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奎道:“六爷,怎么您也……以我看反正不是玉翎雕就是那卖参人,再不这两个家伙
就是一个人……”
郭六爷一抬头站了起来,道:“阿胖,这些事不提了,提起来徒乱人意,好在我已经来
了,等见过大爷再说吧,你如今可以去派人往山里报信儿了,我出去走走,一会儿就回来。”
说着,他抓起桌上的宽沿大帽走了出去。
范奎跟在后头道:“六爷,您哪儿去,交待一声。”
郭六爷回身说道:“随便走走,没个一定,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了话,他转身走了。
范奎怔了怔,拔步奔向对街骡马行。
六爷郭燕南戴上他那顶宽沿大帽,背着手,信步地往前走着,过了两条街,他拦住了一
个行人。
“请问,狮子胡同怎么个走法?”
那人立即抬头告诉了六爷“狮子胡同”的走法,敢情“狮子胡同”就在前面不远,那口
上有座牌坊的胡同便是。
郭六爷谢了一声,抬头微笑,迈步走去。
转眼间,他进了“狮子胡同”,转眼间,他停在两扇窄门之前,那是凌慕南的家,原来
六爷是来……
郭六爷抬手轻扣门环,很快的门里传来了一阵轻捷步履声,紧接着一个清朗的话声问道:
“哪一位?”
郭六爷在门外扬声问道:“请问这儿是仇家么?”
门开,当门而立的是凌慕南,他眉锋微锁,带着些轻愁,抬眼略一打量郭六爷,礼貌地
道:“是的,请问您是……”
郭六爷:“年轻人,先告诉我,你是……”
凌慕南道:“有劳老人家动问,我叫仇天齐。”
郭六爷“哦”地一声,点了点头,深深一眼,道:“果然,难怪,年轻人,你该叫凌慕
南吧!”
凌慕南两眼一睁道:“老人家,您是……”
郭六爷含笑说道:“我姓郭,够么。”
凌慕南错会了意,“哦”地一声忙道:“原来是郭大爷,不,郭伯父,您请进来坐。”
他以为来的是郭大爷,心上人的爹,自己的准泰山当面,凌慕南显得有点窘迫,也有点
不安,可也难掩惊喜。
偏偏六爷他也没多说,在凌慕南的礼让下,迈步就进了门,他进了门,凌慕南一声:
“容晚辈带路。”他轻快前头走了。
进了堂屋,让客坐下,献过了茶,这也才说道:“您请坐坐,容晚辈去请家母。”
他刚说完话,只听到房里传出个低微话声,问道:“天齐,是哪位街坊啊?”
凌幕南忙答道:“娘!是郭大爷郭伯父来了。”
房里传出一声惊讶轻“哦”,道:“请郭大爷先坐坐,我这就出来。”
凌慕南应了一声,郭六爷却问道:“令堂有什么不适么?”
凌慕南微一点头:“是的,您听出来了,家母前两天受了点风寒,人不太合适。”
郭六爷歉然地道:“那我今天来得不巧,太打扰了。”
布帘儿一掀,房里走出了那位中年妇人,的确,她那张脸白得厉害,两眼失神,身子显
得很弱,步履也显得不稳,凌慕南忙上前搀扶住乃母。
郭六爷那里当即就是一怔,脱口叫道:“秀姑,是你!”
中年妇人也是一怔,一怔之后,她脸上变了色:“原来是你……慕南,你怎么说是郭大
爷?”
凌慕南愕然转望郭六爷,郭六爷忙道:“我说我姓郭,令郎会错了意,我也没有说……”
中年妇人冷笑道:“慕南,上前见过郭六爷!”
