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手机把李书记三个字喊得天响，表情是亲密，无间的，别人就肃然起敬。只有唐天宝自己清楚，与李小凡之间关系不那么透彻明亮，不那么淋漓尽致，那种君臣之间的距离无法跨越。
这时，丁望打来电话，说到日本考察不去了。李小凡问为什么丁望说身体原因，并建议刘琳去最合适。李小凡说再说吧，就搁了电话。丁望说身体原因，李小凡知道是个公用托辞。其实丁望回到家说要随大道光夫和贺子去日本，其妻子莫莉一蹦三尺高，说丁望玩日本婊子玩出瘾了，居然要去做上门女婿。如果丁望非要去，要么离婚，要么带上莫莉一道出国。他们结婚十年了没有孩子，莫莉埋怨丁望肥水常流外人田，她得不到灌溉的土地哪能不荒芜，日本的科学发达也许能挽救一回。
丁望说荒唐。还是岳父大人一个电话扑灭了战火，他告诉丁望，近日省、市组织部门将考察李小凡、刘琳、丁望和雷泰，要丁望谨而慎之，万万不可粗心大意，一生前程全系在这片刻之间了。丁望才给李小凡挂电话辞去日本之行。不一会儿，丁望岳父又要通李小凡的电话，他说省委组织部干部二处冯处长近日要来考察滨海市班子，说冯处长是省委党校同学，交情不浅，会为李小凡的提拔倾尽微薄之力的。李小凡连说谢谢，谢谢。丁望岳父又说这次考察的对象还有丁望、刘琳和雷国泰，从他们之中选拔一位接替李小凡，因此，李小凡的意见是关键的关键，请李小凡对丁望多关心、多支持、多培养。
李小凡说这是组织意见我保留，如果是个人意见鉴于你与，丁望同志的特殊关系，我只能参考。对方忙说仅供参考。李小凡问还有什么指教吗对方说没有了。双方都挂了电话。
屋外的风越刮越猛，雨越下越大，台风的迹象愈来愈明显。李小凡对唐天宝说，你个人的事情组织会全面考虑的，应该相信组织，一切等台风过后再说。
唐天宝说有你书记这句话我就不操这个心了，你早点休息吧！我回去把抗台的方案排一排。
过了一天，省、地委组织部考察组没有来，却把台风等来了。这次二十一号强台风中心在台湾以东洋面，就是东经124．1度，北纬23．5度，台风中心压力极大，最大风力在12级以上。目前台风正以每小时180公里的速度向偏北方向移动，预计当天晚上ll点在沿海登陆，而滨海市恰恰处在台风登陆中心地带。市委、市政府在广播电话大楼召开了电视电话会议，市气象局长通报了台风情况，分管农业和政法的副书记雷泰作了全面的动员和部署。最后李小凡说，我们滨海历年来是台风的重灾区，1996年水没全城，这几年台风都是擦边而过，侥幸免难。这次台风风力强、雨量大，可能在滨海登陆。近日又是大水潮，风、水、潮三夹一，可能是百年一遇的大灾，抗台是压倒一切的任务。他要求全党同志，全市上下务必树立吃大苦、抗大灾思想，市四套班子领导除副书记雷国泰坐阵市区指挥协调外，其余领导和部委办局领导一起要吃住到36个联系乡镇，并严明了纪律。会议结束后，大家都严阵以待，李小凡带秘书皇甫松去了沿海乡镇。
滨海市有160多公里海岸线，涉及到九个乡镇，包括三个海岛乡镇，历来是台风的重灾区。李小凡要一个乡镇一个乡镇地去检查落实。李小凡还走在路上，气象局长就打电话向他报告，据国家气象局电报，台风将在滨海登陆。李小凡凝视着车窗外的暴风骤雨和浊浪滔天的海面，合上手机半晌没有说话。他又一次感到肩上担子的沉重。他让皇甫松打电话告诉雷国泰，立即把台风将要在滨海登陆的情况电告全市，把减少人员伤亡作为这次抗台的首要任务来抓。李小凡说尽管天灾难抗，天祸难躲，但欲与天公试比高的壮志不能丢。事情也巧了，正当皇甫松拿过李小凡的手机拨雷国泰时，雷国泰主动找上门来。他告诉李小凡，省委副书记和海洲市委胡书记来滨海指挥抗台。李小凡说先请刘琳陪一下，明天一早我就赶回来。
