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些人的气息，楚明月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但此刻，这缕由风送来的气息，相当陌生。
若是还是以前的楚明月，自然是察觉不出来的。但现在，对于元神已经养好大半的楚明月，感官的敏锐度与之前是天壤之别。
她甚至可以感知到那人就立于她百步左右之处，且此刻正屏了呼吸，若不是她感官敏锐，常人是觉察不出有人的。
楚明月不动声色，她的顿足在外人看来也只是一瞬，随即便又从容的抬脚进屋。
又是一阵风过，看似要进屋的楚明月却忽的猛转身，脚下轻点，身形一晃，已经掠了出去，冲着方才那传来陌生气息的地方。
那是院子里的一株梅树，楚明月的感官告诉她，有人此刻就在那里站着，正望着她，且此人不仅不是明月轩的人，甚至不是楚府的人。
一切不过瞬息间，楚明月已至梅树下。
可却出她意料之外，那里，空空如也。
楚明月拂袖一收，止住去势，飘然立于树下。
如若此刻有人看见她，定然以为她一直在那树下，决然不会想到不过片刻前，她还在屋前。
楚明月眉微锁，她的速度有多快，她自己最清楚。
现在是肉体凡胎，法力尽失，但数十万年的战斗，有些东西早已深入骨血。好比她的身手，那是再投数千数万次胎都遗忘不了的。
虽然说现在比不得在神界时身为上神时的身手，可这十数年，她封印大半元神，静心休养，已经和这身子融合得很好。
不是她自大，论身手，就算在这个以武论英雄的人界，她也绝对是站在塔尖的那小部分之一。
可是，就在现在，在此刻，在她的眼前，有人比她快。
楚明月脸上的淡笑一直若隐似现的浮着，此刻笑意似乎深了些。
她这个傻子住的明月轩居然有生人来访，又偏巧在她元神解除封印的第一天，且照这样子看还是个高人，有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楚兰风
次日，清晨。
翠墨醒时，见着翠缕已经收拾妥当，心里诧异，问：“姐姐怎么起这么早，再睡会儿吧，大清早怪冷的。”
翠缕向来起得晚，尤其大冬天的，本来就冷，她起得更是晚。翠墨虽才来几日，也知道她有这个习惯，所以平日里起床便轻手轻脚，生怕吵到了她。
今天倒是奇了，居然起得比她还早。
翠墨心里说不好奇是假的，其实从昨天晚上她就想问翠缕，先时四小姐叫她时，她不起，后面怎么又跑出来帮着她伺侯四小姐沐浴了。
且昨天四小姐几次叫翠缕去添热水，翠缕半句牢骚没发就去了，这可不像平常的翠缕。
但是昨天太晚，翠墨也没多想，回屋头沾着枕头就睡了。
今天想起来，不免又好奇起来：“姐姐昨天怎么又起来了，难不成姐姐怕我辛苦，特意起来帮我？”
翠墨本是开个玩笑，此刻听在翠缕耳里却是几分讽刺。可今天她却没什么功夫去管翠墨，她心里还在想着昨天晚上的事。
昨夜出了屋，被院子里冷风一吹，她的睡意早就全无，越想楚明月使唤她时的表情，越觉得不对。
那可不是一个傻子该有的神情和气势，那样的气势，她只在楚家大小姐楚兰风身上见过。
翠缕在楚府这样的深宅大院待了十来年，察言观色这点还是懂的。
伺侯楚明月沐浴时，她看得清清楚楚，楚明月与往日全然不同，后面几次使唤她时那语气，都透着不容人抗拒的威严。
如果不是那张脸还是翠缕天天看到的样子，翠缕几乎要怀疑她眼前的是另外一个人。
明月轩的这位四小姐，落了一次水，捞起来，好像就变了个人。
翠缕信鬼神之说，想起老人以前说起过的一些故事，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心里冒出个念头，四小姐该不是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如此一想，翠缕觉得脊背一阵寒。
翠墨见她呆呆的样子，碰了碰她，吓得翠缕一抖，惊得差点叫出来：“干嘛。”
翠墨被她这一乍呼愣住，委屈的指了指明月轩的主屋：“小姐起了，我这会儿过去伺侯她梳妆，姐姐一起去么？”
