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舍得中国人的文化与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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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舍得中国人的文化与生活-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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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各种诱惑,已不再年轻的这个时候亦是受不得诱惑。既是诱惑,必是以己有的短比外边的长,长的越长,短的越短。中国的家庭哪里又都是不平凡的男女组合呢,普遍的家庭偏偏是不允许有这种诱惑,家庭在这里就是规矩,是封闭的井,是无始无终的环,是十足真金的锁,是苗圃里的一棵树,已经长大了不许移栽。这样的日子,规划着而发着霉气,夜沉静听着蝉鸣。许多许多人都在有意与无意间哀叹:没有个家多好呀!说这样话的人并不就是存心要撕碎家庭,但如果男女的一方因有事出长差去了,一年或数月不见对方了,都有一种超脱之轻松。且慢,这种暂时的分别与因此而闹成了离婚却是多么的不同!假若真的离婚了,没有这个家庭了,家庭的好处猛地凸现了无与伦比的地位,这如同一个人从甲地往乙地去,因甲地到乙地之间荒无人烟,没有饭店,他是饿了一整天的肚子,他知道了饿肚子的难过,可这种没饭吃的难过毕竟不能类比真正贫困之人吃了这一顿还不知下一顿吃什么的难过。没有了家庭对人的打击是巨大的,失落是惨酷的,即使双方已经反目,一时有解脱感,而静定下来,也是泪眼婆娑,一肚子苦楚无以言说。正因为是这种心绪,一般情况下,没了家庭的人是不愿再见到原是一个家庭的人的,有一种怨和恨,他不能回首往事。他即使在时间的销蚀下和新生活的代替下恢复了精神,仍是要在梦里出现那一个故人的美好形象,仍在随时的动作里,猛然地记起那一个而失态发呆。(我在西游四川剑门关时路经唐明皇闻铃处,相传唐王处死杨玉环逃往蜀地,夜宿此地,忽闻杨玉环口叫“三郎”,起床寻觅,以为生还,后才知是驿楼的风铃叮当而误听。听了传说,我抚了那“唐王闻铃处”的石碑,感念到唐明皇是真人、伟人!)家庭就是如此让人无法捉摸,一道古老而新鲜的算术,各人有各人的解法,却永远没有答案。世上什么都有典型,唯家庭没有典型,什么都有标准,唯家庭没有标准,什么事情都有公论,唯家庭不能有公论,外人眼中的一切都不可靠,家庭里的事只有家庭里的人知,这如同鞋子和脚。家庭是房子的围墙,如果房子一旦没有了围墙,家庭又变成了没有窗子的房子。现在的社会,不组织家庭的人可能被认做怪人,组织了家庭,人可能正常,正常却亦是俗人,没有了家庭的人却从身到心,从别人到自己都是半残废了。独自坐望东出的日头和西落的日头,孤寂想想,也好,我们不是常常叹息一个人从小学到大学,学呀学呀,一切都成熟了,生命又快结束了,为什么生下孩子,孩子不就直接有父亲的成熟思维呢?如果那样该多好!真要那样,这世界就不是现在的世界,这人也不是现在的人,世界也不必要这么多人。托尔斯泰说过:每个家庭的幸福都是一样的,不幸却是一个家庭与一个家庭不同。人生的意义是在不可知中完满其生存的,人毕竟永远需要家庭,在有为中感到了无为,在无为中去求得有为吧,为适应而未能适应,于不适应中觅找适应吧,有限的生命得到存在的完满,这就是活着的根本。所以,还是不要论他人短长是非,也不必计较自己短长是非让人去论,不热羡,不怨恨,以自己的生命体验着走,这就是性格和命运。命运会教导我们心理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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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家庭(2)