雷国说刘琳去了山区片。山区片有12个乡镇，泥石流和山体滑坡也是常发生的，刘琳担子也不轻。李小凡犹豫着。他非常清楚，自己若再向上爬一级台阶，命运就操纵在这两位书记大人手里，至少这两位书记起决定性作用，这场台风给他带来了仕途升迁的机遇。县市一级七品官在平时很难见到省里主要领导。
李小凡思忖一下，决定放弃了这一高攀的机遇，他放不下沿海片百姓死活，不亲自去海岛乡镇和重点村走一走不放心。他吩咐雷国泰，把省、市领导安排好，接待好，就让他们在城里呆着。再说按常规，领导现在来时机也不大合适，一般是台风过后带着慰问团来安抚一下民心，再送些物资和钱款，责任就算尽到了。
李小凡走过五个乡镇，已是夜间九点，离台风登陆还有两小时。夜黑得让人感到恐怖。雨也不是一般意义的雨，而是天缺一角般的在泄洪；风也不是一般意义的风，而是有形的魔杖横扫海岸、岛屿、村庄。李小凡所要去的海湾乡已在一片汪洋之中。这仑乡是个半岛，三面环海，有两万人口，是本次台风的登陆点。李小凡和皇甫松、滕竹夫踩着齐腰深的海水摸到乡政府，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的。
【你上我上你下我下】
173。你上我上你下我下
雨骤然停住了，台风已开始登陆，像幽灵发出的叫声从空中擦过，一阵紧似一阵。混凝土结构的海塘坝被海潮冲跨，台风就无遮无掩地袭击着海湾半岛，仿佛天地都疯了，把树木连根拔起抛向空中，那些木结构的房舍在上帝轻轻叹息之际就土崩瓦解了。
滞留在海湾渔港的几百条渔船被台风和海潮卷进海底，按风力该是在12级以上了：海湾乡一位留守副乡长告诉李小凡，乡书记带领乡机关干部到礁山头村搞疏散转移去了，说那个村二千多人已被突如其来的潮水围困，一半以上房屋被海水浸倒，造成三百多人伤亡，其余都逃到礁山头松树林里。风大、雨猛、夜冷、饥饿、疾病、失踪、伤亡，情况危急。李小凡说你给我调一艘船。副乡长说你去不得书记，太危险。皇甫松和滕竹夫也说书记你身体不行，不能去。
李小凡一听火了，我是滨海的父母官，百姓在死亡线上挣扎，我们能隔山观火、袖手旁观吗百姓要我们这些官老爷干什么副乡长说书记你一定要去，坐船是不行的，一个浪头就没了，让部队派登陆艇或者快艇吧！李小凡缓下情绪说行，就让皇甫松与雷国泰联系，请求海军或者军分区派快艇来，又说不论什么艇来，请多带食品和药品，到海湾乡接他一行三人同往礁山头。
李小凡在礁山头坚持了一昼夜，昏倒后被直接送进市第一医院。检查结果，黄胆指数18，转氨酶96，低烧，诊断为急性黄胆型肝炎，人也瘦了一圈。妻子徐海瑛吃惊了，这是做医生妻子的失职。她平常只关注丈夫玩命似地抽烟、喝酒，担心呼吸道和肝脏会出问题，从未往肝炎上想过。当省委副书记在丁望陪同下带着大口罩来传染病房看他时，徐海瑛还在抹眼泪。
李小凡认不出省委副书记，但他一看到市委胡书记跟在身后进来，就知道站在床前的是何人。没等省委副书记问候，他开口便说这次台风滨海死了那么多人，我失职啊书记。李小凡几乎是声泪俱下的，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弄得省委副书记和市委胡书记鼻子一酸一酸的，眼圈也跟着红起来，一个劲地劝李小凡好好休息、好好养病，并说了一些安慰和鼓励的话。离开病房时市委胡书记感叹说，像李小凡这样的领导干部太少了，忠诚、踏实，真正做到无私奉献。省委副书记说党和人民的事业都需要这样的好干部，关键时候能挺身而出，舍生忘死。
丁望听了眉头一皱一皱的，心想李小凡这肝炎算是生在关键时候了，又是病在抗台第一线被人抬进医院的，被省、地领导亲眼看见，千金难买好时机，机会一到，副市长、副书记如囊中取物，怎么就这样巧合，跟导演导的一样。丁望假设，自己今天能躺在病房里，让省委和市委主要领导目睹一下，这李小凡一走，书记的继承者非丁望莫属了。
