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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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骚-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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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治没有被邀请参加这个宴会。要是平时,他与伙伴有说有笑地走回家,现在一反常态,独自溜出来,沿着海滨向八代神社的石阶走去。从鳞次栉比的屋宇中,他找到了宫田家的灯光。那灯光与其他人家的一样,都是煤油灯的灯光。虽然看不见屋内的宴会进行的情形,但是毫无疑问,容易感触到的煤油灯的火焰,会将少女那清秀的眉毛和长长的睫毛摇摇曳曳地投映在她白脸庞上。
  新治来到台阶的最底下一级,抬头望着落上了稀疏松影的二百级的白石阶。他开始拾级而止,本展发出咯咯声。神社四周渺无人影。神富家的灯火也早已熄灭了。
  年轻人一口气登上了二百级台阶,毫不气喘。他站在神社前将结实的胸膛倾向前方,虔诚地施了个礼,然后将十元硬币投入了香资箱。接着又果断地将另一个十元硬币投了过去。在响彻庭院的拍手声中,新治心中祈祷:
  “神啊!请保佑我出海平安,丰收归来。保佑渔村愈发繁荣!我虽然还是个少年,但总有一天会当上堂堂的渔夫,请保佑我熟知任何事,精通任何事,诸如海的事、鱼的事、部的事、天气的事!保佑我的和蔼可亲的妈妈和年幼的弟弟!保佑妈妈在海女季节里潜水避免各种危险,平安无事!……此外,还有一个或许是不合理的祈求,请保佑我有朝一日也能娶上一个性情温柔。长用标致的新娘吧!……例如像回到宫田照吉家那样的姑娘……”
  一阵风吹拂过来,松树梢沙沙作响。这时候,直吹到神社黑暗深处的一阵风,发出了森严的响声。它让人感到佑怫海神俯允了年轻人的祈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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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治仰望星空,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暗自想道:
  “提出这种任性的祈求,神灵不会处罚吧!”
第四章
  此后过了四五天,一个刮大风的日子,海浪越过歌岛港的堤防,飞溅起高高的水花。海上到处都是白色的浪峰,一个接一个地炸成了浪花。
  天气虽然晴朗,但由于刮风,全村人都不出海打鱼。母亲让新治上午搬运完青年会的石料后,去把山上的柴火背回家里来。这是母亲在山上打来的柴火,她用红布捆绑起来,藏在山上原陆军观测演习的哨所遗址处。用红布捆着的柴火就是母亲采集的那一份。
  新治背着用做装柴火的木框从家里出来,向观哨所遗址走去。这条路是要通过灯塔的。绕过女人坡,就没有一点风丝,简直令人难以置信。灯塔长的家静悄悄的,人家大概都在午睡吧。灯塔的值班小屋里,回荡着收音机的乐声,可以望见灯塔员坐在办公桌旁的背影。在登上灯塔后面的松林陡坡的时候,新治出汗了。
  山上鸦雀无声。不仅渺无人影,连一只徘徊的野狗也没有。在这岛上,由于忌讳镇守神,岂止野狗,就是家狗也没有。岛上净是斜坡,土地狭窄,连供运输用的牛马也没有。要说家畜,只有家猫一类,它们走在流落下来的石头将一排排房屋分别割成一段段的小路上,一边用尾巴抚弄着一户户轮廓分明、错落有致的房檐的影子,一边走了下来。
  年轻人登上了山顶。这里是歌岛的最高处。四周围满是杨桐、荣萸等灌木林和高高的野草丛,视野也不开阔了。惟有从草木之间传来了海潮的声音。从这附近通向南方的路,几乎都被灌木和野草埋没,要到现哨所遗址,必须走相当迂回曲折的路。
  走不多久,在松林沙地那边,可以望及三层的钢筋水泥的观哨所遗址。在周围渺无人影的大自然的幽寂中,这个白色的废墟显得格外神秘。当年的士兵就靠二楼观望台上的望远镜,来确定从伊良湖海岬对面的小中山靶场发射出来的试验炮弹的弹落点。室内的参谋询问炮弹落在什么地方,士兵马上就回答上了。直到战争期间,野营的士兵在这里一直来回重复着这种生活,他们总是把不知不觉地减少了的粮株当做是被狐狸精化走了。
