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子里的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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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子里的师兄-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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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军等得千八百年,照面迎来这一句。步惊云性情冷凉,破军自然没得指望还来叙旧,只觉得委屈,当下怒了:“步惊云,你非得待在这里?!聂风终究是个人!你又怎么偏生要与他混迹!”
  步惊云冷了:“混是不混,与你何干?用你多话?”
  破军抽了双刃,向步惊云眼底一送。步惊云瞟了瞟:“干嘛?”
  破军拧眉:“你不记得了?”
  步惊云哼了一声,哂笑:“我三千年忘的事多了去了,桩桩件件都需记得,岂不受累。”
  破军心上一把火,早叫皇影簇过点苗子,现今让他煽得大了,只磨牙:“从前你我打了一架,未分了胜负,你说来日再战。我候了千八百年,就为这个!你却不记得了!?”
  步惊云非时非地垂了眼,掩个哈欠:“你要打,就毋需多话。你不走,我送你一程,也无妨了。”
  又笼一袖子月光,翻了翻:“风还等我回去。”
  破军叫他一句甩了半脸,总有些惨淡,却不愿往他跟前现了寒乞相,硬了声:“步惊云,你从前不这样,如今温香软玉,忒没志气。”
  步惊云愣了,要思忖这个温香软玉。聂风温则温了,却半分不软。便更对破军提不起好大兴致,搭他问过:“我从前怎样了?”
  破军一怔,停上半天,没了话。他肚子里塞着多是腐血朽骨,文墨不很有了,就难免踟躇。步惊云站了嫌累,摊子旁扯得椅子靠罢,等他来说。
  破军扯出两字:“绝世。”
  步惊云听了,无可无不可的,罕来望他一眼:“你说了许多,打不打?我成全你。”
  破军握了天刃贪狼,咧齿一笑:“打!你我千年恩怨,就于今日作结罢!”
  无名往南山院后遇着聂风。聂风正抱了易风顺毛,三花猫儿平素傲得很,现下难得拿手搭了聂风袖子,伏他怀里盹着,倒也十分相称的。聂风见他师父提了二胡寻上门来,愣了。还与无名添了添茶水。师父平正了心气,同聂风摆了一摊烂账,末了一叹:“风儿,破军是朝惊云去的,总不好牵累邻里乡民。”
  聂风拎了壶子说:“师父,他已暗地缀着皇影下了山。”
  无名听着点头,共他说了破军拈香起坛的事。聂风闻着愁了,桌上撇得易风,拽剑要去拼命。无名拦他:“既然惊云出手,想来不需你多虑。我遣神锋远远瞧过那术法,没堪大用,也伤不了人。”
  完了又添一句:“风儿,破军好打发,只是帝释天,不好对付。唉,时也命也,不提亦罢。”
  无名遥遥上南山,就为了与他徒弟絮过寥寥数言,没得多留,要走,聂风识礼得很,并他一同拾下道来。别时无名看他,又是一叹。聂风不晓得他师父哀着什么。无名笼了袖:“风儿,你与惊云,唉。”
  情深易写,缘曲难工。
  无名瞧着聂风,念起曾有那么两个蒙童,同他学刀剑掌腿,经史文墨,拍胡箫,念诗。而今剩得形单影只。想见千古艰难,世上总得这么一双璧成,非但扰了俗情乡风,叫天也不很能容了。聂风半生到此,龙游浅水。前时为他师兄挡了一劫,可世路这般,需得遭逢的,避不过。
  无名亦得粗通紫薇数术,昨夜泼了算筹,竟另拨出一场惨淡来。是谓长风九宵直上,遇着岩岫,要往人间落上一落。但只落上一落,能看,不能留。留不住,多得其他,便再是没有了。
  聂风快死了。
  无名望他一眼,找不着一句,不能说,就搁了话,默了半天。他说:“风儿,你自己小心些。”
  聂风自然好生应下。山前瞧他瞧得没影,才转回院子去。路旁遇着一位先生,黄袍翠冠,拄了杖,哎呦哎呦的,向他招了招。聂风上来要扶:“老先生,您往哪去?”
  先生拽了他:“我哪都不去。我找你。”
  聂风性情好,由他扯着,一笑:“您找我?”
  先生“哎”了一声:“我找你,我叫徐福。”
  聂风为礼:“徐先生。”
  先生眯了眼:“你师兄要我给你带句话。”
  聂风愣了愣,眉上素过一截,心下全凉了。徐福又说:“聂风,你以为你师兄怎么死的?”
  聂风哑了,半天半天抠出话来。
  “我,我师兄,不是那场车祸,他——”
  “车祸?大马路上随便横了一辆卡车,那可不是车祸。你师兄死得冤,你不知道?”