对李小凡的升迁，丁望最为矛盾，希望李小凡上又希望李小凡不上，更希望李小凡中箭落马，削职为民。希望李小凡上是因为他虎视滨海市委书记这一位置已久，只是李小凡一直像泰山一样压在他头上没有给他动一动的机遇，如果李小凡上，丁望也有机遇上；
希望李小凡不上，是因为丁望对接替李小凡位置还没有绝对把握，火候还没有到，刘琳排在他之前，万一她捷足先登，一届就是五年，丁望的年龄优势就会在漫长的副职岗位上消耗殆尽，如果有李小凡在书记位置上呆着，丁望可以等时机成熟再掘墓取宝；希望李小凡中箭落马，是因为他时时处处护着刘琳，提携着刘琳，跟刘琳是“兄妹”，如果李小凡下台，既为丁望创造机遇又拆了刘琳的后台，一箭双雕。
丁望他们出电梯门口时，一群提着大包小包的局长们问丁望，赵书记住哪个病房，丁望故意用普通话说，你们把礼品送到70l室去吧，省委副书记听了，看丁望一眼又回头看看送礼的人群，目光疑惑。丁望很抱歉地边走边说，这不完全怪我们赵书记，滨海市有个不好的风气，就是送礼风太浓，领导干部不但住院送、结婚送、乔迁送、丧事送、逢年过节送、出国境送，连出门考察也送，老百姓说处级干部住一次院也能住出个十万元户来，科级干部住一次院也能住个万元户来。
省委副书记的脸色由疑惑变为严峻。他说老胡啊，要是咱们住院就能住出个百万元户来了。大家哈哈一笑。丁望忙补充说实际情况也没有所传的那么严重。走出医院，街上仍是一片汪洋，浑黄的海水淹没了市区大街小巷，海滨地段已没到二楼，街上已’不是往日的人流和车流，而是漂浮着杂物、垃圾，走着竹排、小舟和门板。商店的食品被抢购，市区里也不时传来死人的消息。雨还在不停地下，最高水位已超过1960年的55公分，据市水文站预测，潮水水位’将继续上扬至一点五米，如果这一预测成立的话，一座几十万人口的居民城市便将危在旦夕。
省委副书记和海洲市委胡书记坐进佳美车里没有开多远，排气管便被水淹没熄火了，进又进不得，退又退不得。丁望说我下车来推，胡书记想拦没拦住，丁望穿着皮鞋踩进水里，麻杆儿一样单簿的丁望龇牙咧嘴也未能让轿车移动半步。街上又没有行人，这时刚才那帮提着大包小包的局长们又提着大包小包从医院门口出来，李小凡说谁要是提着礼物进医院就撤谁的职。他们就纷纷把大包小包扔到医院走廊上，出了病房各自又将大包小包提回来了。局长们看到丁望的狼狈相，打趣问道丁书记你在学雷锋呐。
丁望忙说快过来，大家这回把大包小包扔到水里，扑腾扑腾地踩着水过来了。丁望是党群书记管干部人事，仕途命运操纵在他手里，别说推车，就是推坦克，这帮局长也不敢不上。把车推到宾馆大厅门口，丁望浑身湿漉漉的上前开车门，鞍前马后的把省委副书记和市委胡书记服务得难为情起来。丁望要的就是这种感觉。自己身体在关键的时候没有李小凡身体争气，说病就病，说倒下就倒下，但能为省委副书记和市委书记推推车，就拜托这场台风关照了。
上午，滨海市四套班子会议破例放在市第一医院李小凡病房召开。说是四套班子，其实就来了市长刘琳、副书记丁望、雷国泰、人大主任和政协副主席，另加两办（市委办、市府办）主任。雷国泰通报了全市损失情况。主要是死亡37人，失踪26人，房屋倒塌8000余间，粮田受淹17万亩，加上企业、公路、水利工程受毁，全市经济损失在十个亿以上。目前水位继续上涨，市区几十万居民生命财产面临威胁，转移还是不转移，就成为会议的中心议题。
转移吧，这么多市民转移到哪安置到哪市区四周交通中断，滨海市已成一座孤城，转移的惟一去处是带上帐蓬、雨具、食品、药品上山。市区内有座山叫望海山，海拔二百多米，是国家级风景区。但转移的困难很大，相关问题很多；不转移吧，再出现伤亡谁负责。
李小凡坐在床头，左手挂着吊针，他说关键是水文站和气象局预报的准确度如何。一般情况他们是报重不报轻，水位报高不报低。水位预测继续上涨一米五，实际只上涨五十公分或者不涨，水文站没有责任，如果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