凌慕南一怔,惊喜地道:“原来是……您就是当年执掌‘丹心旗’……”
中年妇人冷笑轻喝道:“慕南,还不上前见礼。”
凌慕南忙应了一声:“是,娘。”上前一步施下礼道:“凌慕南见过郭六伯父。”
郭六爷慌忙架住了他,道:“不敢当,说起来都不外……”
中年妇人那里接口道:“慕南,你到外面走走去,我跟郭六爷谈谈。”
凌慕南呆了一呆,有点诧异,诧异为什么让他回避?可是他没敢问,他天性至孝,也不
敢不听,当即应了一声,施一礼退出了堂屋。凌慕南出去了,妇人一抬手,道:“六少请
坐。”
郭六爷欠身坐了下去,中年妇人也落了座,道:“凌家母子相依为命,一贫如洗,没什
么待客,还要请六少大度谅宥,别怪凌家母子不敬。”
郭六爷淡然一笑道:“秀姑,彼此不外,等于是一家人,何必客气。”
他虽听说这位别扭,所以毫不为怪。
中年妇人道:“六少,如今我那个阚字上加了个凌字。”
这话六爷懂,她是说当日是一家人,如今已算不得是一家人了,郭六爷毫不在意,微微
一笑道:“没想到多年不见,你生分多了。”
“是么?”中年妇人阚秀姑道:“其实我跟六爷本来就不太熟。”
(有关阚秀姑郭六爷的当年,请阅拙作‘满江红’)
郭六爷笑笑说道:“秀姑,大爷在信上对我说得很详细,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会是
你……”
“当然!”阚秀姑道:“六少跟我本就不怎么熟,自然早就记不得我了。”
郭六爷道:“秀姑,听大哥说,你非要我来一趟,如今我来了,而且刚到‘辽阳城’就
来了,一身征尘未除,你何忍……”
秀姑道:“为儿女辈,六少以为不该么?”
郭六爷道:“我没说不该,只是你何忍这般对我。”
阚秀姑一阵激动,道:“六少,你当年又何忍……”
郭六爷沉默了一下,道:“秀姑,我没来之前,一无所知,也绝没想到,如今我有点明
白了,我没什么话说,只请你原谅我当年粗心大意,以至辜负了你对我的这份深情……”
阚秀姑一笑道:“六少,是你粗心大意,还是我庸俗不配。”
郭六爷正色说道:“秀姑,你知道燕南不是那种人,与其说我粗心大意,不如说当年我
来去匆匆,也因为彼此的关系不同,我没敢多想,倘若我在四川有一夜工夫停留……”
阚秀姑截口说道:“那情势就会改观,是么?”
郭六爷道:“我不敢说绝对,至少那有可能。”
阚秀姑凄然悲笑道:“这么说,是我命薄……”
“不,秀姑,”郭六爷道:“我无缘一见慕南的父亲,但从慕南的一切,我可以断言他
是世上一不凡,得夫如此,有子这般,秀姑,你说命薄?”
阚秀姑脸色一变,默然未语,半晌始道:“多谢六少,年纪这么大了,已为人妇,更为
孀寡,儿子都这么高了,还为当年事而耿耿难释,经六少这么一说,我自觉愧对亡夫跟慕南,
也深替自己冥顽得可笑……”
郭六爷道:“也别这么说,秀姑,人总是人,非人上人,无了了心,倘使易地而处,换
换我是你,我也一样,也许比你要更甚。”
阚秀姑微一抬头,苦笑说道:“六少,别安慰我,也别护我的颜面了,六少肯来见我,
我的气就已消了一大半,再经六少这么一说,我更幡然醒悟,再说六少当年对我千里送药活
命之恩,我怎能再……”
郭六爷趁势说道:“秀姑,当年事已成过去,如今你我满头华发,儿女辈俱已长成,何
必再去提它,多年未晤,相见不易,且让你我趁此机会畅谈些该谈的,好么?”
阚秀姑道:“六少既有所谕,我敢不敬遵……”
郭六爷道:“秀姑,阚叔好么?”
阚秀姑神情一肃,道:“托六爷的福,他老人家安好,当年要不是六爷,他老人家也早
在不知不觉中成为千古罪人,老人家时刻不忘六少的大恩,也一直责我……”
郭六爷道:“秀姑,说过不提当年事,怎么又来了?”
阚秀姑倏然而笑道:“是我说溜了嘴,六少的风趣不减当年!”
郭六爷道:“又是个当年。”
阚秀姑笑了笑,转了话锋,道:“六少刚到?”
郭六爷道:“是的,我只到‘龙记客栈’拐了一拐就到你这儿来了。”
阚秀姑道:“我怎么敢当,三位夫人都安好?”
郭六爷道:“谢谢你,她三个都好,只是也都老了!”
阚秀姑笑笑说道:“岁月无情,红颜岂能长驻,人哪有不老的……”顿了顿,接问道:
“大少在信上对六少说得很清楚么?”