  年轻人窥视了一下观哨所的一楼,只见堆积如山的一捆捆枯松叶。似乎是用来堆放东西的一楼,因为外头窗户窄小,里首也有些窗玻璃没有损坏。他凭借着一丁点亮光,马上找到了母亲做了记号的柴火。其中好几拥系上了红布条,上面用笨拙的毛笔字写着自己的名字“久保富”。
  新治把背着的木框卸下来,然后将枯松叶和成捆的枯枝捆绑好。他好久没有到这观哨所来了,觉得马上折回去未免太可惜,于是他把要背回去的东西放在一起,迈步登上了钢筋水泥的楼梯。
  这时,上面传来了像是木头和石头相撞的轻轻的声音。年轻人竖起耳朵倾听。声音戛然止住。他想:这一定是心理作用的缘故吧。
  再登上楼梯,看见废墟的二楼上,一个大窗户既没有玻璃也没有窗框,窗外是寂寞地环绕着的大海。观望台的铁栅栏也没有了。淡墨色的墙壁上,留下了士兵用粉笔胡乱涂写的痕迹。
  新治再往上攀登。他透过三楼的窗口,将视线投在倒塌了的升国旗的旗台上,这回他确实听到了有人哭泣的声音。他一个箭步跑了上去。他脚蹬运动鞋,轻盈地登上了屋顶。
  正在哭泣、脚蹬木屣的少女没听见脚步声,就突然看见呈现在自己眼前的年轻人的身影。她顿时止住哭声,呆然不动。她原来就是初江。毋宁说,这使对方大吃一惊。
  这种意想不到的幸福的邂逅,使年轻人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了。两人的警惕心和好奇心交织,好像是森林中偶然相遇同类动物似的,彼此只顾面面相觑,呆呆地位立着。新治好不容易才开口问道:
  “你是初江吧?”
  初江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但紧接着又露出惊讶的神情: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呢?憋足一股子劲儿的年轻人,那双乌黑的诚实的眸子,似乎使初江回忆起某天在海滨上定睛凝视着自己的那个年轻人的脸庞来。
  “方才是你在哭吗?”
  “嗯”
  “干吗哭呢?”
  新治像警察似地盘问。
  没料到少女竟爽快地回答说,事情原委是这样的:灯塔长夫人为村里有志的姑娘举办一个集会,讲授礼仪,她第一次参加这种集会,早到了,就想登上后山看看,没想到竟迷路了。
  这时候,鸟影从他们两人头上掠过。原来是只隼。新治认为这是吉兆。于是不灵的舌头也自如起来。他恢复了平日的男子汉的态度,建议说:他回家要经过灯塔,可以送她一程。少女微笑了,却无意将流淌下来的泪水抹掉。宛如雨中射出的阳光。
  初江下身是黑色哗叽裤子,上身是红毛衣,脚穿红色天鹅绒袜子,蹬着木屣。她站起身来,一边从屋顶的钢筋水泥边缘鸟瞰大海,一边问道:
  “这样的房子是什么建筑物?”
  新治走近边缘,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他回答说:
  “原先是观哨所,从这里可以望见炮弹飞到什么地方。”
  山峦遮挡着歌岛的南侧,没有一丝风。日光照耀下的太平洋尽收眼底。悬崖的松树下,耸立着被鱼鹰粪染成白色的岩石角,靠近岛的海,海底的海藻的茶色,使海面呈现一片黑褐色。新治用手指着一块正被怒涛击起的水花冲刷着的大岩石解释说:
  “那是黑岛,据说有个叫铃木的警察在那里钓鱼,被海浪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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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新治虽是十分幸福,可初江必须赶到灯塔长家的时刻逼近了。初江离开钢筋水泥的边缘,冲着新治说:
  “我,该走了。”
  新治没有回答,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因为他发现身穿红毛衣的初江的胸前,斜划着一道黑线。
  初江意识到了,她看了看自己的胸前,方才靠在钢筋水泥边缘的地方,正好沾上了一道黑色的污线。她低头用巴掌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几乎完全隐藏在坚硬的支撑物里的、在毛衣下微微隆起的胸脯被胡乱地拍打,微妙地摇晃起来。新治惊喜地注视着。在她拍打的巴掌下,Ru房反而像逗着玩的小动物一样。年轻人为这种运动弹力的柔软性所感动。那条黑色的污线被排掉了。
  新治率先从钢筋水泥楼梯走下来时,初江的木屣发出轻轻的清澈的声音,在废墟的四壁引起了回响。刚要从二楼下到一楼,新治背后的木屣声公然而止。新治猛然回过头来。少女笑了。
  “怎么啦?”
  “我黑,可你也够黑的。”
  “怎么啦?”
  “晒得够黑的!”
