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子里的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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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子里的师兄-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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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你养着我,我也养着你。”
  “……”
  “我不欠你。我做给你吃。”
  聂风晨时出了巷子。警局离家没那样近,路有点长。易风墙角坐着,见他来了,负着剑,负着他一生清淡得到了头的缘分。易风噌地起身上前拦了他,清清朗朗拧了眉。
  “嘿。”
  “易风?”
  聂风与易风的头回交情,还需往三月前说起。当时邻家大婶丢了猫,扯东扯西坐在局子门口就是不依,说她家的猫,三花的,公的,最是稀奇。步渊亭没有别样办法,只好捞了一楼闲人城里来寻。聂风便去了东区。尾巷乱瓦里找到他,刚巧伤了手足,不知痛是不痛,遇着聂风,歪头要笑不笑皱了一下。
  初见忒得狼狈,易风还留着一盼为荣的矜傲,叫人剩在医院里存了几日。城里没甚新事,丢猫不算,莫名横来一位少年,十五六岁身份未明,已让步局长摆得老大阵仗。遂遣了警员与他多加看护。易风年纪不大,脾气不好,还左右事多,真也够瞧。小警员耐不太住,就向聂风跟前哭了两回。聂风便替他担了这番差事。
  两人倒是处得极其从容。
  易风老与聂风论些骇人故事。说他少时曾在山上驱过火麟,呵叱两声寒了脸色,百八神兽就两蹄两蹄开得步子。聂风听了就笑,也不问少时是何时,只叮嘱他吃药喝水。易风看他不信,忒不高兴,坐在床里顾影徘徊。
  “你不信!”
  “我没有不信。”
  “你就是不信!”
  “唉,好吧,那我不信。”
  “不成!你不能不信!”
  终归信是没信,聂风也不晓。因着后来易风煦煦一瞬便从医院里消失了。来去找不着,此事这般搁置。现今街上见了他,聂风总有欢喜,笑了说:“易风。”
  易风还是拧眉,眉上挂着一串话,也拧了起来,急说:“你家里那人,他不是人!”
  聂风阶下站了多时,究竟有些冷,就展了衣袖。剑柄握在手里,烙得骨头疼,森森白白的。聂风觉得很凄楚。
  易风又说:“他,他虽然就是你喜欢的样子,可他真不是人,他故意化成那样。”
  聂风没了声,只好给他三字:“我知道。”
  易风愣了,半天平了正了身姿,愤愤瞧他一眼:“早晚害死你。”
  说完却没法奈他何,又不高兴,兜了怒还说:“他早晚害死你!”
  步惊云厨中拎了勺子,呛得一声阿嚏。书上说红烧排骨,一勺料酒两勺醋,三勺酱油四勺糖。聂风不喜甜。聂风没与他论起,可他就是晓得。步惊云倒了半壶开水几颗八角,尝过咸甘添了盖子。于后瞧得一只狼犬竖了四肢趴在窗前,并没怎地梳了毛。步惊云不来芥蒂,低头瞟它两回,扭头又将灶火戛然收了鞘。
  狼犬拍窗子:“步门主!”
  步惊云挑眉:“你,叫我?”
  狼犬愕然:“步门主!”
  啪啪两声褪了一层皮,生出四肢手足来,顶着一只人头贴在玻璃上,眉眼口鼻本该凌厉,现今挤作一处,殷殷焦切的,凭添浅尝辄止的伤感。不深,但还是有。
  他说:“步门主!”
  步惊云看着“唔”了一声,拿勺子加了两瓢油。外面的人挠墙:“步门主,我是怀灭!”
  步惊云稀稀拉拉还往锅里缀了小半碗芝麻,末了拣他看过一回。
  “怀灭?”
  “怀灭!步门主,你,你不记得我了?”
  “不记得。”
  “步门主,我有话和你说。”
  “说。”
  怀灭话了一截叹了一截,说到尽矣至矣。大抵便在顶早以前,他还为一门之主。弄得也不是烧火添柴的活计,多得“提剑却立,翻覆死生”一身豪情。步惊云拿这事心里搁了半天,眉上一点宿气。怒了:“我做鬼多年。瓶中又待千八百载,不记得了。”
  怒完捞了排骨出锅,一块两块三块四块,上汁添色,看着好香。
  “我记得如何,不记得又如何?滚。”
  “步门主!你且慢些。门主,你,你可是又来寻他了?”
  “寻谁?”
  “聂风!”
