,莫不是神剑出世,引动天怒。”拍拍她肩,以示安慰,却听风怜勉强止住哭泣,颤声道:“我当时懵懵懂懂的,只是奇怪,为何只打雷,不下雨。就在这时,忽听铸剑室中一声巨响,竟将天雷声也比了下去,我跑进去一瞧……却见阿爸倒在地上,怀里搂着一把剑,大口大口的鲜血喷在剑身上……西昆仑,剑……剑是铸成啦,但阿爸也不成了,第二天就断了气……临死前吩咐我,要把天罚剑带给你,让你守护精绝族的神剑。”她说罢,转身去捧过那个乌木匣子,梁萧探手接过,揭开箱盖,却见里面一柄乌鞘长剑,有柄无锷,锋长四尺,乍眼瞧去,与寻常宝剑无异。梁萧随手拔剑,但觉甚为滞涩,微一用力,鞘内传出怪响,喑哑难听,梁萧眉头一皱,猛然运劲,长剑脱鞘而出,他一瞧,吃了一惊,敢情剑身上红锈斑斑,竟是一把锈剑。

    众商人从旁瞧见,惊讶之余,都感失望:“两个人的性命铸了一把锈剑,太也不值了吧?”风怜瞧出他们的心思,美目中满是怒意,挨个儿瞪将过去。

    梁萧略一沉吟,阖上匣子,重又放回马背。风怜急道:“你不肯收么?是不是嫌它锈了……”眉眼一红,似要哭出来。梁萧摇头道:“令祖父同铸之剑,岂是凡品,只是区区德行浅薄,当不得‘天罚’二字。你先留着,遇上配使之人,转赠与他。”风怜大觉刺耳,生起气来,嚷道:“这是什么话?西昆仑你怎么啦?天罚剑生了锈,你……你也生了锈吗?”梁萧叹道:“你说得是,都生锈啦!”风怜银牙一咬,拧眉道:“好啊,你……你不要,精绝人才不会求你,我……我走便是。”梁萧瞧她眼角细纹如丝,不复往日光润,暗想她这六年奔波,也不知受了几多风霜催折,心头一软,拦住她柔声道:“好啦,别孩子气,我们要出发了,你上马同行吧。”

    风怜怒气未消,顿足道:“我才不是孩子气,火流星是你捉的,我不骑。”梁萧无奈,翻身上马,挽住她道:“那么一块儿骑吧!”风怜略略挣了一下,但终究拗不过心底的情意,乖乖上马,倚在梁萧怀里。六年来,她苦苦寻找这负心汉子,但云山渺渺,人海茫茫,如何能够寻到?风怜几度绝望,背地里更不知淌了多少眼泪,如今终于找到,大愿得遂,心头万钧大石终于落地,此时躺在梁萧怀里,但觉这暗沉沉的天地也有了生意,行了一程,不由意倦神疲,打起盹来。

    困了半晌,忽被蹄声惊醒,风怜揉眼瞧去,只见远处奔来一彪人马。尚未驰近,便有人高喊道:“你们遇上狼群么?”阿莫应道:“遇上啦!”对面人马散成半圆,兜截过来。众商人正不知所措,忽见三骑人马并骑驰来,乃是三个年轻汉子,个个俊朗不凡,白缎披风里露出一段黝黑刀柄。

    其中一名黑衣汉子朗声道:“狼群在哪里?”众商人心中拿捏不定,都不作声。那汉子脸上顿时罩了一层寒霜,正要发作,左侧一名红衣汉子道:“乌鸦,我瞧他们都是寻常客商,若是为难,大首领必不高兴。”黑衣汉子不悦道:“朱雀,你胡说什么,我不过打听一二;狼群神出鬼没,只怕那怪物真是回来了,大首领也说了,让咱们多方探听。”红衣汉子朱雀道:“打听归打听,你别要犯了性子,任意动粗便好。”另一绿衣汉子始终神色倨傲,不发一言,此时截口道:“我瞧也没什么好问。咱们加紧搜寻便是了,倘若赶在他人前面收拾了那怪物,大首领必定欢喜。”