  年轻人无缘无由地笑了,他一边走下楼梯,正想径直走去,又折了回来。因为他忘记了背母亲托付过要拿回家去的那些柴火捆。
  从那里通向灯培的路,是新治回家必经之路。他背着一大捆松叶走在少女的前面,少女探问他的名字时,他这才第一次自报了姓名,然后他又赶忙补充了一句,求她不要把自己的名字,以及她和自己在这里邂逅的事告诉别人。新治深知村里人是多嘴多舌的。初江保证不告诉别人。避讳爱说闲话的村里人最正当的理由,就这样自然而然地使他们的邂逅变成了两人的秘密。
  下次相会的办法,新治连想也没想过。他只顾默默地行走,不觉间两人来到了可以俯视到灯塔的地方。年轻人告诉少女一条可以下到灯塔塔及住宅后面的捷径,而自己却特意绕远路回家,就在这里和少女告辞了。
 第五章
  年轻人迄今过着虽是贫穷却很安稳的生活,可是自从这天起,他竟受一种莫名的不安所侵扰,落入了沉思。他总是耿耿于怀,觉得自己没有任何一点是可以吸引初江的心的。自己陈幼时出过麻疹,不知道什么叫做病。这健康的体魄,这能环游歌岛五圈的本领,这自信不亚于任何人的力气,似乎都不可能吸引初江的心。
  从此以后,很难有机会遇见初江。每次打鱼归来,他总是瞭望海滨,偶尔即使认出她的身影,也由于她忙着干活,连搭话的空隙也没有。上次她那种独自凭倚在坚固的木框“算盘”上眺望大海的情景再也不会遇上了。但有时年轻人想初江想苦了,就下决心不想了,可偏偏这当儿他在渔船返航时海滨的喧嚣中,窥见了初江的身影。
  城市少年首先是从小说和电影里学到如何恋爱,可歌岛的少年压根儿就没有可以模仿的对象。因此新治从观哨所到灯塔这段仅有两人的宝贵时间里,即使想起该做点什么,也无法想像该怎么做,留下的只是痛失良机的悔恨。
  虽说不是祥月的忌辰,但父亲的忌辰到来,全家齐聚一起去扫墓了。新治每天出海打鱼,就挑选了出海前的时刻,同上学前的弟弟、手持香火和鲜花的母亲三人从家里走了出来。在这岛上,即使无人在家,也不会发生被偷盗之类的事。
  墓地坐落在村庄尽头连接海滨的低崖上。涨潮时,海水没到低崖的紧下方。坑洼的斜坡上埋着无数的墓碑,有的坟碑由于沙地地基松软而倾斜了。
  天未明,灯塔那边的天际却已是吐白的时刻。面向西北的村庄和海港则还被留在黑夜中。
  新治拎着灯笼走在前头。弟弟阿宏一边揉着惺松的睡眼,一边跟了上来,拽了拽母亲的和服袖子,说:
  “今天的盒饭,给我四个豆沙糯米饭团吧。”
  “傻瓜,只给两个。吃三个就会拉肚子。”
  “不,给我四个嘛。”
  为庚申家和家把祖先忌辰而做的粘糕团像枕头那么大。
  墓地上劲吹着寒冷的晨风。被岛屿遮挡着的海面一片昏只,远处的海面却已染上了曙光。环绕伊势海的群山清晰可见。拂晓微明中的墓碑,恍如无数停泊在繁华的海港里的白帆船。那是不会再鼓满风的帆、在过长的休息期间沉重地垂下来并完全化为石块的帆。把钱抛入黑暗的地底,深深地扎进去再也拽不起来了。
  来到父亲的墓前,母亲把花插上,划了好几根火柴都被风吹灭,好不容易才将香火点燃了。然后,她让两个儿子叩拜,自己则在儿子们的后面叩拜、哭泣。
  这村子一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不许女人与和尚上渔船。”父亲死时的船,就是犯了这个禁忌。有个老太婆死了,合作社的船载着这具尸体到答志岛去接受验尸,船儿从田岛驶到约奖三海里的地方,遇上了B24舰载飞机。飞机投弹,接着机枪扫射。这天,轮机手不在,替代的轮机手不熟悉这只船的机械性能。停泊时发动机冒出的黑烟,成为敌机轰炸的目标。
  船上的导管和烟囱被炸裂,新治父亲的头部从耳朵以上也被炸得血肉模糊。另一人眼睛挨作,当场毙命。还有一人腿部受伤。一个被削去臀部肌肉的人出血过多,不久就死了。
  甲板上、船舱里都成了血池。石油槽被击中,石油扔到血潮上。因此,没能采取匍匐姿势的人腰部被击伤。躲在船首舱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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