  步惊云“啪”得半声丢了碗盘,隔空笼得五指拽了怀灭,死来摁在窗上。碾得其人脸上一点伤感俱都散尽,呼哧呼哧憋得赤白转黑。怀灭总得忘了,千年时日甚是漠然,消弭他一番前事记取,现下但为步惊云一慑,心上尘斑着了灰,簌簌扑落,恻出磬磬的响来。
  是了,怀灭这才想起,他如今是踩到门主的逆鳞了,就磨了几句,还说:“门,门主。”
  步惊云拎他没松,凉着声。
  “你说。”
  “门主,你为何——”
  聂风班下得早,屋外嗒嗒寻了钥匙开门。步惊云拧眉再往怀灭袖里灌了一句冷,甩手说:“滚。”
  怀灭化犬蹿下楼去。聂风厅里放了绝世,探头还向厨里看上一看。步惊云一只两只捡了筷子。两人对坐一桌,和着前几回的凉面拌酱,究竟是个分别。聂风拎了勺子喝汤。步惊云看他喝汤,想问聂风饭可温,又忧着问出几句云师兄种种来。
  聂风端了盘子灌个囫囵饱。
  “好吃。”
  “那就好。”
  步惊云不谈怀灭的事。他在瓶子里待着久了,能忍。他记得泉乡路上弓腰搭背的老先生,仰头瘦得五岳朝天,驻杖与他说:“你啊,你啊,悔不悔?”
  步惊云抬了鼻息,“哼”得一声说:“不悔。”
  他往瓶里存了许多年,不知为了甚事,非得好将八尺身躯缩在方寸里。日子云过月一般,老散不尽。他是几千载的生物,活了太久,难免有些莫名其妙朋友。这个怀灭,他却半面不曾逢过。
  步惊云怔过好久,扯了聂风衣袂,把眉眼平躺着,说:“风,你今日遇着谁了?”
  聂风寂然一阵,开了口。
  “遇见一个朋友。”
  “不是人。”
  “哈?”
  “你朋友不是人。”
  “怎么不是人?”
  “它的气味。”
  “气味?”
  “你朋友是只猫。”
  聂风叫他说着头疼,心下岔乎岔乎又一回晕。晕了半天叹气。
  “那也没事。你不也不是人么?”
  “我不害你。”
  “我朋友也不害人。”
  “万一它骗你。”
  “……”
  聂风不说话。步惊云晓得这事不作兴问。就提筷与他来夹排骨,又说:“无妨。我护着你。”
  聂风听了手抖,“哐当”半声将碗翻在桌上。白米漏了一地。步惊云抬眼看着他。聂风躬身拾巴拾巴,蹲着搭手抹了脸:“别再说这四个字。”
  步惊云心下横斜一道一道,伤也不是,只涩然,堵得胸口一番清苦,像是有谁明烛执仗与他笑说我放火,你,点灯也不许。不许便不许了,步惊云借了碗里冷汤照来一张脸,霜发怒眉,正瞪着他。
  步惊云难得笑,噗哧一声,非喜非怨。还想:你瞪我有何用,你已经死了。                    
  

  ☆、半面姑娘

  
  聂风拎剑上班,临别撞见步惊云门前望着,扯他整一整衣冠。聂风艳了半边脸,匆匆扣着帽子走了。步惊云屋里开了电视,节目里卷发姑娘做蛋炒饭。一勺一勺很别致,成胚成形,成船入水。步惊云看一遍就会。他口渴。聂风不在,他就回到了平素的壳里。寡言凉语,绝难亲近,还没甚表情。扣了遥控器,往厨后去了。灶边逢着一尾三花猫,蜷得一团,脚畔停得一只翠鸟,啾啾两声,像在笑。
  步惊云没笑。他卷了袖子,冷着说:“你?”
  猫儿清了喉咙,眯眼:“你谁?”
  它又说:“你不过披了一张皮。”
  说完亮了爪,隔空一扒拉,玻璃灶子上添了三道伤。步惊云两步上前拂了一拂,若有所觉,可是无话。猫儿乍了毛。
  “你离聂风远些。”
  “不。”
  “他是我,我的,食物。先来后到,你凭什么争?”
  “你不吃人。”
  “我吃什么和你没关系。”
  “你不过一只畜生。”
  “你连畜生都不是。”
  到此猫儿化了形,半大青年,短发黄衣,负着刀拧眉:“我说了,你离他远些。”
  步惊云看他:“我也说了,不。”
  易风叫他一句戳了怒:“你要打?”
  步惊云绕得指尖一点青,面色却不如何动了,依旧卷袖子说:“可惜。”
  易风挑眉:“可惜什么?”
  步惊云对付着喝了一杯水,说:“你千年修成人形,一朝折在此处。可惜。”
  易风切齿:“你以为我打不过你?”
