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英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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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英塔- 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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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金吾道:“两位可否移驾过去共饮一杯?”

  杜元冲道:“不敢叨扰。”

  铁金吾干咳一声道:“嘿,铁某没有这等面子请动两位,只怪平日忙了镖局事物,周旋应付道上朋友,未能抽暇上华山拜会五侠。”

  杜元冲摇首道:“区区等在江湖上跑跑龙套,混碗饭吃,可不敢顶冒华山之名。”

  铁金吾一怔,旋即长笑道:“如此道来,竟是铁某见识太浅了,先是错认一位游方僧为少林寺人,目下又误了为两位来自华山——”

  他说着,视线有意无意地往临窗坐着的法明禅师瞥了一瞥,那法明紧闭双目,默然不语,旁闻的俞佑亮亦为之纳闷不已,暗忖:“武林中人最忌背师忘祖,华山少林可都是名门大派,但杜白二兄与法明禅师却先后不认了自己的出身门派,倒不知有了何故。”

  杜元冲道:“金吾镖局掌今世保镖诸家牛耳,咱们兄弟久慕大名,不知贵局此番又接下了什么重镖?”

  铁金吾沉下脸来,道:“两位壮土亦不冲着这趟镖而来?”

  杜元冲道:“好说,好说,当闻铁局主从不亲自押镖,今日却一反常例,诚是难得。”

  铁金吾冷冷道:“铁某亲自领腿,便是要叫那些觑窥此镖之人知难而退……”

  语犹未尽,蓦然街上一阵得得蹄声大作,似有大队兵马经过,俞佑亮投眼窗外,果见有十数骑自街头鱼贯奔来。

  马行迅速,来到酒铺前面,那领头数名骑土忽然拉革辔,踢蹬下马,使力将大旗插在地上。

  俞佑亮凝目望去,但见那面四方大旗穗丝飘扬,旗中绣着两支吊额白虎,一个斗大的“贺”字嵌镶其上。

  众骑先后跃下马来,簇拥着一个轻袍中年武将,那武将生得豹首环目,双目炯炯有神,不怒自威,他往停靠在铺前的镖车打量一眼,转身步进酒楼,后面四个贴身待卫略一踌躇,也自举步跟上。

  那中年武将踏上楼来,环目四扫,沉声道:“哪一位负责掌押这一车镖队?”

  铁金吾神色一变,说道:“是铁某领的腿子,这位将军有何贵干?”

  那中年武将道:“阁下欲将大队镖车领至何处?”

  铁金吾干笑道:“咱们干走镖这一行的,与官府可是半天云也沾不到一丁点边际,铁某用得着回答这话么?”

  中年武将道:“往此直行便是关外,贵局镖队只有两条路可走——”

  铁金吾道:“哪两条路?”

  中年武将道:“沿着三河弯大道直通宁远城,另一条羊肠小径翻越铁岭,可迂回绕至建州左卫!”

  此言一出,酒楼上一众镖师登时起哄,纷纷交头接耳,私议不休。

  铁金吾冷笑道:“阁下言外之意,敝局行镖的目的地是女真建州了?”

  中年武将颔首道:“事态昭彰,想已毋庸本座赘言陈述。”

  说着微微偏过头来,视线滞留在俞佑亮这一桌上,那华服少女略现慌张之色,急忙将木椅拉前,换了一个角度,背对着那武将。

  中年武将却早已发现了她,脱口道:“大小姐,你怎么一个人来到这酒肆了?”

  华服少女无奈,回过身子没好气地道:“谁说我是独个儿一人?没见到我有一位同……同伴么?”

  中年武将不经意地瞧了俞佑亮一眼,朝华服少女道:“祖参将可想你想得紧哩,从你偷偷溜出城后,简直没有一日不是如坐针毡……”

  俞佑亮闻言心念一动,忖道:“祖参将?莫非是袁崇焕倚为左右手的祖大寿将军?”

  华服少女伸手一拢长发,道:“得了,我难道不会照顾自己?用得着大哥耽什么心啊?”