    朱雀不豫道:“翠鸟,你这话未免托大。”乌鸦冷笑道:“怕是你小心了,论武功,那怪物未必敌得过你我,况且还有二十个神弩手。”众人闻言望去,众骑士身上都挂有一张四尺弩机,沉甸甸的箭袋搭在马侧。阿莫忽地拨马而出,微微欠身,洪声道:“敢问三位可是天山十二禽么?”乌鸦傲然道:“不错。”众商人一惊,纷纷握紧刀柄。阿莫赔笑道:“‘天山十二禽’个个以禽为号,果然不假。”他顿了顿,又拱手道,“我们商队遇上狼群,死伤惨重。如今恶狼四伏,进退不能,祈望三位大侠指点一条明路。”那三人相互对视,翠鸟冷然道:“我们要追踪狼群,没有闲工夫……”朱雀打断他道:“他们既是寻常客商,理应护送到轮台。”乌鸦啐了一口,道:“你又来了,就想讨那人的欢心。”朱雀瞥他一眼,冷然道:“你忘了大首领的话吗?”乌鸦血涌面颊,怒道:“我哪里忘了?你要送便送,我和翠鸟追踪狼群去……”话音未落,忽听一声狼嚎猝地拔起,悠长凄厉,令人心头烦恶,那三人神色大变,齐声道:“天狼啸月。”拨转马头,向狼嚎声起处奔了过去。朱雀驰出一程,忽又带着七名弩手折回来,道:“前途危险,我且送你们一程!”众商人大有难色,心道:“你来送也未见安稳,天知道你这马贼打了什么主意?”欲要拒绝,却又不敢贸然开口。

    梁萧忽地问道:“敢问何为天狼啸月?”朱雀冷冷瞧他一眼,道:“那是天狼子独有的啸声,也是他的招牌!”众人听得天狼子就在左近,都是脸色煞白。风怜瞧朱雀神态漠然,不觉心头有气,冷笑道:“天山十二禽也是出了名的马贼,无恶不作。怎会假装善心,护送起客商来了?”朱雀脸色陡变,怒道:“天山十二禽虽是马贼,但亦有道,一不肆虐百姓,二不染指寻常客商,蒙古人奈何不得咱们,便大泼污水,诋毁咱们的名声。若非事出非常,大首领有令,我才懒得多管。不愿在下护送的,大可自便。”梁萧见他争得面红耳赤,也自犯疑:“莫非传言有讹么?”众客商更加不知所措,倒是阿莫镇定,振缰而行,众人无奈,只得尾随。

    风怜不忿道:“西昆仑,自便就自便,咱们走。”梁萧摇头道:“我答应照拂他们,不可半途而废。”风怜向朱雀一努嘴,道:“不是有他护送么?”梁萧道:“天山十二禽名声不佳,叫人无法放心。”风怜白他一眼:“你呀,一点儿也不爽快。”叹了口气,身子微仰,倚入梁萧怀里,涩声道:“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就是放你不下,日子越久,就越想你……”

    纵使梁萧聪明绝顶,此刻也寻不出半句话应付,只好做个闷嘴葫芦,一声不吭。风怜身软如绵,似要化在梁萧怀里,虽隔了数重衣衫,梁萧也能觉出怀中女子娇躯颤抖,不由叹了口气,道:“捷苏呢?他放心你一个人走么?”风怜直起身来,没好气道:“他不肯又怎么?我有神剑在手,他才不敢惹我,他不放我走,我就给他一下好的。”梁萧不禁苦笑。

    走了一程,前方忽又传来一声狼嚎,悠长刺耳,中人欲呕,一声叫罢,只听无数狼嚎声齐相应和,声势骇人。朱雀脸色微变,鞭马驰出。梁萧向风怜道:“咱们也去瞧瞧。”纵马上前,火流星脚程卓绝,顷刻间赶到朱雀身旁,朱雀面露诧色,脱口叫道:“好马!我出一百两金子买它。”风怜冷笑道:“你做梦么?别说一百两,一千两,一万两也不卖!”朱雀脸一沉,眸子仍盯着火流星,梁萧瞧他目光贪婪,不由眉头大皱。

    行出二十余里,地上狼粪渐多,爪痕宛然。朱雀脸色越发阴沉,忽然间,遥见前方长草里红光闪动,朱雀定睛一瞧,蓦地神色惨变,大吼一声,纵马冲上。风怜兀自张望,却被梁萧捂住双眼,沉声道:“别瞧,就留在马上。”翻身下马,掠上前去,定睛一看,却见朱雀伏在两具尸首上,嗔目咬牙,悲愤至极。瞧那尸首衣衫,正是乌鸦、翠鸟。此时二人连人带马骨肉支离,已被撕扯得不成样子,四周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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