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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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 第1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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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雪听得发呆,一时说不出话来。贺陀罗却笑眯眯地瞧着梁萧,似在思量从何处下手。忽见梁萧眼皮一抬,笑道:“九如大师,你来得正好。”

    贺陀罗被九如千里追击,已是惊弓之鸟,闻言匆匆转头,却不见半个人影。他心知上当,再一回头,却见梁萧抱着阿雪,飞也似向一座山峰奔去。

    贺陀罗心中恼怒,嘴里却咝咝笑道:“好弟弟,你倒会哄人?”他一晃身,两个起落离梁萧已不过十丈:“小姑娘,你想你哥哥怎么死?是囫囵着死,还是零碎着死?若是你不跑,我倒能叫他死囫囵些。”阿雪吓得牙关咯吱直响,话也说不出来。

    梁萧忽一转身,钻入一处密林,大叫道:“公羊先生?”贺陀罗笑道:“好弟弟,你又哄哥哥啦,呆会儿洒家就先割了你的舌头,瞧是怎么长的……”边说边钻入林中。

    谁想他话未说完,便觉锐风破空。贺陀罗身形后掠,双掌拍出,却见数枚细小物事扑簌簌落在地上,定睛瞧时,竟是数枚碧绿松针。

    贺陀罗大吃一惊:“老穷酸的碧微箭?洒家分明见他与萧老怪同路,怎地一眨眼,便绕到这里来了?莫非他恨我屡屡暗算,故意让这小子诱我到此,以图报复。”他出了一身冷汗,飞也似纵出林子,厉笑道:“老穷酸,藏头露尾算什么好汉,有胆的滚出来,与洒家大战三百回合。”

    待得片刻,却不见应声,贺陀罗心中惊疑,又喝一声:“老穷酸!”仍不闻动静。他仔细回想,但觉那数枚“碧微箭”劲道平常,不似公羊羽往日那般神出鬼没、劲疾非常。

    他恍然大悟,连呼上当,长啸一声,钻入林中,蹑着梁萧所留痕迹追出三里许,举目一瞧,只见梁萧背着阿雪,拽藤附葛,正在攀爬那座高峰。

    贺陀罗不由笑道:“有趣有趣,乖弟弟,你真比泥鳅还滑啊。”梁萧听得笑声,一迭声叫苦。他使诈惊退贺陀罗之后,心忖平路之上定难撇开贺陀罗这等老江湖。是以兵行险招,瞧得山腰处有座石洞,便欲藏身其中,暗忖贺陀罗醒悟上当之后,也只会沿下方山路追赶。

    此计原本出奇,谁料人算不如天算,未至洞前,贺陀罗便已赶来,但此时既已上山,便如身在虎背,欲下不能,唯有硬着头皮向上攀登。

    梁萧越往上攀,越觉那山势陡峭不堪,许多地方均只有少许凸石浅坑歇脚。耳听得下方笑声咝咝,低头望去,只见贺陀罗步履如飞,已近山腰石洞。

    阿雪听着,惊慌道:“哥哥,他追上来啦?”梁萧心念电转,忽地举剑将下方老藤斩断。

    阿雪正觉奇怪,便听下方传来贺陀罗的怒喝声,转头下看,但觉一阵目眩。敢情只这须臾工夫,二人已至数百丈高处,下方林木岩石越见细微。贺陀罗身在山腰,只见他右手攀着岩石,两足下蹬,如蛇般一拱一拱爬将上来,不由心中奇怪,说道:“哥哥,你瞧他爬山的样子好怪。”梁萧闻言一瞧,也觉惊奇。

    原来,梁萧砍断老藤,贺陀罗唯有靠手足之力攀登,不料刚爬数丈,便觉左臂痛楚无力,这才想起不久前左肩曾挨了九如一棒。九如神力盖世,这一棒足可击石碎铁,贺陀罗虽仗奇门内功卸去不少劲道,仍然伤了筋骨,此刻力攀险峰,伤势有所加剧。没奈何,他只得以两腿一臂上攀。

    三人越攀越高,罡风猎猎,吹得三人须发横飞。梁萧每攀数丈,便将下方藤蔓、松柏斩断,不给贺陀罗任何借力之物。阿雪回头下瞧,只见下方景物越来越小,心惊胆战,不敢再往下看,但偷眼上望时,更觉骇然。

    敢情上方绝壁倚天,状若斧劈,除了几棵老松,几无半点借足之处。阿雪暗暗叫苦:“倘一失足,我俩岂不摔得尸骨无存?”她惊惶一阵,旋即又想:便是摔死,也算与梁萧死在一起,永不分离。一念及此,满心惊恐中竟又生出几分甜蜜来,将头枕在梁萧肩上,耳边似能听见他的心跳。霎时间,阿雪只觉置身梦里,不论云山松石,都变得那么缥缈,那么不真实。

