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道:“你不愿意回答?”
宇文雄道:“不,我只是觉得你问得有点奇怪。你我素不相识,我师兄的名字你也
只是第一次听到。”
那少年忽地又笑了起来,说道:“你又犯了约好的规矩了。
你愿意回答就请回答,却不必问我为什么要这样问你。”
宇文雄怕了他的罗嗦,说道:“这也不是什么不能告诉人的事情。好吧。我就告诉
你,我大师兄对我很好。”
那少年道:“你大师兄是什么时候拜师的,你可知道?”
字文雄道:“他比我先来几天,约半年了。”
那少年道:“你还有别的同门吗?”
宇文雄道:“还有一个师妹,她是我师父的女儿。”说到这里,宇文雄心头一动,
多了一层怀疑,心想:“难道这人知道我师父收了李文成的孤儿做记名弟子之事,特地
装疯,来向我打听的?”
心念未已,那少年已在笑道:“好,看你是有点不耐烦了,我就不问你的师兄弟的
事啦。如今我要问你正经事了!”
字文雄对这古怪的黑衣少年已是起了怀疑,心中也就自然多了一些戒备,怔了一怔,
说道:“你我素昧平生,有什么正经事可谈?”
那少年笑道:“你别紧张,咱们是约好了的,你不愿意回答就可以不答。”
宇文雄动了好苛之心,转念一想,“且看他问些什么,从他的问话中或者可以多少
知道他一点来历。”便道:“既然如此,那你就请问吧。”
那少年道:“你说得不错,你我素昧平生。所以我不问你的生平,只问你的近事。
昨日那匹坐骑,你是给谁借的?”
宇文雄心想:“千手观音是女强盗,我师母跟她往来,这可不能告诉他了。”便闭
口不言。
那少年笑了一笑,自问自答道:“是借给一个浑号千手观音,能双手同使鞭剑的女
强盗不是?这千手观音已给朝廷的鹰爪伤了,对么?”
宇文雄愠道:“你都已知道了,为何还要问我?”
那少年道:“但我有一事不明,想向老兄请教。千手观音之所以受伤,是因为他的
坐骑中了毒的缘故,要不然那是一匹骏马,她尽可以逃得脱的。昨晚我看这匹坐骑马还
是好好的嘛,为什么会突然中毒?”
宇文雄赌气说道:“岂有此理,你也疑心我了?”
宇文雄听了他这个问题,只当他是岳霆这一伙人,禁不住动了怒气,但这么一答,
却也给那少年找着了破绽了。
那少年“哦”了一声,说道:“你师母、师兄都怀疑是你下的毒吧?昨晚是你饲的
草料,是么?”
宇文雄道:“随便你去猜疑吧。总之我问心无愧。”
那少年笑道:“不是我怀疑你,你答非所问了。不过我也有一样猜疑,你的师母未
必会陪着你去喂马,这是不是事后你师兄又对你师母说的。”这少年江湖经验颇深、人
也老练、居然一猜便中。
宇文雄却误会了他的意思,愤然说道:“你想挑拨我们师兄弟么?”
那少年有点诧异,道:“我干嘛要挑拨你们?听你这么说来,你和你的大师兄,倒
似乎本来就已有了点儿心病了。哦,我明白了!”
宇文雄恼怒说道:“你既然什么都已明白,那就别拿我来消遣啦。失陪了!”
那少年一把拉着了他,忽地神情十分诚恳他说道:“不,有一样我还很不明白,你
一定要告诉我。这对你也是关系很大的!”
宇文雄见他说得如此郑重,也不禁半信半疑,说道:“既然如此,你说来听听。只
要无损于侠义之道,小弟自当奉告。”
那少年道:“你可知道千手观音的为人如何?在绿林中的行径是好是坏?”
宇文雄怔了一怔,愠道,“你和我开玩笑么?千手观音是何等样人,你还用向我打
听?”
那少年也怔了一怔,显得颇为诧异,说道,“我是和你说的正经事儿,你怎的以为
我是开玩笑了?”
宇文雄道:“怎么,你难道不是她们一伙?”
那少年笑道:“当然不是,否则我何须问你?”