  聂风一抖。
  徐福添了一句:“冤死的人怨气都不小。你没去过泉乡,大抵不知道我们那里的规矩。怨鬼都是要受苦的。”
  聂风木然看他,左眼一下子怄出血来,剩得半边全是泪。他听了“受苦”两个字,就掉了魂,一会明一会灭的。徐福瞥他,笑了:“若有人替他洗了这个冤,便罢了。若不成,要往黄泉水中泡上五百年。黄泉水可不是好消受的。蹭一蹭掉皮,浸一浸损骨。人在里面待得久了,皮肉血脉都没了,光秃秃的。你即便见了你师兄,也不一定识得他了。众鬼都是一样的。一把骨头。”
  聂风听他天上一句,地下一言,说得犹在目前。聂风心头几寸刀,一剐一剐剔了肉,伤得要往灰飞里去了。就咬牙抹了血。他说:“我云师兄。”
  就四个字,刚念完,又哭了。
  徐福咧嘴,一口白牙森森,竖了指头戳他:“聂风,你把你的心给我。我替你救你师兄。”
  聂风横了绝世,拽他:“放我师兄去投胎。”
  徐福低头瞥了剑:“你杀我,你杀我也没用,你把心给我。”
  聂风看他:“我把心给你,你就能救我云师兄?不让他再受着苦了。”
  徐福笼了袖:“我从不骗人。”
  聂风默了默。徐福还笑:“你不信,你同我去泉乡看看,去不去?”
  聂风不能不去,不敢不信。他宁愿叫人诓了,也不肯将他师兄托与万一。聂风拿袖子扪了扪绝世上的血:“去。你若没骗我,你说得若是真的。你要什么,只要我有,我全给你。”
  还说:“我全给你,你救我师兄。”
  聂风不是自奉甚薄的人,奈何他云师兄早在今夕之前,就已占断他往后岁岁年年,一世意厚情牵。
  皇影提灯回山,路上见聂风抱剑死死横着,音息都是绝了。皇影丢了火,仓惶两步于前揽他的手,握了,入骨的冷,寒得能伤人。                    
  

  ☆、飞白

  聂风随徐福下了泉乡。大抵先生还得施个术法,将他摄在井中。聂风瞟着顶上一寸天,愣了愣。徐福笼袖子:“聂风,你上去。”
  聂风负了剑爬将出来。茫茫一墙的城,人烟稀渺,鬼也不见半只,寸草未生,但树很多,枝梢上燃了火,总不落的。徐福缓缓踱了两步,指点去处:“这是泉乡后门,你随我走。”
  聂风依言缀他往里行。过一块牌匾,正经写了“泉乡”,还用朱笔描了描。徐福见他瞧着,瞥了半眼:“笑先生亲笔书的。”
  聂风拽了绝世入了地界,遥遥来望,乱山明月窈窕十里,一点不少,这江南城北,与人间没两样的,只是叫火啊冰的衔了,杳杳飞的都不是花,多得头骨血肉,路上行着,不得留神,就被糊了满脸。两相撞与一处,怨鬼不识人言,呜哩呜哩的嚷。见了难免悚然。
  可聂风望着徐福,问了:“我师兄呢?”
  徐福扭身看他,一手拽了翠冠。连头也扯将下来。末了拎着拂了两回鬓发。他说:“聂风,我骗了你。”
  聂风默了默,无甚怨怼,只笑:“我师兄投胎去了?”
  徐福呲牙:“没,他还在河底受着苦。我骗了你,因着我救不了他。聂风,我连我自己都救不了,怎么救他?”
  聂风左右瞧了,瞟着多少没腿没手的玩意一团一团往河岸上来,叹了气:“你诓我,究竟为了什么?”
  徐福垂眼,咕咚从脖子里掏出半条虫,塞嘴里嚼了嚼。末了说:“我要用你来引步惊云。”
  完了一笑,嘴角漏了血肉,徐福珍而又重,舔了。他说:“聂风,步惊云对你着紧得很,我骗你到此,他也会随你来了。”
  聂风拧了眉:“你本事好大,为何不亲自找他。”
  徐福提了头,嘻嘻仍笑:“你说我本事好大?再大大不过步惊云。聂风,你一个活人,如今入了泉乡,就别想有还魂之期。我就同你说了,我不叫徐福,我是帝释天。”
  他念了三字,聂风便瞧着身旁白森森一瓢人棍弓腰折膝,垂了身相拜两回。
  聂风便“哦”了半声。帝释天又添一句:“为何我不亲自找他?你不懂泉乡规矩,你可瞧见河对岸那座桥了?”