    梁萧却无暇顾及这些小女儿心思。他一心脱险,竟激发出浑身潜力,只顾上攀,就连双手皮破血流,浸透藤蔓岩石也浑然不觉。

    贺陀罗因无可攀附,又缺一臂,格外吃力。他爬了一阵,抬眼望去,只见上面数百丈光秃秃的,便似一面镜子,又见梁萧身子越来越小,好似钻入云里。贺陀罗心中惊怒交迸:“这小子是猢狲变的吗?怎能这般快法?”又忽觉左臂疼痛阵阵袭来,心知再不静养,只怕日后留下病根,将来武功受损,得不偿失,当下盘算:“洒家且守在山腰,待得伤好,再去擒捉他俩不迟。”

    约摸过了两个时辰,梁萧终于爬到峰顶,四肢瘫软,坐倒在地,气也喘不过来。阿雪掏出手帕给他抹汗,转眼一瞧,却见山顶不过十丈方圆,地势平坦,正中长着一棵老松,枝干夭矫,骨秀风神,竟将山顶覆盖了一半,下方岩石上有一凹坑,蓄满雨水,水清见底,苔痕宛然。

    梁萧却不及察看山顶情形,探首下视,遥见贺陀罗一手二足,一拱一拱,竟缓缓向下滑去。梁萧见他不进反退,大觉惊讶,转念间,悟到其中缘故。一颗心放了下来,说道:“这大恶人一时上不来,咱们由背面下去。”

    他拉着阿雪转到崖边一瞧,不觉大失所望,敢情其他三面,险峻之处,较之正面犹有过之,相形之下,二人上来之处,倒像是康庄大道了。

    梁萧颓然坐倒,阿雪也默默傍他坐着。

    两人沉默一阵,梁萧忽道:“阿雪,须得将树皮搓一根绳索,放下山去。”阿雪道:“哥哥你也累坏啦,得歇一会儿才好。”

    “就怕时不我待。那贺陀罗肩伤一旦痊愈,要想上山便十分容易。”阿雪无甚主意,只点了点头。

    两人经此一劫,困倦不堪,靠着松树小憩。不一时,梁萧警觉,当先醒转,但觉凛冽罡风从东北袭来,砭肌刺骨,不由得缩了缩颈项,低头望去,只见阿雪尚未醒转,身子蜷缩一团,似乎冷极。梁萧脱了衣衫,覆在她身上,背身挡住风势。

    他低头望去,只见阿雪细黑的眉毛微微蹙起,隐含愁意,不觉心中酸楚:“她跟随我以来,时时担惊受怕,竟没几个时辰安稳过……”

    梁萧正自怨自艾间,忽听阿雪低低唤了声“哥哥”,待定眼看去,只见她双眼尚闭,原是梦中呓语。梁萧怜惜不已,只见阿雪眼角渗出一滴泪珠,口唇微合,喃喃道:“新月曲如眉,未有团圆意。红豆不堪看,满眼相思泪。终日劈桃穰,人在心儿里,两朵隔墙花,早晚成连理……”

    那声音虽微不可闻,却一字字敲在梁萧心上。他少时在“天圆地方洞”读过这首小令,那时不大明白其中苦意,如今年事稍长,终于领悟一些。想是阿雪从韩凝紫已久,听其吟诵,记在心里,平时不说,梦里却念了出来。

    阿雪想必梦到极伤心的事,念完诗句,泪水不绝流了下来。梁萧望着她,莫名歉疚充塞胸臆。他聪明绝顶,如何不知阿雪的情愫,只是始终放不下柳莺莺,故而有意无意总想回避。可如今瞧来,这傻女孩儿的痴念便如一根藤,将他缚着捆着,即便枯萎,也不会与他分离了。

    梁萧不由想道:“我攻宋是错,留恋柳莺莺何尝不是错,她既钟情云殊,我又何必对她念念不忘呢?”他想到这里,内心深处那柳绿色的影子已不再那么分明,低头再看阿雪时,心尖儿微微发起抖来。

    阿雪张眼时,正遇上梁萧脉脉的目光。她不知发生过何事,只觉被他这么一瞧,便面红心跳。忽又见梁萧眼角若有泪影,忍不住道:“你哭了么?”梁萧皱了皱眉,道:“傻丫头,我哪儿会哭?你自己才哭了呢。”

    阿雪心一跳,想到梦中所见,羞窘不堪,忙道:“哥哥,不是还要搓绳么?”梁萧一惊,叫道:“哎呀,我几乎忘了。”

    当下二人剥下松树树皮,搓制绳索。那松树年久日深,皮骨精坚,幸得铉元剑锋利,方能剥制。但搓到入夜时,绳索也不过丈余。二人忙至半夜,蒙眬睡了一觉。

    临天亮时,忽听一阵叽叽喳喳的喧闹声从山崖下传来,二人悚然惊醒,抬眼瞧去,齐齐变了脸色。只见无数麻雀从山崖下飞了上来,一阵风般在松树上盘旋。

    忽听贺陀罗的笑声如钢丝般钻破罡风,曲曲折折探上山顶:“好弟弟、好妹子,你们还是下山来吧。要么我一声令下,这些麻雀可要拿你们当点心了,哈哈……”

    他声量虽不大,却字字清楚。梁萧听他露了这手“千里传音”,心中暗凛,当即运足内力,长笑道:“谁给谁做点心,可说不定?”

