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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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弦-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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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青露顺着他望去,见前方沿街密密麻麻张贴了一溜大幅告示,一路绵延出视野外。每张居中都写着“傅氏讲堂”四个大字,下面还有一行行小字。告示前围满了人,个个满面兴奋,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二人挤上前去,只见每张的“傅氏讲堂”下有小字写着:“天台山傅大侠二十四日午时于朋来阁开授第七期讲堂,专论内功进阶与调养,欢迎各位前往观摩。”每张告示内容相似,字迹却各有千秋。有些为隶书写就,苍劲古朴,有些却又由行草拟成,飞扬跳脱,乍看之下群英荟萃,便如书法展览一般。
    段崎非看了一会,道:“咦,这有份告示好扎眼。”他径直来到其中最大的一幅告示前,细细观看。只见别张告示字迹虽各不同,但均赏心悦目,唯独这份告示字迹歪七扭八,奇丑无比。偏还独具匠心地在“傅大侠”三字旁边添了幅画像。画像依稀是个人的脑袋,圆头圆脸,当中横了两道浓浓墨杠,想来应是眉毛;眉毛底下两团墨圈圈,当为眼睛;眼下再一坨大蒜般的不明图案,想是鼻子;鼻子下面横七竖八涂着一根根杂乱线条,整布了半张脸,段崎非心道这定是胡须。
    正认真分辨间,穆青露在边上噗地笑了:“二师伯的字画依旧这般**哪。”
    段崎非问:“这些是二师伯亲自拟的么?”
    穆青露指指那张鸡立鹤群的告示道:“只有这一张。其余的想是他各位徒儿撰写的。”
    段崎非惊道:“是么?!二师伯的字画当真……当真……”
    穆青露笑道:“不必不好意思,我替你说了罢,当真不忍卒睹,对么?”
    段崎非噤了声不敢多言。穆青露看看天色,兴冲冲道:“二师伯果然很好找哎。现在将近午时,我们赶快问问‘朋来阁’怎么走,也好去‘傅氏讲堂’凑凑热闹。”
    段崎非瞧瞧“内功进阶与调养”几个字,心想虽然字丑,但内容终究重于形式,于是点头道:“我对二师伯的武功甚为神往,可不能错过了如此良机。”
    二人探听了路,原来这“朋来阁”位于洛阳城繁华区,乃城中第一大食府,在整个河洛地区也小有名气。段穆二人按指点沿街走了约小半个时辰,便已来到“朋来阁”前。但见楼高八层,飞檐彩栋,外墙结了无数大红灯笼,楼内不住传出酒香人声,朱门前无数来客偎红依翠、摩肩接踵。
    穆青露四下瞅瞅,拉住一个门子就问:“敢问大哥,天台山傅大侠的讲堂可是在里头举行?”
    门子道:“自然!傅大侠五个月来已连续举行七届讲堂啦!次次都在我们朋来阁哦!姑娘要看就赶紧上八楼,迟了就连加座儿都没啦!”
    当下二人三步并两步,赶上楼去。甫上八层,已见人声鼎沸,乌泱泱一片全是脑袋,莫说加座,就连立足都困难。段崎非站在后头,仗着身形高大向内一瞧,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圈中央摆了张红木大圆桌,桌上布了不少酒菜。几个年轻弟子正在桌边忙忙碌碌张罗,却不见有甚么浓眉圆眼蒜鼻的人物。
    穆青露个头本不矮,但在此地众多中原大汉之间可全没了辙。她在段崎非身边拱了半天,又伸长脖子跳了一会,全然无法看到场内,急得连声说:“小非,我瞧不到,怎么办才好?”
    段崎非道:“这里人挤人,没多余凳子,恐怕没法找垫脚东西。”穆青露大急,攀着他肩膀用力蹦哒张望了十几下,见不是计,转头发现临街窗台有半人高,大喜过望,嗖的钻过人群爬上去,站在上头欢呼道:“能看见了。”
    段崎非惊道:“别胡来,小心坠楼!”奋力拨开人群挤过去想抓她下来,穆青露抱着窗框死活不依。段崎非无奈,只得站在她脚边牢牢圈护住她双足,不许她乱扭乱动弹。
    午时将至。红木大圆桌旁的年轻弟子们结束了忙碌,纷纷在两边分坐下。围观人群顿时又激动起来,纷纷交头接耳:“开始了!要来了!”