宇文雄仍是不敢相信他的说话。寻思:“这人好不古怪!祈圣因被鹰爪所伤,这是
刚发生不久的事情,他若不是她们一伙,怎能知道?而且听他刚才的说话,祈圣因的身
份来历,他也是分明知道了的,怎能还不知道她的行事如何,却来问我?”
宇文雄的推想很有道理,但他却有所不知,原来这黑衣少年就是那个伏在乱石堆后,
曾经两次出手,暗中救了祈圣因性命的那个少年。析圣因的身份来历,他是从愉听之中
略有所知,却并非岳霆一伙,和析圣因更是从不相识。
这少年和叶凌风倒是相识的,他从昨晚与今朝的所见所闻,隐隐猜到是叶凌风存心
害那千手观音。
这少年就是因为不知祈圣因到底是好是坏,所以最初不愿卷人漩涡,后来也只是到
了紧要关头,才暗中相助,只求保全祈圣因的性命,以待查明真相。
这少年心里想道:“照理叶凌风决不会无缘无故的害人,但不论如何,他的行为却
不是正人君子所应采取的。唉,这倒把我弄糊涂了,难道是我识错了人?又难道是叶凌
风变了另一个人了?”
这少年怀着种种疑团,是以来向宇文雄打听。可惜宇文雄却不敢相信他,反而生了
许多误会。
宇文雄看他一副诚恳的神态,心里怀疑不定,想道:“他是什么用意?拿他已经知
道的事情来问我,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这少年笑道:“怎么,你答复这个问题,总不至于有损侠义之道吧?”
宇文雄思疑不定,大声说道:“我不知道!”
宇文雄倒不是纯粹不愿回答这少年的问题,而是这个问题,他确实也难以回答。
宇文雄所受的冤屈,可说是由于祈圣因而起的,如今祈圣因生死未卜,他虽然不至
于对她心怀怨恨,但至少想起了这件事情,总还是难免有点气愤。何况还有着祈圣因丈
夫劫夺镖银,“气死”他父亲这段梁子呢。“祈圣因是好人还是坏人?”这个问题,你
叫他如何回答?他当然只好说是“不知道”了。
这少年大为失望,说道:“你怎能不知道?你昨晚不是给她借坐骑的么?”
字文雄道:“那是奉了我师母之命。”
这少年忒也机警,鉴貌辨色,说道:“听你的口气,你似乎对于手观音无甚好感,
是么?”
字文雄冷冷说道:“随便你怎样猜想吧。我不能因为有人怀疑是我害她,就要说她
的好话。对不起,天色不早,我可真是没功夫奉陪了。”他还是怀疑这黑衣少年是祈圣
因、岳霆一伙。
这少年见他要走,说道:“且慢,我还有话说!”
字文雄道:“你再问我也只是不知道!你武功再高,总也不能强我说话吧?你放不
放走?”
这少年笑道:“兄台误会了,咱们有约在前,我怎能强你说话?我是来得冒昧一些,
也难怪你不信我。我只是想和你说,请你不必赶路。”
字文雄道:“咦,你的说话倒怪,这是我的事情,与你何关,要你多管?”
那少年道:“不是我多管你的闲事,但你是江大侠的弟子,这样离开师门,我却未
免替你可惜。我倒是想为你尽一点力,你不要远走他方,最好在这附近住两天。对啦,
你和那王老头不是很熟的么?你可以往在他家,明天我来找你,或许就会有好消息带给
你了。”
这少年过份热心,宇文雄更是不敢相信。当下淡淡说道:
“多谢了。走是不走,我自有我的主意,请你不必费心了。”
这少年叹了口气,说道:“你不肯信我,那也只好由你。好吧,但愿咱们后会有期。
你今天虽然没有回答我几个问题,但也告诉了我一些事情,多谢你了!”他拱了拱手,
先自走了。
宇文雄心道:“好没来由给这小子纠缠了半天。看来他不是疯子就是岳霆一伙,他
有什么力量使我重返师门,这不是胡说八道么?”宇文雄被逐出师门,伤心已极,但愿
走碍越远越好,哪里还肯考虑这少年的说话?正是:
那堪仍在伤心地?萍水相逢劝不回。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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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阁 扫描校对 潇湘书院·梁羽生《风雷震九洲》——第二十六回 蜜语甜言淆黑白 诡谋毒手害英豪