翠缕被自己刚才的想法吓到，惊恐的瞥了眼楚明月的卧房，胆颤心惊。
去吧，她有些悚。
不去吧，昨天楚明月吩咐过的，她现在可不敢有半点得罪楚明月的地方。
最后咬了咬，去，大白天的，怕什么。
壮着胆子跟着翠墨进了楚明月的屋，翠缕这会儿早忘了昨日自己是如何还完全不将楚明月放在眼里，只当她是个傻子一般蔑视。
这会儿，她战战兢兢，觉得楚明月怎么看怎么邪乎。
当然她的这些小心思楚明月是完全不知道的，她此刻心里装着另外一件事。大冬天的落了水，她明显感觉得到身子很是不舒服，一大早起来就一直轻轻的在咳，若是不抓两副药来吃，拖下去迟早得拖成大病。
现在的她，可不想再生病，生了病，她可还怎么去做那些她想做的事。
可抓药得要钱，这么年她的钱都被瑶夫人克扣了去，哪里拿得出半分来抓药。
她母亲生前也不爱首饰珠宝，留给她一些，也让瑶夫人收刮了去。剩下的不过一些最普通不过的珠钗首饰，拿去当铺，人家也不收的。
唯一还拿得出手的，只一只平平无奇的玉镯，她一只带在手上，才没被瑶夫人给拿了去。
唉，当凡人就是麻烦。
叹了口气，楚明月把那玉镯从手腕上退下来，递给翠墨：“拿去当铺换些银两，再去药铺抓几副治风寒的药。”
翠墨领命去了，没多久拎着几副药回来，把剩下的钱规规矩矩的交给楚明月，然后拿着药去煎。
翠缕一直在一边伺侯着，也不怎么说话，只是时不时的拿眼瞅楚明月，好像要把她看出什么花来。
楚明月冷眼看着，也不说，只管安心养她的身子。
狠狠的灌了几副药下去，这日，楚明月终于觉得身子里那股软绵绵的劲退了下去。
窗外又阳光正好，楚明月依着窗看了看外面的园子，回身对翠墨吩咐：“帮我梳妆一下，你俩再陪我去转子里走走，晒晒太阳吧，在这屋子里待久了，都要发霉了。”
翠墨很是觉得奇，她来这府里这些日子，可从来没见着这位四小姐主动提出要出去走，今天可是稀罕。
翠缕听到楚明月的吩咐，心里却又有一番琢磨，只是不吭声，帮着翠墨伺侯着楚明月梳妆了，然后跟着一路陪着她出了明月轩，在楚府的花园里慢慢走着。
楚明月一路行来，路过楚家大小姐楚兰风住的幽兰苑时不由驻了会儿足。
隔着花墙，她看得清楚，楚兰风正在练剑。
大昭国尚武，一切以实力说话，不论男女均可习武。按实力又将武力划为天、地、玄、黄、入武五个阶。
她的这位姐姐由正室所出，贵为楚府嫡长女。
可谓众星捧月，惊艳才绝。
十岁入武，十二岁突破武阶进入黄阶，现在十七岁，未凭任何药物相助，靠自行修为练至玄阶中期。别说是在京城的贵女圈，就是放眼整个大昭国，也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
看着这样的楚兰风，楚明月想起自己，当年那个战神玄月，也是如此般生来便是天之骄子，睥睨众仙。
她的真身是一株生于天河畔的月见草，吸天地精华，化成人形时便是仙胎，被尊为上仙，不过花了数万年，便飞升上神。
法力超群，战功赫赫，被斩于她剑下的，有魔，有妖，甚至，有神。
玄月二字，在神界，那是实力的象征。
可惜，当初再如何灿然夺目，如今，也不过只是一个凡人。
数十万年的岁月里，楚明月曾经无数次体会过什么叫世事无常，可唯有这次，体会得最深。
一切仿若还在昨日，却已相隔将近百年。
百年于神来说不过转眼，可于现在只是一个凡人的她来说，却几乎将是一生。
楚明月出神间，翠墨一声轻唤打断了她：“小姐，是不是不舒服？咱们还是别在这风口里站着了吧。”
思绪被打断，楚明月收回目光，微微一点头：“我没事，走吧。”
前行时，她眼里的神色却比之前更加清明。回忆过往并未让她怅然，反之，却让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从万仙敬仰的位置上摔下来又何妨，只要她还在，只要气未绝，她定可重返神界。百年光景，她早已想明白，就当是历劫吧。
既然玄月已经被打成了凡人，那她便从楚明月重新做起。
在园子里走走停停，楚明月突然指着不远处一亭子道：“走累了，去那里歇歇吧。”