  步惊云瞥他一眼:“你打不过我。”
  说完多了一句:“你和他是朋友。我今天饶你。”
  易风恨得狠了,横了刀:“谁要你饶了。你走,你快走。你从前害他害得还不够。现在几千年过去了,你又要来害他了,是不是?”
  步惊云听完愣了一回。倒不是叫易风骇了。他性素冷情,却难来忘情,千载百年历历数来十几张脸,神仙鬼怪他瞧得多,眼倦,都没得叫他怎地顾盼流连,徒然动过情。然则现今叫他遇着聂风。聂风究竟不是个可有可无的人。步惊云初初见他,已放不下他。但再是如何放不下他,也终归初初见他。就不晓得易风话里两字“从前”自何处说起。
  便衔了易风问:“我怎么又来害他了?”
  易风愤愤赤了眼,没言语。
  聂风局里接了个报警电话,说某街某巷某屋里有谁动刀动枪,唬人得紧。聂风听完愣了。地址他熟,相熟得很,就是他家。扣了线聂风提剑蹿出门去。片儿警小张身后望他,感慨:“小风真是热心肠。”
  热心肠的聂片儿警行到半途,却让一位姑娘拦了。乌发白衣,巷子里探出头来,哀哀望了他,招手:“小警察。”
  聂风迟疑一回,还是停了停,拐在墙下。靠得近了,才觉出这位姑娘生得面目奇古,脸上只得半边,剩得一襟血。聂风见了却仍有礼:“姑娘,你怎么了。”
  姑娘拿着一半唇齿吃吃笑开,蹒跚扶了墙:“我刚才洗脸,把左边脸皮洗掉了,你看着人好,你帮我找找?”
  聂风地下瞥过一滩血泊,叹气:“姑娘,我替你叫个救护车?”
  姑娘一只眼睛瞪他,半天挠头:“你怎么不怕?”
  聂风扪剑又叹:“我见过得鬼多。”
  姑娘抿唇委屈:“你不怕不成。别人托我来吓你,你不怕,我岂不是没法交代。”
  聂风看她这般,只将笑意眼里藏了,更不太显,叶里遮花的,又说:“好,我怕了。”
  姑娘还不高兴:“也不成。剑晨大哥与我说,凡人若真受惊,都是要叫喊的,你怎么不喊。”
  聂风哎了一声:“好了,我喊了。姑娘,你可以回去交差了吧。”
  姑娘拧了眉,风吹柳似摆上一摆,说:“步大哥在你家吗?”
  聂风一怔。
  “你找步惊云?”
  “小警察,你把步大哥放了出来,我们好生感激你。但步大哥不是平常的鬼,他与我们很不相仿的。”
  “……”
  “人鬼殊途,他不该与你混迹一处。他现下被你拖累,不能返回鬼界。”
  “……”
  “你去与他说,就说心愿已了,不必再还。他便会回到我们身边来了。”
  聂风摇了头:“不成。”
  姑娘瞟他笑了:“小警察,他就算化成你喜欢的模样,也不是你喜欢的那个人,这样有意思么?”
  聂风拽剑说:“我觉得有意思。”
  姑娘仍笑。笑总是暖的,说话却很硬:“你别固执,对你没好处。若你不答应,我不过是个打头的。”
  聂风平日温软得很,少有寒凉光景,如今抽了绝世,像是旧画里为谁着了笔,才走出来的人物,衣上带了墨,淡的白的,很冷清。
  他说:“还有谁,姑娘请叫他们来。”
  完了又说:“就算与我玩命,我也陪着。”
  聂风的话放得这样重。姑娘谈不下去,也笑不下去了。就和他挥挥手,做了个别。徒得聂风巷子里站了老久,不晓得到底护了留了谁。步惊云不是他云师兄,他分明得很。但终究什么也不能叫他再来放手。清浊阴阳不成。皮囊也不成。
  末了才醒起家中有事。匆匆赶去,推门见着步惊云沙发里躺了瞟电视。瞧他回得早,要往厨里弄吃的。聂风摁他坐下,不好乱动。两人并膝望了半天。聂风扯他的衣袖:“破了。”
  步惊云看着布上三道褶:“猫抓的。”
  聂风很是头疼:“我接到报警电话,说家里有人动刀动枪。”
  步惊云“嗯”了一声:“你的那位小朋友来了。”
  聂风愣了。步惊云又说:“他伤得更惨,破了皮。”
  聂风看着步惊云,见他霜眉冷目没得消解,怕是方才热闹大了,又叹气。叹完了拉他起身要出门。步惊云左右寻不着帽子。聂风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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