1993年10月31日夜于病室
  
说生病
  西施那么美,林妹妹那么好,全是生病生出了境界,若活着没生个病,多贫穷而缺憾。佛不在西天和经卷,佛不在深山寺庙里,佛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生病只要不死,就要生出个现世的活佛是你的。
  有一种病,在身上七年八年不愈,要想想,这一定是有原因了。泄露了不该泄露的天的机密?说破了不该说破的人的隐私?上帝的阴谋最多可以意会而不能言传的。那么,这病就特别的有意义,自感是一位先知先觉,勇敢的普罗米修斯,甘受惩罚吧。或许,人是由灵魂和肉体两方结合的,病便是灵魂与天与地与大自然的契合出了问题,灵魂已不能领导了肉体所致,一切都明白了吧,生出难受的病来,原来是灵魂与天地自然在做微调哩。


  真如果这么对待了生病,有病在身就是一种审美。静静地躺在床上,四面的墙涂得素白,定着眼看白墙墙便不成墙——如盯着一个熟悉的汉字就要怀疑这不是那个汉字——墙幻做驻云,恰有穿白衣白帽白口罩的“天使”女子送了药来。吊针的输液管里晶莹的东西滴滴下注,作想这管子一头在天上,是甘露进入身子。有人来探视,都突然温柔多情,说许多受感动的话,送食品,送鲜花。生了病如立了功,多么富有,该干的事都不干了,不该享受的都享受了,且四肢清闲,指甲疯长,放下一切,心境恬淡,陶渊明追求的也不过这般悠然。
  最妙的是太阳暖和,一片光从窗子里进来跌在地上,正好窗外有一株含苞的梅,梅枝落雪,苞蕾血红,看做是敛羽静立的丹顶鹤,就下床来,一边掖了下坠的衣襟一边在光里捉那鹤影。刚一闷住,鹤影已移,就体会了身上的病是什么形状儿的,如针隙透风,如香炉细烟,如蚕抽丝,慢慢地离你而去的呢。
  暂不要来人的好,人越多越寂寞,摆一架古琴也不必装弦,用心随情随意地弹。直挨到太阳转黑月亮升起,插一盘小电炉来煎中药,把带耳带嘴的砂锅用清水涤了又涤,药浸泡了,香点燃了,选一个八卦中的方位和时分,放上砂锅就听叽叽咕咕的响声吧。药是山上的灵根异草,采来就召来了山川丛林中的钟毓光气,它们叽咕是酝酿着怎么扶助你,是你的神仙和兵卒。煎过头遍,再煎二遍,满屋里浓浓的味,虽然搅药不能用筷子,更不得用双筷——双筷是吃饭的——用一根干桃棍儿慢慢地搅,那透过蘸湿了的蒙在砂锅上的麻纸上蒸汽弥漫,你似乎就看到了山之精灵在舞蹈,在歌唱,唱你的生命之曲。
  躺在床上吧,心可以到处流浪,你无处不在,无所不能,从未有过这般的勇敢和伟大,简直可以要作一部类屈原的《离骚》。当你游历了天上地下,前世和来世,熄了灯要睡去了,你不妨再说一些话,给病着的某一部位说话。你告诉它:呀,你对我太好了,好得使我一直不觉得你的存在。当我知道了你的部位,你却是病了。这都是我的错,请你原谅。我终于明白了在整个身子里你是多么的重要,现在我要依靠你了,要好好保护你了,一切都拜托你了,!人的身体每一处都会说话,除嘴有声外,各部无音,但所有的部位都能听懂话的,于是感受会告诉心和大脑,那有病的部位精神焕发,有了千军万马的英雄在同病毒战斗。什么“用人不疑”的仁,什么“士为知己者死”的义,瞬间里全体会得真切和深刻。
  生病到这个份儿上,真是人生难得生病,西施那么美,林妹妹那么好,全是生病生出了境界,若活着没生个病,多贫穷而缺憾。佛不在西天和经卷,佛不在深山寺庙里,佛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生病只要不死,就要生出个现世的活佛是你的。
  
说请客
  请吃和吃请,都是一个吃字,人活着当然不是为了吃,但吃是活着的一个过程,人乐趣于所有事情的过程。在西方,社会靠金钱和法律维系,中国讲究权势和人情,一切又都表现在吃。
  请客半日忙。大包小袋地从街上买着东西回来了,就操心自己的手艺,能否把一桌饭菜烹饪得有形有色有味,再是操心要请的客人会不会到来。今日真是个好日子!一切该按心愿的都按心愿进行了,送走客人,满屋狼藉,心身仍是不累的,立在房门口要给邻居家诉说:“他是呀!”总是有权有势或者有名的人。如果是男娶女嫁,孩子满月,老人过寿,以及分到了房子,评上了职称,请客是熟人来,把一个欢乐扩大成十个欢乐。可是何等人物,席好摆,客难请的。于是,请过了客的夫妇在这个晚上吃残汤剩水时,一个在说:“我真怕他不来的。”一个在说:“他总算是吃过咱们的了!”拿上等的饭菜给人家吃了,似乎那饭菜是多余的,像门口的垃圾,垃圾车来拉走了,就得感谢呀的。