    段穆二人目不转睛地望去,见场中踱出一人,约摸二十五、六岁,又高又瘦,身穿青色布袍,戴了顶青布小帽。此人面色甚白,一对小眼睛骨碌碌地转,唇上留有两片淡淡的八字短须,手中还提了一面小铜锣。
    众人见到此君,满场“哄”地笑起来。段崎非抬头问道:“青露,这是二师伯?不像呀。”
    穆青露道:“不是他。我依稀记得前两年,二师伯来南京玩时说新收了一位得意门生,听长相描述,想来正是眼前这位。”
    正说话间,那青衣弟子左手已高高举起铜锣,他并不用槌子,只抬起右手,用食中二指关节缓缓去敲那锣。
    围观群众笑得更起劲了,纷纷喊道:
    “金桂子,今天要展示什么新功夫呐?”
    “金桂子莫非能点铜成金?”
    说笑间,突听“咣!”“咣!”“咣!”几声,那叫作金桂子的青衣人竟徒手用指节将铜锣震得山响,其声浑厚无比,穿透墙壁地板向四面八方激射出去,连楼下食客都闻声止了言,一时静谧无比。
    众人一愣,争先恐后喝起彩来。段崎非低声道:“此人内力不容小觑!”
    青衣人放下铜锣,笑嘻嘻作了个四方揖:
    “各位英雄好汉,父老乡亲!今日讲堂内容有关内功修为,所以金桂子虽不才,也斗胆献丑一把。各位莫要笑话才好。”
    人群中一位粗豪大汉高声道:“怎敢笑话!金少侠,今日洛阳城内外不少武林人士都慕名来了,你赶紧请傅大侠出来展示一下天台派独门内功,好让我们开开眼界哪。”
    众人附和道:“是呀,对呀。”
    金桂子笑道:“各位稍安勿躁,家师马上就到。在此之前,家师嘱托我先为各位开个场。”他转过身,指着红木圆桌上的几盘菜道:“各位可看到这些菜肴?”
    粗豪大汉道:“自然看到了。不就是道口烧鸡、肉丝拳菜、烩鸭四宝、黑三剁和鲜菇鱼片么?看得老子倒有点儿饿了。”说罢咽了咽口水。
    金桂子道:“这位好汉对河洛美食甚有研究哪。只不过这几道菜呢,倒不是用来吃的。”
    有人问:“那干啥?”
    金桂子道:“是用来给各位演示内功的。”
    众人奇道:“如何练法?”
    金桂子道:“在场各位英雄好汉,请试想一下,如果猛拍一下桌子,这五道菜会怎样呢?”
    一位白发老者道:“还能怎样?自然被震得汤汤水水飞溅了。”
    另一华发老者道:“老刘,就你那三两力气,要是去拍,盘子连动都不会动一下。”
    老刘怒道:“光棍孟,说话少夹枪带棒。”众人一阵哄笑。
    粗豪汉子道:“金少侠,我懂你的意思。是说内功修为越深,盘子便被拍得越高吧。”
    金桂子笑而不答,作了个请的手势。粗豪大汉以为他默认了,大是振奋,昂首凸肚来到圆桌前,高声道:“且让我郑州‘雷家拳’雷锟先来试试!”
    说罢气沉丹田,暴喝一声,一掌击向桌上。只听“砰”的一记大响,五个盘子全被他震起三四尺高,又咣咣咣咣地落回桌面上,如此动静,菜和汤居然只溅出了几滴。
    雷锟甚为得意,向场周抱拳行礼,口中谦虚道:“献丑献丑。”
    突听场中另一人道:“确实挺丑,少献为妙。”
    雷锟大怒,环顾场中道:“谁!出来!”
    那人笑道:“出来就出来。”说着越众而出,走到圆桌边。众人一看,却是个面无四两肉的瘦小汉子。
    雷锟道:“原来是闽南单刀独行侠皮老四啊。皮老四,你也想献丑么?”
    那皮老四道:“你方才那一掌,一半力都用到桌面上了,差点把桌子拍塌,而五个盘子却受力不均,最高的震起近五尺,最低的却不到三尺。你且看我的。”说罢捋袖揎拳,“嘿”地一声出掌,平平击在桌面上。桌面丝毫未晃,五个盘子却齐齐飞起,同时蹦到五尺高,整齐划一,煞是好看。盘子同时弹起,稍后又同时落回桌面,居然毫无汤汁溅出。
    众人齐声喝彩。粗豪大汉雷锟涨红了脸,钻回人群中,不作声了。
    皮老四强掩得意之色,向金桂子拱手道:“请金少侠指点。”
    金桂子待大伙声音平息,笑道:“各位,关大侠和皮大侠刚才向我们展示的,正是内功修为进阶中的第一层和第二层,为进阶入门必经之路。”
    先前的白发老者老刘道:“甚么?皮大侠内力如此浑厚劲巧,五个盘子飞得排成整齐一线,这还只是入门么?”
