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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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 第1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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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萧眼见那二人越奔越近,看看就要抢到船前,猛然将花晓霜推开,纵到岸上,身未落地,大喝一声,呼呼两掌,拍向两大劲敌。那二人只觉梁萧掌劲如怒潮奔涌,凌空压来,心中暗惊,翻掌抵挡。刹那间,三人同声闷哼。梁萧一个筋斗翻出,双足深深插入海水之中,贺陀罗倒退三步,勉力拿桩站稳,掣出般若锋,叫道:“云老弟,你去截船,洒家对付这厮!”云殊此时已明白上了当,赵昺必在船上,当即纵声长啸,斜刺里冲出,便要抢船。

    梁萧大笑道:“慢来,要想上船,先过我这关。”左掌搅起一股水柱,劲疾万分,冲向云殊,水柱中带上“鲸息功”,云殊挥臂一挡,便觉有异,来得虽是水柱,撞到臂上,却如铁柱一般,顿时身不由己,重又落回岸上,心头骇然:“这奸贼恁地了得?”贺陀罗猱身疾上,梁萧双掌齐飞,又搅起两股水柱,一刚一柔,一前一后,迎了上去,贺陀罗震散一道水柱,手掌发麻,正自暗凛,另一道水柱却活物一般,凌空挽了个平花,绕过贺陀罗的掌风,撞他腋下。贺陀罗大惊失色,慌忙后跃丈余,横劈一掌,才将水柱击散,掉头与云殊对视一眼,忽地齐齐扑上。梁萧笑道:“来得好。”使开“碧海惊涛掌”,将两大高手一并截住。

    其实,云、贺二人今夜来得也很凑巧,云殊白日里探过赵昺,眼见小皇帝气色萎靡,是不免失魂落魄,返回住所后,练功打坐都无心情,只想着赵昺那张小脸,想起往事,深感自己对他期盼太高,往日这种期盼害死赵昰,如今又要害死赵昺。回头想来,这对兄弟可说都是死在自己手里。一时只觉愧疚之感阵阵锥心,饮食不思。挨到晚间,他实在忍耐不住,只想再看这孩子一眼,即便挨上梁萧冷眼,也在所不惜。当下前往小楼,遥见灯火依旧,哪知走进一看,却是空无一人。云殊大感错愕,隐觉不对,但何处不对,却又想不出来,急寻贺陀罗商议,二人均是智谋之士,略一合计,便猜出梁萧诡计,在小楼附近一看,果然发现造船痕迹,贺陀罗气得暴跳如雷,云殊依据常理,推断梁萧去得不久。二人沿着岛屿四周一路寻来,终于找到。

    三人苦斗半晌。“碧海惊涛掌”自大海万象中化出,本就厉害。梁萧更将“鲸息功”融入海水,化成水柱攻敌,更是令人防不胜防。两大高手被他挡在岸上,眼睁睁瞧着海船去远,当真气得七窍生烟。

    花晓霜见梁萧跳下船,心中一急,将身一跃,便要随他跳下。柳莺莺将她抱住,急声道:“别犯傻,你下去也没用的。”花晓霜这些天始终记着诺言,不与梁萧亲近。她表面上强颜欢笑,心中却是痛苦难当,当此生离死别之际,再也忍耐不住,落泪道:“姊姊,我活着没法与他在一起,难道也不能一起死么?”柳莺莺正色道:“晓霜,你真这么信不过他?”花晓霜一呆,道:“可敌人太厉害……”柳莺莺打断她道:“梁萧也很厉害。”她望着海滩上疾若闪电、蹿高伏低的三道黑影,喃喃道:“我信他这次,若他回不来,我也不活。”花晓霜听得一呆,却见柳莺莺掉头道:“我去升帆!”花晓霜急道:“姊姊,我……我能做什么?”柳莺莺笑道:“晓霜,你信佛么?”花晓霜点头,柳莺莺道:“那你便用心念佛,保佑梁萧,千万诚心诚意哦!”花晓霜急道:“我定然一万个诚心。”当即坐在船头,望天祷告。

    风帆升起,船行更速,柳莺莺望着岸上,心如焦灼。花晓霜从毗婆尸佛念到释迦牟尼,又从释迦牟尼念到弥勒佛祖,三世诸佛一一念罢,岸上人影渐小渐暗,几乎再也看之不见,花晓霜口中念叨,泪水却止不住地滚落下来。

    岸上三人斗至一百余合,贺陀罗沉喝一声,般若锋白光一闪,梁萧腰上鲜血迸出,后退数步。云殊纵身而上,“惊影迭形拳”打在梁萧左胸。梁萧闷哼一声,再向后退。贺陀罗与云殊眼见船只去远,追之不及,心中恼怒异常,不杀梁萧誓不罢休,当下快步抢上。只听三人足下哗哗啦啦,一进一退,尽都踩入海水之中。云殊遽然而惊,忽地收足叫道:“当心,这厮有诈!”贺陀罗一怔,猛然止步。梁萧被云殊看破计谋,心中暗骂,忽地哈哈一笑,矮身沉入水中。