  她轻移莲步趋前,在中年武将耳旁低声说了几句话,中年武将点头“嗯”了一声,说道:“小将这就折回通报祖参将,请他立即出兵增援——”

  他语气一顿,复道:“大小姐请随小将一道回去。”

  华服少女回首望了望俞佑亮,迟疑了好一会,漫声允道:“回去么?好的,好的。”

  她说出这话,忽然打从心底升起一股迷惆的感觉,自家也说不出所以然,只觉心中怅然若失。

  中年武将转向铁金吾道:“忠奸存乎一念,铁局主好自为之。”

  言罢一挥手,偕同四名贴身侍卫大踏步而去,华服少女袅袅随身其后,不时偏过头来瞧着俞佑亮,唇皮动了动,欲言又止。

  俞佑亮愣立了半晌,他早料到这少女来历不凡,却不曾想到竟是“祖参将”的妹子,那么她满口术语,动辄以老江湖自居,倒不知安的什么心眼了。

  只闻街前得得蹄声亮起,自窗口望出去,那华服少女已骑身马上,在众军士前后簇拥下绝尘而去。

  那铁金吾面色阴不定,喃喃自语道:“请领重兵出援,是个好主意,只是你们能回得到宁远城么?”

  那总镖头何七猛压低声音道:“宁远诸将居然也闻到了风声,前路是愈见难行了,何某愚见,局主不如下令回头将镖货押送京师,且待他日……”

  语至半途,铁金吾一拍酒桌,“砰”一大响,桌上酒菜四下飞溅,何七猛忙住口不语。

  铁金吾厉声道:“何七猛你身为镖头,竟也说出‘回头’这两个字!”

  何七猛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嗫嚅不能出声。

  铁金吾放高声音道:“咱们用罢酒饭,便立刻拔腿赶路,众兄弟谁有异议?”

  他边说边环目四扫,晶瞳中精光四射,众镖师接触到他那冷漠无情的眼神,俱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齐然诺了一声。

  铁金吾道:“很好,众伙儿莫忘了利达钱庄五千两银票的重酬。”

  他先以毫无商榷余地的口吻要胁镖师,继之用重金打动人心,众镖师虽明知此去险难重重,也只有卖命了。

  俞佑亮冷眼旁观,禁不住心中疑潮汹涌,忖道:“金吾镖局接下的是什么镖货,竟连官军也惊动了,那祖大寿参将为人忠直,当必不会无故扰民,我且曾经与他在宁远有并肩作战之谊,看来我是不能坐视不管了……”

  他一转念,突然想一起事,登时脸庞大变,又忖:“不好,那铁金吾适才自言自语,露了一点口风,分明在道上埋伏了什么,是以有那中年武将回不了宁远之语,我必须赶去通知他们留神戒备——”

  一念至此,再不稍事逗留,匆匆起身朝酒楼门口步去。

  铁金吾沉声道:“小哥留步!”

  他一晃身,拦截在俞佑亮面前。

  俞佑亮道:“铁局主何事拦住在下?”

  铁金吾道:“小哥仓促离座,莫非要赶去与那一队军士会合?”

  俞佑亮暗道:“这铁金吾好精密的心思。”

  心里虽作如是想,面上却阴阳如常,说道:“是的话,又怎样?”

  铁金吾阴阴道:“小哥你再也走不出这酒楼一步了!”

  语声方落,一掌已然袭到俞佑亮胸前,掌力之雄浑,去势之迅疾,简直令人无法测度。

  俞佑亮早有戒备,他飞快一个闪身,右掌自左下往上斜圈,暗含子母两式,劈向对方脉门。

  铁金吾冷笑一声,单手微挫,精妙无匹的换了一个方位,俞佑亮立时感觉到自己一掌的力道整个被粘到了一边。

  他原欲借掌力冲将出去,这下却被迫不得不向后退数步,铁金吾绝不放松分毫,欺身而前,两掌一并又是一记狠辣的招式招呼了过去,顿时将俞佑亮逼得毫无还手的机会。

  俞佑亮心焦如焚,甚是后悔自家的直言不讳,此刻在铁金吾凌厉的攻势下,连自保都分外吃重,更别论脱困出围了。

  就在俞佑亮穷于应付,苦思脱身之法的时候,落座一旁的华山杜、白二人彼此对望一跟,同时立起身来,分自左右斜抄到铁金善身侧,那杜大侠闷声不响,疾起一掌便往铁金吾背宫袭去!

  这二式委实使得阴险无比,不说大出酒楼众人意料,连俞佑亮也为之惊奇不已,那杜元冲身为华山五侠之首,竟也用上了偷袭的手段,俞佑亮是连想也不敢想了。

  铁金吾何等眼利,早已瞥见杜元冲自旁突施暗袭,他大吼道:“何镖头快替我挡住他俩!”

  何七猛应声而起,欲待上前代铁金吾挡住这偷袭,那边白二侠眼明手快,破空发出了一记华山七步神拳。

  白二侠七步劈空神拳才发,登时将何七猛攻得倒退数步,在同一时刻,杜元冲那一掌已然袭到铁金吾后背不及五寸之处。

  但从身后那飒飒风声,铁金吾已可辨出敌手出掌之速度方位,他百忙中一错步,身避了开去。

  杜元冲高喝道:“俞兄弟快采取行动!”

