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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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7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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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为自己能够保持平静,但看着宁缺苍白的脸色,看着他胸膛间不停流淌出的鲜血,不知为何觉得自己的胸口也有些痛。

这是错觉还是幻觉?桑桑以难以想象的意志,把这个问题从自己的心头抹掉,却无法阻止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她静静看着宁缺,忽然问道:“不痛吗?”

宁缺看了眼胸口,看着深入骨肉的刀锋,挤出一道凄惨的笑容,说道:“男人,应该要对自己狠点儿。”

桑桑喃喃说道:“但还是会痛啊。”

宁缺手指用力,把铁刀向胸口里插的更深些,数十颗汗珠淌过苍白的脸颊,抬头看着她说道:“我是纯爷们儿。”

桑桑看着他怜惜说道:“真的不痛吗?”

宁缺握着刀柄的右手微微颤抖,刀锋在胸间拉出一条更长的口子,鲜血像瀑布般淌落,说道:“在西陵神殿,我全身的血肉被你割了无数刀,无数次,早就习惯了,没什么新鲜,现在想来应该要感谢你。”

桑桑问了三句他痛吗,他始终没有回答,刀锋入心,怎能不痛,只是他的心本来就极痛,已经变得麻木了。

“是啊,只要是人就会痛。”

怜惜的神情瞬间消逝,桑桑面无表情说道:“你是人,体内天然有贪嗔痴三毒,棋盘千年,情根深种,我的毒没有了,你的毒呢?”

宁缺看着她,再次笑起来,笑声愈发淡漠。

“在人间游历,你一直想要我明白什么是情,什么是爱,直到现在,我还没有完全理解,但我至少清楚一点,情与爱有时候并不是接受,而是施予,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你对我付出的越多,便越不忍伤我。”

桑桑看着他平静说道:“我要离开,你要阻止我便只有自尽一条道路,那样我便会死去,你真的忍心这样做?”

宁缺大笑说道:“你说的不全面,情与爱不是单方面的接受也不是单方面的施予,而是共同度过,我确实不舍得让你去死,难道你就舍得看着我去死?如果你真是昊天无情,先前走了便是,何必与我说这么多?”

他一面说话,一面咳血,牙齿与苍白的脸颊上满是血污,看着异常狰狞,然而其间却隐藏着天都不能忽视的意志与决心。

桑桑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微笑说道:“你说的有道理,既然最终的结局是分离,我不应该说这么多。”

春风拂动青衣,上面的繁花渐渐盛开,青狮踩云而行,大船向着天空远处那道金线缓慢而去,她在船首不再看他。

宁缺看着天空里那艘大船,看着她的背影,脸色苍白说道:“你知道我不喜欢死,直到那天,渭城查无此人,那些人都死了,我以为你也死了,后来,皇后娘娘也从这里跳了下去,我才明白死并不可怕。”

桑桑没有转身,背在身后的双手指节发白,应该是在微微用力,她看着远处的彼岸,默默想着:“你就这么想我死吗?”

这个问题她问过很多次,宁缺再次笑了起来,笑的浑身颤抖,大声说道:“在西陵就说过,一起死或者一起活着。”

桑桑没有理他,大船继续向着彼岸而去。

“是啊,如此铭心刻骨,怎舍得让你去死?你是昊天,能算世间一切事,又怎么能算不到这些,你知道我不忍心让你去死。”

宁缺抽出铁刀,把手伸进胸口,握住心脏,用力地拉了出来,血水哗哗流淌,他的心就这样暴露在湛湛青天之下。

他痛的脸色苍白如雪,身体不停地颤抖,再也无法站立,啪的一声跪倒在自己流出的血水里,膝前溅起两蓬血花。

“铭心刻骨?我把心捏碎,上面铭刻的文字再深,还能存在吗?不忍心让你去死,我把心捏碎,心自然没有什么不忍。”

宁缺痛苦地喘息道:“如果你再不停下,那就一起死。”

桑桑依然没有理他,大船继续前行。

红尘意已然尽去,现在的她是昊天,是纯粹的客观规则集合,自然冷漠无情,不再被人间羁绊,自然不受任何威胁。

宁缺自杀,桑桑便会死去,但昊天还会活着。

绝望的神情,出现在他的脸上,同时还有一道狠意,用力握掌!

他的掌心里是那颗鲜红的、正在跳动的心脏。

他现在浩然气接近大成,身躯坚硬如铁,最关键的是,桑桑挥袖便能医白骨,想要自杀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随桑桑游历人间的那些时间里,他设想过很多次如何自杀,先前以浩然气运刀,剖开胸腹,直刺心脏,再次确认哪怕刀锋刺入,也很难瞬间死去。

只要给桑桑留下瞬间,她便能治好他。

所以他把心脏掏了出来,只要手掌一握,便能碎成无数碎片,即便是昊天,也没有办法再让他活过来。

他死桑桑便会死,昊天还会活着,他似乎没有道理这样做,但依然决定这样做,因为这代表他的态度,而且他想最后看看她的态度。

手掌握紧,以他现在的力量,即便是个铁球,也会被捏扁,然而……那颗鲜红的心脏只是有些变形,连道裂痕都没有产生。

很痛,宁缺的心非常痛,但没有碎。

他很震惊,很迷惘,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桑桑站在船首,微笑不语。

在棋盘世界的最后数十年时光里,从红杉林到那座山峰的峰顶,她离开神躯,一直住在他的心里,他的心早已变得无比强大。

宁缺自己都不知道这种改变,她知道。

他想什么,她都知道,所以他怎么可能胜过她?