    贺陀罗还要追赶,云殊已拉住他,摇头道:“不要追了,这厮当日被你我打得重伤落海,尚且能活,水性可通鬼神。方才他诈退入水,正是要引诱我们入水。水中厮拼,你我有输无赢。”贺陀罗听得出了一身冷汗,怒道:“这厮太过奸猾,多亏云大人机警,要不又着了他道儿。”心有不甘,抓起几块石头,向海中胡乱打了一通。

    柳莺莺见梁萧脱身,喜之不尽,让花生暂且停船。不一时,梁萧潜到船下,柳莺莺放下缆绳,援他上来,回头笑道:“晓霜你好诚心,果真感动佛祖啦!”花晓霜脸一红,她先时觅死觅活,待得梁萧上船,却又无话可说。梁萧奇道:“佛祖怎么?”柳莺莺笑道:“这是我与晓霜的秘密,不让你知晓。”梁萧哧了一声,冷笑道:“谁稀罕?”他只怕夜长梦多,以风向鸡辨向,扬帆转舵,朝北航驶。

    行了数日,只因天公作美,却也顺风顺水。但第五日未时,风势陡变,几阵乱风打过来,咔啦一声,竟将船上的风向鸡吹折了。梁萧举目遥望,但见彤云低垂,几乎压着海面,海水一个漩涡连着一个漩涡,沸沸扬扬,翻滚不定。一转眼,风声萧萧,巨浪叠起,楼船便似一粒芥子,在大锅沸水中团团乱转。梁萧忍不住叫道:“破老天疯了么?”手中扳舵,口中发号,刹那间柳莺莺放下风帆,花生转动水车,一行人使出浑身解数,驾驭楼船,避开风尖浪口,在海水中左右穿梭。

    俄尔,天边云色更重,好似团团靛墨,化之不开,其时风势更厉,掀起浪涛,喧嚣震响,直如万马千军齐呼齐喊,冲杀过来。忽地两个浪头连环打来,楼船经受不住,向右偏转。众人东倒西歪,一起摔倒,或是抱住桅杆,或是扣住船舷,大呼小叫,苦苦挣扎,花生翻肠倒肚,呕吐不已,赵昺虽被晓霜抱着,却早已两眼翻白,吓得昏了过去,柳莺莺连声尖叫:“梁萧,你想想法子,不成啦……哎哟……不成啦……”

    梁萧正在挣扎,听得这话,心头一灰:“莫非我机关算尽,却是功败垂成么?”直觉大船摇晃数下,便要翻转,梁萧也不知哪来的气力,长啸一声,忽地纵起,抱住木舵连扳数下,楼船滴溜溜连打两个旋儿,竟被他堪堪稳住;不待他喘息,右方巨浪又度扑来,船身被带得转了两转。梁萧力贯双足,双足陷入船板,直没至踝,一时间,便如铸在船板之上,双手掌舵,仰天怒啸,啸声遒劲清越,破风激浪。

    这般苦苦支撑半晌,风浪稍弱,四人正要松一口气,乍听巨声震耳,撇眼一望,只见巨浪借着狂风之势,层层堆积,高如雪山银城,凌空压来,众人瞧这势头,尽皆面如死灰。这时间,忽听近处传来一声鸣叫。梁萧听得耳熟,循声望去,只见楼船右侧,升起一个庞然大物,浪头着它一阻,顿时退去。梁萧惊喜交迸,叫道:“鲸大婶,你好啊!”巨鲸昂昂鸣叫,宛似与他对答,霎时间,楼船前后左右,四头巨鲸应声浮起,结为簸箕阵势,将船团团围住。只听狂风嘶鸣,排天巨浪此起彼落,打在群鲸背上,飞珠溅玉,化作漫天白雨。

    得到群鲸庇护,楼船摇晃渐微,如在避风港里,说不出的安然舒适。众人目瞪口呆,几乎忘了言语。过得良久,花晓霜方道:“萧哥哥,哪头才是鲸大婶啊?”梁萧瞧了半晌,皱眉道:“它们都是一个模子,我也看不出来。”柳莺莺啐道:“没心没肺的,连救命恩人也忘了?”梁萧笑道:“说得是,请打!”说着将脸伸了过去。柳莺莺冷笑道:“边说边笑,挨打的诚意也无,再说你这么厚的脸皮,打得我手疼!晓霜你来,别用巴掌,须用船桨才好。”花晓霜笑道:“我才不打他,只罚他找出鲸大婶来。”梁萧苦笑道:“那你还是打我的好。”二女俱都失笑。