翠墨还好，翠缕见了她指的方向却是心里一抖，那亭子可是靠着瑶夫人住的天香居，往日里楚明月避瑶夫人都来不及，哪里会主动往上面凑。
思量着这些，翠缕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心里暗叹，果然她猜对了，要不是撞了什么东西，凭着往日的四小姐，哪里有胆敢往瑶夫人的天香居旁边钻。
这么一想，翠缕觉得自己这位主子更回邪乎了，头垂得更低，眉眼间更加恭顺，可她眼里却闪过几丝晦暗。
同时翠缕心里却还有点连她自己都没觉察的兴奋，这待会儿四小姐要和瑶夫人碰上了，该是怎么个情形呢。
瑶夫人被称做夫人，其实不过是姨娘。因着楚明月的爹楚云天这房正室早没了，瑶夫人又生了楚云天唯一一个儿子，且她娘家争气，唯一一个弟弟凭着军功当上了将军，她的地位便扶摇直上，被一些爱拍马屁奉承的下人唤做夫人。
叫得久了，竟连楚老爷子都默认了，索性将楚云天这房交给她管。
瑶夫人看不惯楚明月是楚府城人尽皆知的事，至于看不惯楚明月是因为她傻，还是因为看不惯楚明月那已经过世的娘，下人们便各有说法了。
楚府，天香居。
正屋的主位上，有个美貌妇人懒懒的斜靠在椅子上，手里端了碗热腾腾的银耳，小小的喝了口，美貌妇人眉头皱了皱，眉眼间现出几分不悦。
守在一旁的丫环香嫣见着主子神情不悦，立马小心问道：“夫人，是不是太烫了，要不凉一会儿再喝。”
美貌夫人盯着手里的碗，并不看香嫣，语气不悦的问：“这里面加糖了？”
香嫣心里一惊，自家主子口味有些独特，向来不喜甜味的东西，所以平日里的饭菜都特地叮嘱过厨房的人，可惜今日原来常做饭的那个厨子有事不在，换了个老妈子做的，一时竟忘了吩咐她。
自家主子的脾气，香嫣是最清楚的，颇为厉害，连二房里那位出身尊贵的当家主母独孤氏都要给这屋的主子几分面子，若是办错事惹了这位主子不快，可不是件松快的事。
大冬天的，香嫣觉得自己背上已经起了层薄薄的汗，忙道：“奴婢该死，忘了吩咐厨房了，奴婢这就去让厨房另外做碗再给夫人送来。”
正位上的美貌妇人似有怒气要发，但随即却只是语气严厉的斥责了香嫣：“跟了我多少年了，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么，算了，端下去赏给外面的小丫头吧。”
香嫣答应着，把那碗银耳端了出去，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看来主子今天心情不错，若是在往常，办错了这样的事，弄不好是要吃耳光的。
香嫣端着碗，一路行至屋外的院子中间。
院子里有条铺着碎石的小路宛宛延延的绕着院子里的山石草木，人踩在上面，小石子硌着脚底，微疼，却有着种别样的舒服。
而现在，那条香嫣踩着都觉得微疼的石子路上跪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瑶夫人
那是伺侯大少爷楚昀绍的的青杏。
从昨天晚上开始，青杏便被罚跪在这里。冬天天冷，本来吹一晚风就不好受，又是跪在这样一条路上，青杏此刻的脸色惨白，嘴唇已经冻得发紫。
香嫣经过青杏身边时，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她知道青杏其实没犯什么错，不过是前几日楚昀绍和楚明月落水后，瑶夫人传青杏问话时，青杏回了句实话，说是楚昀绍推的楚明月下水，便被瑶夫人记下了，说她乱编排主子。
天香居的下人都知道惹怒了瑶夫人，可不会有好下场。
果然，青杏提心吊胆的过了几日，等楚昀绍的病好了，瑶夫人闲下来，青杏便被罚彻夜跪在这石子路上。
香嫣想起这些，又在心里叹了几口气。
同为伺侯人的下人，难免生出些同病相怜之感。
可惜，她只是个丫环，除了心里同情下青杏，她也无法，只得默默端着碗出了院子。
同时，香嫣也明白了今日自家主子为何没有因她的错失而罚她，因那位脾气不太好的主子有了青杏这个更好的发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