梁羽生《风雷震九洲》 第二十六回 蜜语甜言淆黑白 诡谋毒手害英豪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宇文雄远走他方,暂且不表。且说叶凌风在宇文雄被赶走之
后,所谋样样顺遂,心中高兴,难以言宣,剩下来的就只是如何讨好江晓芙了。
这一日他与江晓芙整天在花园练武,江晓芙倒是专心一意的指点他的招数,但对他
的态度却是尊敬而不亲近。尊敬是由于叶凌风是她的“表哥”,又是她的“掌门师兄”;
但她总隐隐觉得叶凌风的“气味”和她不甚相投,对他那些阿谀奉承的谄媚言辞,甚至
感到讨厌,神情当然也就“亲热”不起来了。
叶凌风只道她是未能忘怀宇文雄的缘故,心想:“反正宇文雄是再也不能回来的了,
我与她朝夕相处,日子一长,她总会忘记了宇文雄的。我倒不必太着急了。”他怕“欲
速则不达”,打定了主意,采用“水磨功夫”。江晓芙既是神情冷谈,他也就一本正经
的跟她练武,不敢太着痕迹。
叶凌风人极聪明,本门武功的决窍,他早已得了师父口授,甚至比江晓芙还多,练
起招式,当然是触类旁通,得心应手。这一日在江晓芙的指点之下,师兄妹拆招,练了
一整天的武功,叶凌风实是获益不浅。
叶凌风的师祖江南本是说好了今日回家的,但到了晚上,却还未见回家。吃过了晚
烦,谷中莲道:“爷爷明日午间若果还不回来,我们只好先往氓山了。你们已经练了一
整天;早点歇吧。
明日还要赶路呢。”
江家住宅是间古老大屋,是江南外祖父“铁掌神拳”杨仲英留下的,已有百年以上
的历史了。杨仲英是当年北五省的绿林盟主,虽非豪富之家,住宅亦甚宽广。谷中莲母
女住在最内一进,叶凌风则住在最外一进,靠近花园,平日他是与宇文雄同住的,宇文
雄走后,就只他一个人了。
这一天可说是叶凌风有生以来最感到快乐的日子,他独自一人关在房中,几乎禁不
住要笑出声来,越想越是快活,哪里睡得着觉?
不知不觉已是午夜时分,这晚是初三四的蛾眉月,月淡星暗,窗外花园里虫声卿卿,
如怨如诉。古老大屋特有的一种阴沉气氛,忽地令到叶凌风觉得有点可怖,风从龙的阴
影又似乎在窗前隐现了。
叶凌风心里自己安慰自己道,“不会再来的了。李大典他们跑了,黑店也已经烧毁
了,我还害怕什么?嗯,就只不知烧毁黑店的是谁?”心念未已,忽地隐隐听得似有衣
襟带风之声从瓦面掠过,
叶凌风这几个月来武功大进,与从前早已判若两人,一听就知是有极高明的夜行人
来了。这人在瓦上行走,宛如蜻蜓点水,一掠即过,等闲之辈,绝难察觉,也幸亏是在
深更夜静,否则以时凌风现行的功夫,也未必听得出来。
这夜行人在屋顶绕了一圈,终于来到了叶凌风的卧房外面,似乎他也察觉是这间房
内有人了。
这夜行人的脚步踏碎了叶凌风的美梦,登时把他的一团高兴变作了一片惊慌,他第
一个念头是想张口叫喊,把他的师母唤来,不愁这夜行人不束手就擒。
但叶凌风却不敢叫喊,第二个念头从心中升起,“焉知这不是风从龙那一伙人?”
倘若张扬起来,这可对他大大不利了。
叶凌风想到这个可能,心中恐怖极了。但他情愿是风从龙这一伙人还比较好些,
“最少不会伤害我的性命,我还可以请他们去追杀字文雄。永除后患。”
叶凌风悄悄拔剑出鞘,伏在窗下,似是发梦吃般的自言自语道:“日月无光,日月
无光!”这是他与风从龙那一伙人联络的暗号,倘若这人果真是如他所料,定会以同样
的暗号回答。
夜行人的衣襟带风之声在他窗外冥然而止,可是却丝毫没有声响回答。
他并不是风从龙这一伙人。
叶凌风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他想到了另一个更令他害怕的可能,“假若是岳霆这
一伙,已经知道了我谋害千手观音的秘密,前来找我算帐,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