    此时风浪越来越急,唯见巨浪汹涌,端端瞧不见天色。虽有巨鲸护持,船上众人仍是无法入眠,个个两眼大张,围坐舱中,轮流说起故事解闷。直说到次日辰时,天色渐白,风浪缓缓平复。又历三刻光景,巨鲸四面散开,众人心中一喜,拥到船头,手搭凉棚,极目眺望,但见海碧天青,白云疏淡,红日如轮,光华四泻入水,海面上便似迸起万点火星;浪涛一如天际薄云,舒卷开阖,数尾银鱼如箭跃起,复又刺入海中,激得水花四溅。三两只鸥鸟扑翅盘旋,叫声十分欢洽。

    众人瞧得心旷神怡,恍若隔世。忽听鸣声啾啾,转眼望去,只见巨鲸成群结队,摇头摆尾,慢吞吞向远方游去,最末一头,身边伴着两头圆头圆脑的小鲸。梁萧喜道:“鲸大婶!”巨鲸母子听到呼唤,又转过身子,绕着楼船转了一周,尖声鸣叫,梁萧虽然不尽明白,却也听出辞别之意,心知此番作别,再无见期,不觉胸中一痛,张口长啸,啸声激越,在云天中回旋不绝。巨鲸也发出长长鸣声,节律宛然,充满生机,正是那支鲸歌。

    这一人一鲸,或啸或歌,彼此唱和,久久不止。忽然间,梁萧罢住啸声,呆望着巨鲸母子沉入海底洪荒,蓦地一声不吭,转回舱内。二女知他心中难过,也伴他默默坐下。梁萧沉默片刻,发令启程,此时风向鸡已折,但幸喜日挂中天,梁萧在甲板上立起一根木棒,作为日晷,从日影之中推算航向。他经此一劫,对这茫茫大海生出敬畏之心,只怕风浪不期而至,便将众人分作两班,昼夜兼程,白日为花生,入夜为自己与柳莺莺,轮流推动水车。

    赵昺受足了惊吓,事后定下心来,意疲神倦,渴睡得紧,草草吃喝了些,便沉沉睡熟。这一觉睡到次日凌晨,方才醒来,他小孩心性,兴致既好,再也无法安坐,将晓霜闹醒,缠着她出舱走动。花晓霜放不下脸唬他,只好由着他的性子,二人踱出舱外,只见玉宇澄净,星光明灭,一钩明月西坠,照得楼船通体如雪。忽而一阵海风吹来,又咸又湿。赵昺只觉鼻间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忽听船尾传来柳莺莺的笑声:“昺儿你醒了么?”赵昺心中欢喜,一溜小跑奔过去,花晓霜怕他不慎落海,匆忙跟上。二人转到船尾,只见柳莺莺与梁萧相对而坐,梁萧正低头摆弄一堆方形木板。赵昺笑声:“叔叔。”坐到他身边。梁萧抚着他头,笑道:“小懒虫,睡得香么?”

    赵昺点头直笑,望着地上木板,奇道:“叔叔,这是什么呀?”梁萧笑道:“猜出来算你厉害。”赵昺挠了几下头,撅嘴道:“昺儿可猜不出来。”转身道:“霜阿姨,你知道吗?”晓霜正与柳莺莺拉手说话,闻言笑道:“这该是牵星术吧。”柳莺莺抚她脸蛋,低笑道:“还是你聪明,一猜就知;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就会看他瞎摆。”花晓霜脸一红,道:“我也只知大略,不知究竟的。”赵昺瞪大眼睛,奇道:“什么叫牵星术?”花晓霜道:“听说这是夜里航行时,海客们辨别航向的法子。方木板叫做牵星板,共有十二块,最大一块长八寸,边距依次递减二分,故而最小一块仅二分来长。嗯,至于这个小石块,叫做缺刻石板,四面缺刻。用得时候,只须在夜空里找准北极星,手执木板中部,手臂伸直,木板上为北极星,下方是水平线。如此这般,以十二块木板及小石板替换计算,便可算出咱们身在何处。但至于具体算法,我却不知了。”赵昺听得糊涂,眨巴两眼,望着梁萧,梁萧含笑道:“待你大些,我再教你。”

    花晓霜笑道:“昺儿,叔叔算学之精,天下无对,他肯教你,可是你的福气。”柳莺莺摇头道:“这些古怪玩艺有什么好学?昺儿,你还是学武功吧,学了功夫,天下也去得。”梁萧神色一变,点头道:“那也好,一应拳术刀剑,弓马枪术,但凡杀人伤人的本事,我都可以教你。倘若你想做皇帝,我还可传你韬略兵法、经济之术;而后十年生聚,十年征战,待得尸积如山,流血成河,你便可中兴大宋,成为震烁古今的大英雄、大豪杰,从古到今的帝王将相,全都及不上你。”他侃侃而谈,赵昺却越听越怕,略一哆嗦,哭了起来,柳莺莺搂住他,瞪着梁萧道:“你吹什么牛皮?”

    梁萧摇头道:“这不是吹牛皮,蒙古人征战不休,国势难久,势必有机可趁。只不过,这一仗打下来,又不免生灵涂炭,死伤无数百姓。”他顿了一顿,凝视赵昺道:“昺儿,我再问你一句,你当真不愿做皇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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