    贺陀罗隐约听到,心忖不显些威风,难以威慑二人,当即吹动鸟笛。那些麻雀一听,呼啦拉尽向树下扑来。

    梁萧说完话,便示意阿雪靠近自己。但见群雀飞来,当即一拳打在松树上,拳劲所至,松针簌簌而落。梁萧一前一后呼呼拍出两掌,前掌刚劲,后掌阴柔,便如一张无形强弓,将漫天松针激射而出。

    群雀被贺陀罗鸟笛驱使,失了神志,只会向前,不知躲闪。霎时间纷纷被松针射穿堕地,但幸存的仍不畏死。梁萧只得不断射出松针,不消片刻工夫,麻雀尸体便已布满山顶。

    贺陀罗本想以雀阵吓住二人,令其投降,不料吹了一阵鸟笛,仍不闻丝毫动静。他心觉不妥,猛想起一事,倏地撤了鸟笛,厉声高叫道:“臭小子,你会碧微箭?”只听梁萧笑道:“算你不笨。”

    贺陀罗懊恼万分,“碧微箭”正是他雀阵的克星,没想到竟被梁萧练成。他一念及此,杀机更盛。

    梁萧逼退群雀,日夜搓制长绳,但树皮太少,最长也只得十余丈,抑且难以承受二人重量。梁萧俯视四面悬崖,寻思自己若孤身一人,或能行险下去,但若带着阿雪,定难成事。当真上山容易下山难,令他深感烦忧。

    到得次日午时,贺陀罗忽又吹起鸟笛,召唤群雀绕峰盘旋。梁萧心知他必是猜到自己心思,是以摆起雀阵,封锁下山路径,自己在山顶稳坐,或能以“碧微箭”击破雀阵,但若附身悬崖之时,雀阵忽然来袭,自己本领再强十倍,也唯有堕崖一途。至此攀绳下山之策,再不可行。

    阿雪只须梁萧在侧,便觉心中喜乐,至于如何下山,也不去多想。她见地上死雀甚多,便拾了松树枯枝,击石取火,点燃一堆篝火,将麻雀剥去皮毛,以坑中积水洗净,一根树枝串上十余只,烤得异香扑鼻。

    有顷麻雀烤熟,她递给梁萧一串,梁萧尝了,但觉焦嫩合度,隐有松香气味,不由赞道:“好手艺。”阿雪喜得眉飞色舞,也尝了一只,道:“没料到麻雀这么好吃。可姐姐们常说,吃了麻雀,握笔时手会发抖的。”说着微感发愁。梁萧笑道:“只须你做的,便算浑身发抖,我也一口吃了。”

    阿雪双颊梨窝浅现,低头笑道:“那好,以后我常做麻雀给你吃。”梁萧叹道:“常做就不必啦,今日也是形势所迫。”他想到眼前困局,不由得眉头紧锁,烦恼间,想起公羊羽在石公山借风筝脱险的事,不由叹了口气,心道:“可惜此时此地,那法子也行不通。”

    阿雪见他愁眉不展,满腔欢喜也冷了下来。她痴痴望着崖外,见群鸟盘旋飞舞,甚为自在,便道:“哥哥,咱们若能变成鸟儿就好啦,再高再远,一展翅膀就能飞到。”

    梁萧闻言,心中一动,沉吟半晌,忽而拍手大笑道:“阿雪,你说得是,咱们就变成鸟儿,飞得远远的,叫那大恶人再也追不上。”

    他见阿雪瞧着自己,眼中尽是不解,便笑道:“你还记得我以前做过的竹鸟么?”阿雪见他笑嘻嘻的,也觉开心,点头道:“记得,上好机栝,就能飞来飞去,可惜这次走得急,忘了带上。”

    梁萧笑道:“不打紧,咱们再做个大的,把你我带下山去。”他目光转到那棵老松上,估算道:“若要木材,这棵树尽够了。”说着拔出铉元剑来,审视半晌,叹道:“铉元啊铉元,你本是神兵利器,可惜主人无能,只好累你屈尊,做一次斧头了。”

    他说罢,忽见阿雪向着老松合十默祷,不由奇道:“阿雪,你做什么?”

    “我在向这棵树说,大树啊大树,你在这里苦苦活了千百年,可惜哥哥和我要活命,只有牺牲你啦。你若有知,我事后定然烧香拜佛,佑你往生极乐。”

    梁萧欲要发笑,但瞧着那棵茕茕老松,又觉笑不出来,不由忖道:“草木且堪怜惜,何况天下苍生?我攻城破坚,杀人无数,又算什么呢?”

    他想着闷闷不乐,暂且按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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