  俞佑亮怔了一怔,杜元冲又自喝道:“快冲出去!咱们替你断后!”

  俞佑亮不暇多虑,抽冷子一指便朝铁金吾喉结大穴点去,铁金吾前后受敌,身形被迫得再次一转——

  俞佑亮见机不可失,提身自铁金吾左侧闪过,铁金吾不料对方机灵如斯,脱口大吼一声:“你跑得了么?”

  喝声里,身躯也随之一跃而起,对准俞佑亮举掌就打。

  俞佑亮心知只要与他一对掌,自己脱身的机会便微乎其微了,他本能地一提真气,一扭一摆,有若一张弯弓,居然又凭空弹起了数尺,就这么以毫厘之差躲过了敌手掌圈的范围。在酒客瞠目惊呼声下,俞佑亮飞掠出酒楼,他再也顾不得道上行人惊奇的目光,展开十成轻功往北方掠去。

  他足足奔了一个时辰之久,只觉道路愈来愈是窄狭,地势也愈来愈是险恶,差堪可容数人通过。

  倏地,一片撕杀之声自风中传了过来,俞佑亮心鼓鼓作跳,暗呼道:“那一队军士遇伏了!”

  他身子一起一落,又纵出五丈有奇,只见前面狭隘道上,正有一大堆人在浴血鏖战。

  俞佑亮凝目细望,见那张“贺”字大旗斜插在道旁草坪上,十数名身着盔甲的军士正全力与两个劲装大汉拼斗,受惊的马儿挤在一处,不时传出“希聿聿”的马啸,马旁躺着数名军装尸身,血流遍地。

  在另一边,那中年武将及华服少女也正与两名使剑汉子捉对撕杀,俞佑亮迅速的想着:“我的顾虑没有错,敌方果然在道上布置了埋伏,难怪铁金吾非要阻我离开酒楼不可……”

  他心中想着,足底下可不怠慢,继续前纵了数丈,已可瞧清那四名使剑子个个长得鹰目高额,入眼熟悉异常,俞佑亮险些脱口呼将出来!

  “建州四剑!”

  那四人正是女真多尔衮座下高手建州四剑,俞佑亮昔日曾与他们交过手,知道这四人剑上功夫端的非同凡响,那些军士虽经训练有素,但终只能用于冲锋陷阵,论武艺是绝非四剑之敌。

  片刻之间,又有三名军士受伤倒下,回顾华服少女及中年武将也被迫得险象横生。

  中年武将大喝道:“敌人非你我所能抵御,大小姐快上马,不要管咱们了!”

  他虽然刀枪娴熟,手上一支长枪使得大开大阖,极见威力,但仍远落下风,此刻他分神呼喊,立被对方一剑刺中胁下,鲜血泊泊涌出,一刹间将战袍甲胄染成了一大片鲜血!

  华服少女尖叫道:“祖家可从未出过临阵退却之人,贺谦你忒也糊涂了。”

  她情急拼命,子母双环抡而出,使出与敌同归于尽的狠辣招式,反将对手逼退了数步。

  中年武将贺谦见华服少女不肯退下,心中一急,右肩又被削中一剑,他厉吼一声,奋起长枪又继续杀上前去。

  这会子,俞佑亮已掠到了战圈近前,冷冷喝道:“鞑子们还不与我住手!”

  激战中的建州四剑闻声一震,手上剑招攻势微窒,那群军士都退到旁,方列成御敌阵式。

  那华服少女秀目瞥见俞佑亮,失声道:“你——你怎么也来了?”

  俞佑亮举步跃入场中,面对建州四剑道:“咱们有许久没朝过面了,是吧?”

  四剑为首梁纶喝道:“姓俞的,当日你乘隙放走华山姑娘,这笔帐梁某犹未找你结清咧,目下你来得正是时候,这些军士临死之际,总算多了一名陪客。”

  俞佑亮沉声道:“是多尔衮命令你们埋伏于此的么?”

  梁纶道:“小子你明知故问!”

  俞佑亮道:“俞某只要证实心中一项猜想——”

  梁纶道:“别故弄玄虚了,咱们……”

  俞佑亮截口道:“俞某本不敢相信,以铁金吾那等德望,那等身份竟会认贼作父,被多尔衮收买,但梁纶你既然承认尔等系奉多尔衮之命设伏在此,显是早有串谋了!”

  梁纶阴笑道:“小子你证实了又有何用?嘿,咱们四剑能让你活着离开此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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