郭六爷点头说道:“是的,大哥在信上对我说的很清楚。”
阚秀姑微微一笑道:“大少在信上必然把我骂得很惨,世上只有男家求女家,如今不但
反过来了,而且我这老太婆……”
郭六爷笑笑说道:“那怎么会,大哥只说不明白郭家怎么得罪了你,绝无半句怨言,他
也没想到会是你,要早知道是你,他就早代我登门赔罪来了。”
阚秀姑苍白的脸上掠起一丝红晕,道:“六少别臊我了……”
郭六爷道:“秀姑,我说的是实情。”
阐秀姑转了话锋,道:“玉霜姑娘我见过了,不是我偏心,您也别怪我,玉佩姑娘虽然
人间绝色,但比起玉霜姑娘来,毕竟还缺少点清灵之气……”
郭六爷笑道:“那是你夸奖,怎么,你有意思为慕南多娶一房么?”
阚秀姑微一摇头道:“我不敢,人福缘之深浅是有一定的,慕南没有那么深厚的福缘,
我怕折了他,再说玉霜姑娘也有了意中人了。”
郭六爷“哦!”地一声凝目说道:“是么?谁?”
阚秀姑呆了一呆道:“怎么,六少不知道么?”
郭六爷摇头说道:“我一点也不知道。”
阚秀姑摇头说道:“看来是我多了嘴,六少,您可听说过‘玉翎雕’……”
郭六爷一怔叫道:“玉翎雕!会是他!你怎么知道?”
阚秀姑道:“女儿家都憋不住话的,尤其在心上人面前,是玉佩跟慕南说的。”
郭六爷道:“你可知道,玉霜在回家去请我的路上,离奇地失踪了!”
阚秀姑点头说道:“我知道,也是玉佩告诉慕南的,六少没说,我也没敢提。”
郭六爷道:“另有件事恐怕你不知道,玉翎雕他当着大哥的面,承认是满虏的人,而且
承认玉霜是他掳走的。”
阚秀姑道:“这我也听说了,六少,你以为可能么?”
看来玉佩是真藏不住话,只差没把心掏给人家了,不,不对,她的心早就掏给人家了。
郭六爷微一摇头道:“难说,秀姑,这件事错综复杂……”
“六少,”阚秀姑截口说道:“假如我是玉翎雕,我绝不会劫掳玉霜姑娘。”
郭六爷道:“可是他为什么当着大哥承认他掳去了玉霜,尤其他还承认是满虏的人,把
郭家的动静看得很清楚呢?”
阚秀姑道:“这我就不敢置喙了,不过我绝不相信玉霜姑娘是他掳去的。”
郭六爷皱眉说道:“玉霜却又怎偏偏对他……这真让人不懂……”
“六少,”阚秀姑道:“别人不懂还有可说,您绝不该不懂,情之一字玄奥难解,想当
年三格格贵为皇族,六少则……”
郭六爷两眼一睁,道:“我懂了,秀姑,只是玉霜的下落跟安危……”
阚秀姑道:“六少,玉霜姑娘的下落虽不明,安危却可卜。”
郭六爷目光一凝,道:“怎么说,秀姑?”
阚秀姑道:“六少,难道您没看出,玉霜姑娘天生福相,有这种福相的人,一生之中或
有惊,但不至有险……”
郭六爷道:“是么,秀姑,这我倒没留意。”
阚秀姑道:“纵然六少没留意,傅姑娘也该知道的,她是傅先生的爱女,傅先生精擅风
鉴之学,傅姑娘怎会不懂相人之术?”
郭六爷一怔,瞿然说道:“怪不得她不急不愁,原来……”
阚秀姑笑道:“我没说错吧,六少,儿女是自己的,一如手指,根根连心,傅姑娘若非
有先见之明,怎会不急不愁?”
郭六爷道:“可是她怎么不对我说,害得我也……”
阚秀姑笑道:“让六少也急急,这总比催六少好。”
郭六爷倏然笑笑,旋又微微皱起眉锋,道:“无论怎么说,我总得赶快找到玉霜!”
阚秀姑道:“那是当然,尽管有惊无险,也不如看着儿女在自己身边,只是六少将从何
处着手,又怎么个……”
郭六爷道:“这我得等见过大哥之后,跟他商量商量再说,这件事先不提了,慕南跟玉
佩的事,你怎么说?”
阚秀姑道:“六少既然来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也不敢再有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