    皮老四面子上也有些挂不住,板着脸道:“请金少侠作些详细说明。”
    金桂子见众人嘁嘁喳喳,忙道:“各位莫急。在下马上为各位演示内功进阶第三层境界。”

醉洛阳(二)
    众人一听,屏息凝气,纷纷盯住金桂子。金桂子踱到桌边,向四周溜了一眼,八字短须动了动,突然一伸手,轻轻拍在桌面上。
    那一拍几乎没有什么声音。众人瞪大眼瞧去,见五个盘子纹丝不动,皮老四正想出言讥嘲,突又见盘中的鸡鸭鱼菜团团飞起,在半空中停了一息,又丁是丁、卯是卯地依样落回盘内!
    皮老四目瞪口呆。众人愣了半晌,突然满场爆发出响雷般掌声:
    “金桂子!厉害!”
    “上次百步穿杨,这次内力惊人!”
    段崎非伸长脖子瞧得入神,穆青露在窗台上又蹦又跳:“好内力!收发自如!羡慕死我也!”脚下一滑,差点从窗里翻出去。段崎非慌得一把抱住她双足:“大小姐!给我马上下来!”
    穆青露吐吐舌头:“不要!我不动,我不动就是。”
    段崎非还想扯她,突听金桂子在场中道:
    “各位觉得在下的内功很好么?其实在下内力修为在家师眼中,也就马马虎虎中等水平而已。”
    人群像炉火上的水壶一般,滋滋滋议论起来:
    “这才中等?那上等该啥样?”
    “傅大侠呢?怎地还不来展示一下上等内功?”
    金桂子嘿嘿一笑,突然提高声音:
    “师父,请您现身罢,大伙儿可盼着哪!”
    电光石火间,半空中陡然传来哈哈哈一阵大笑,众人头顶上一片震动,从天花板大梁上直跃下一个人来!
    段崎非双耳被这笑声一震,心神激荡不止。在众人群呼中,他艰难地按捺住胸膛里翻滚的真气,抬眼去看穆青露,见她亦是面色大变,十指牢牢攥住窗边,指节泛白,想也受了不小震撼。
    那笑声持续了几秒,骤然一收,在场众人五脏六腑顿时一宽,各自吁了口气。段崎非见穆青露松开了双手,一颗心才放下来。他正要重新转头看场内,突听笑声复起。他心中又一惊,伸臂便要去揽穆青露,可这次的笑声却不似方才动宕激越,反而悠长绵远,胸中非但不觉烦恶难忍,反而大有坦荡舒畅之感。
    “二师伯!”段崎非心念闪动,欣喜若狂望向场中。只见人人目光都投向红木圆桌边的首座,一条高大雄武的汉子正大马金刀悠然横在座上。他左手提了一罐刚拍开朱红封印的新丰酒,酒泉汩汩而出,似一条清冽游龙,直倾入右手执的蓝花大海碗中。
    “傅大侠!”
    “傅大侠!”
    众人争先恐后向前涌去,雄武汉子将手一顿,酒泉立止。他端起满斟新丰酒的海碗,向四方一举,高声道:“天台派傅高唐在此!先敬各位一大杯!”
    众人一起呐喊,段崎非只觉脚下楼板嗡嗡震动不已。他心中也震动不已,勉强定了神远远打量。只见傅二师伯虽然只是大大咧咧坐着,却仍分辨得出他身量高大,手长腿长。他穿一身普通赭色布衫,一头散发随随便便披在脑后。二师伯长得也压根不似他的自画像,不但没有饼脸和蒜鼻,面容五官反而鲜明锐利一如刀斧刻削而成。画像中的胡茬倒还在,如玉阶琼阁旁暗生的幽苔绿草般,生生将他眼底的笑意映出几分刚强。
    傅高唐在众人叫喊声中仰头将海碗中酒饮了个干净,又将碗底一亮。已有不少人按捺不住喊着:“傅大侠,展示一下精深内功吧!”
    傅高唐往椅背上一靠,笑道:“展示就展示。来个人,配合一下?”
    不少人立时抢着举手。突听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声音道:“小妹千里迢迢奔波,只为见傅大侠一面。各位哥哥姐姐就不要和我争了,好不好?”说罢,格格一笑,飘然出群。众人一看,却见那女子二十三四年纪,一身水红纱裙,云鬟倾倒,眉黛浅碧,发上还插了一支小小金钗,衬得她肤白似雪。她抿嘴巧笑,煞是娇艳,顿时就有认得的人道:“这不是有‘柳州琼蝶’之称的任雪衣妹子么?任大妹子,你几时对傅大侠的功夫这么感兴趣啦?”
    任雪衣娇笑道:“小妹当然对傅大侠感兴趣了。傅大侠,今天就让小妹陪您演练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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