  在这个世界上,有坐轿的就有抬轿的,有想瞌睡的就有递枕头的,有人请吃,有人吃请,这如同狗吃得那么多狗不下蛋,鸡虽然刨着吃,蛋却一天一个,鸡就是下蛋的品种嘛!请吃和吃请,都是一个吃字,人活着当然不是为了吃,但吃是活着的一个过程,人乐趣于所有事情的过程。在西方,社会靠金钱和法律维系,中国讲究权势和人情,一切又都表现在吃。最早的握手起源于人与人的不信任,在普遍没有吃的时候,你冒着生命危险捕获到食物让我吃,这岂能不让我感动?当我们看见母鸡辛辛苦苦啄死了一条蜈蚣,锐声叫唤着小鸡来吃,就想到最初请客也就是这样吧。
  最初的请客是一种抚养或贡献,而现在的请客则沦落到一种公关,除了给神像,再也没有贡献,抚养自己孩子也为着防老,雷锋绝对没有了,虽然那个雷锋还有厚厚的日记要记下一切。请客就请吧,帖子越来越精美,言语越说越诚恳,几乎如信男信女朝山拜佛,如面对了现场发功的气功大师,闭目屏息,迎掌端坐。但是,十分讲究虔诚的信徒们其实是何等自私的人们,他们虔诚的目的只是索取!请客者大多是有求于别人,或者在求人前,或者在求人后,深谋的还有个早些渗渠,短见的只要个立竿见影,吃一次饭当然是送蝇头以图牛头。我们常常会看到有不得不请客的人家请过客了,仍一脸无声的笑,拉拉扯扯的,一边送客走,一边要说:哎呀,天还早的,多坐会嘛!心里想的是“客走主人安,跳蚤蹦了狗喜欢”。若请吃了事未办成,吃过这一次再不会有第二次,这一次也是“权当喂了狗啦!”吃请的呢,有帮了你的,就等着你有什么表示,连一顿饭也不请吗?或许也知道君子不吃嗟来之食,他家里并不缺一顿吃的,吃请是一种身份和荣誉呀。有的人却是吃请吃烦了,饭菜是人家的,肠胃是自己的,花时间,穷应酬,说免了免了,会给帮忙的。但不吃人家不相信,这饭是一种凭证,吃吧,实在是把自己做了人质,把肚子做了坟墓,一股脑儿地埋葬那些鸡鱼猪羊的尸体了。
  一个多么会吃的民族,并且自诩吃出了一种灿烂的文化,可请吃的和吃请的哪里又会明白,人是离不得吃的,吃食的不同却要改变人的品种的。秃隼之所以形容恶丑、性情暴戾,秃隼的食物是腐肉,凤凰吃的是洁莲之果,清竹之实,凤凰才气质高贵,美丽绝伦。人对食品有好有恶,和尚没有不高古的,酒鬼没有不丧德的,湖南人吃辣多革命,山西人吃醋少铺张,请吃者什么都让你吃,吃请者有什么吃什么,凡是胃囊什么食物都能盛的,少悟性,乏技艺,只能平庸,只能什么也干不了,去干一般的官儿,只能肥头大耳。肥头大耳又容易是什么呢?鱼就是为了吃,吃下了钓钩,狐狸就是为了皮毛美丽的那点荣誉,死亡于猎人的枪口。
  说请客,社会上相当多的聪明能干之人其实是善请客而已,而被请者又有哪一个是讨妇乞儿?为请客如何费尽心机,赴吃请又怎样丑态百出,这其中生动的例子,随便在任何地方稍加留意,就能看到和听到,令人捧腹一笑。笑过了却一想,在目下的中国,如同城市人每人都有一辆自行车一样,我们每一个人,或许没有被吃请过,却谁是没有请吃过呢?笑别人就笑自己吧,骂别人就骂自己吧。那么,我们会说,我们这算什么呀,吃请还不是大吃请,请吃还不是大请吃,全中国最有名的吃请者只有一个,他就是那个钟馗。
  是的,是钟馗。请吃就请钟馗,吃请就吃小鬼。
  
说花钱
  社会越来越发展到以法律和金钱维系,有定数的钱就在世上流通,聚聚散散,来来往往,人就在钱上穷富沉浮。若将每一张钞票当一部小说来读,都有一段传奇的吧。
  中国传统的文化里,有一路子是善于吹的,如中医大夫,如气功师,街头摆摊卜卦的,酒桌上的饮者,路灯下拥簇着的一堆博弈人和观弈人,一分的本事吹成了十二分的能耐,连破棉袄里扪出一颗虱来,也是珍养的,有双眼皮的俊。依我们的经验,凡是太显山露水的,都不足怕,一个小孩子在街上说他是毛泽东,由他说去,谁信呢,人不信,鬼也不信。先前的年里,戴口罩很卫生,很文明,许多人脖子上吊着白系儿,口罩却掖在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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