  聂风拿眼瞟了一回,约莫离着远,只往似烟非烟里琢磨出一道梁来,却很是荒凉。帝释天叹气:“你望它不起眼,可笑先生在桥上,拎了一杆称。但凡要渡人间的鬼,都得往他左边站着,若是桥斜了,就不可回阳。”
  聂风没言语。帝释天咳了一声:“桥斜了,是因为鬼在地上没了存世之物,早与尘寰割舍得一讫两清。按着规矩,便不能往阳间去了。”
  聂风听了斜来瞟他,仍旧无话。
  帝释天晓得他心下了然,恻恻说了:“聂风,你别装糊涂。我能往南山化了形来,走不得正道,损了十五甲子功力,人间待不过半驻香。可步惊云最稀奇,你向泉乡问问,还有谁同他一般,阴阳来去晨昏无碍。笑老头也不管他。你说,我该不该寻他?”
  帝释天得意:“幸甚你不负我。我拿你师兄引你,你便乖乖入了瓮。你待你师兄果然情深意浓。可惜步惊云了。等他来了,我夺了他的魂窍,那可妙了,人间泉乡随我纵着横着,躺着睡着走!岂不美哉。”
  他一笑,底下似人非人似虫非虫的一干物什全乐了。肆无忌惮的,要伸些黏腻玩意来扰聂风。聂风抿了唇,左眼阴阴红着。唬得他们仓惶从旁滚了滚。帝释天望他,隔空一捞,拽着聂风一个踉跄,便叫水鬼钻了隙,绕他手足,都向土里死死缠了。
  帝释天将头还往脖子上一扣,塞得脊椎骨下了三寸。他也不管,正了衣冠,自聂风身旁蹲了。拿手指抚了抚聂风眉目,啧啧两声。聂风叫鬼摁得死紧,动弹不得,只好瞪他。
  帝释天笑:“瞪我,你瞪我没用。你的左眼有趣得紧,可惜我没得空再看。你的剑,你的绝世,沾了阴气,要血开锋,也没用。”
  聂风切齿:“步惊云不会来的。”
  帝释天哎呦一声:“你说他不来,他就不来?他来,我要送他一份礼。”
  完了又说:“聂风,我泉乡还有个好规矩。新鬼到这,都怀了阴阳火三骨。阴骨抽掉,鬼就傻了,前事忘尽,连自个儿姓名都不很通了。你师兄,奈何桥里泡着的那位,就是这个讲究。阳骨么,专门操持皮肉颜容,你生得好看,损了可惜,还是留着算罢。至于火骨,最是得趣。火骨没了,鬼就发冷,唉,冷得啊,恨不能马上死了。可鬼已经死了啊,嘻嘻嘻,怎么办?”
  帝释天乐够了,喘了气:“就只好冻着,掉皮剐骨的寒,天上下刀子,还一柄一柄往胸口戳。你说疼不疼?疼到最后,没了火骨的鬼,就结成了冰,不能说话,动也不成。可还是要痛的。聂风,你试试这个?”
  帝释天搭手往聂风额上覆着,半天一笑:“到时他来,我与他论起你,我说,步惊云,你的聂风已叫我剔了火骨,寒成了一团冰人,我遣了两个小鬼,拖去怨涧摔了。哎呀,不巧碰着崖壁,那个碎的,一块一块,飞了灰。你的耳目手足,他找上千年也找不齐。你猜他会如何?他一定心痛得很。你觉得他会哭坏么?步惊云,不哭死神,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完五指成爪,扯着什么,嘎啦断了。聂风喉里一声嘶,唇下扪出血来。水鬼们轰一下散罢。总有退得慢的,身上倏忽挂了素。聂风抖了抖,咳出半截儿寒气,睫上覆了一袖子霜。他颤了拽定绝世,支棱身子,晃得两晃,憋出三字。
  ——我师兄。
  帝释天瞧他:“你快死了,你还惦记你师兄?也罢,你帮我一把,我与你指个明道,西边,你沿河走,百十来步路,界碑旁边就是,我也说过,你师兄现在没了阴骨,不记事,去也白去。”
  聂风没理他,瑟瑟敛了衫,走了。帝释天拧眉,招了两个水鬼衔了他,待得全冻上了,好拉去怨涧扔掉。嘱完径自笼袖没了形迹。帝释天午饭没进,只吃了一条虫,正经时节全叫步惊云这摊破事耽搁了,他也委屈。
  聂风行了几丈,“啪”一声照面栽倒。身下冰雪积得寸把厚,没了膝。聂风想了想,愁着。无名赞他刀腿双绝,从前何等潇洒,中州一霸,一跃九层楼高,捞猫吓狗,翩然得很。现今寥寥咫尺,他动不了,心不甘。拧得眉目绛着,拿手抠了土,蹭两下,爬。
  徒得一地血,水鬼于后瞧了,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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