一道清风拂过,天空里又落了一场微渺的春雨。

雨水落在宁缺的身上,洗净那些血水,洗去那颗心脏上的尘埃。

那颗心从手掌里,重新回到胸中,伤口瞬间愈合,连道疤痕都看不见。

宁缺看着胸口,觉得那颗心脏跳动的似乎比以前还要更加强劲有力。

他可以举起铁刀,再次剖开胸口,把心脏掏出来,但他没有这样做,再意志坚定的人,也很难在自杀失败的情况下,毫不犹豫地马上开始第二次自杀,更关键的原因在于,他知道桑桑不会给自己第二次机会。

先前那次,是他与她不曾明言的约定,或者说赌博。

他输了,心间传来一道甜意,但他不甘心。

宁缺说道:“我舍不得你。”

“我说过,等你能真正写出那个字,便会再见。”

桑桑静静看着他,脸色也有些苍白,情绪有些复杂,说道:“另外,你喝过我的茶,还喝过很多次。”

这么多年来,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在同一张大床上辗转,在同一口铁锅里吃饭,他当然喝过她沏的茶。

宁缺怔住,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指向双腿间。

他大声质问道:“你就这么走了,这怎么办?”

桑桑微笑不语。

宁缺暴跳如雷,喊道:“赶紧下来,把我的鸡巴治好!”

桑桑微笑转身,再没有说话。

她与他曾经合体,他的心脏现在都变得坚不可摧,双腿之间的伤势自然早已好了宁缺当然知道,他只是想找个借口把她留下。

这个借口有些可笑,很可怜。

大船继续向天边驶去,然后渐渐消失在金线里。

她即将抵达她的彼岸。

看着渐渐消失的大船,看着再难见到的遥远的她,泪水在宁缺的脸上不停流淌,苦涩说道:“你都走了,这还有什么鸡巴用呢?”

…………大船离开,人间无数信徒跪地恭送。

那道金线便是彼岸。

无数光明涌至眼前,桑桑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

神国的门被夫子毁了,她也是第一次通过这种方法回去,这种感觉有些陌生,但她知道不会出错。

因为她来自神国,她的彼岸自然便是神国。

她闭上眼睛,准备开始与神国里的自己相见,然后融合。

当她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一片葱郁的山岭。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身体有些僵硬。

这片葱郁的山岭,她很熟悉,但这里不是神国,而是岷山。

在山岭间,她沉默不语,站立了无数日夜,想要推算出原因。

小青狮不安地跪在她的身旁,看着四周的风景。

无数日夜后,她终于想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她是人类的选择,她来自人间,而不是神国,于是她的彼岸,便是人间。

她,还在人间。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她望向小腹,微微蹙眉,感觉陌生,甚至有些惶恐。

或者,这才是真正的神来之笔。

第一章昊天留给人间的礼物(上)

深春的临康城,客舍青青,有辇自城外门来,在街间缓慢行走,柳亦青坐在辇里,闭着眼睛,神情平静。

今日春祭,城中升起无数盏明灯,向着夜空飘去,无数道门信徒,对着那些明灯虔诚跪拜,向昊天颂祈,画面很是庄严神圣。

柳亦青不能视物,看不到春夜景致,自然也看不到千万盏明灯,但他能听到那些颂祈的声音,能感受到信徒们的狂热。

很自然的,他想起了数日前那场春风化雨,那场洒遍人间的甘霖,那些神奇的画面,那艘驶向神国的大船。

昊天离开了人间,恩泽却留在了人间,由此而产生的那些变化,必将深刻地改变这个世界,这个时代。

柳亦青有些疲惫地抬起手,辇转入侧方的一片街巷里,在这些年重新拓宽的道路里缓慢行走,来到一间旧屋前。

旧屋已不像当年那般破落,被虔诚的新教信徒粉刷一新,柳亦青下辇,走进屋中,站在窗畔,沉默了很长时间。

陈皮皮走到他身旁,向着窗外的星空望去。

柳亦青说道:“我看到大时代正在来临。”

他的眼睛上蒙着白布,看不到任何画面,但他能够看到波澜壮阔的未来,风云际会的人间,看到鲜血以及杀戮。

在这数年里迅速传播的新教,在短短的十余日里遭受了近乎灭顶之灾,不仅仅是因为西陵神殿诏告世间,取缔新教,信仰新教的信徒生前要受火刑惩罚,死后更会被打落万丈深渊,永远不可能进入昊天神国,更因为昊天向人间展示了她的慈爱与威能——对新教教义而言,昊天留在人间的福泽,那些重病忽愈的虔诚信徒那些破境的修行者,那些新生的手指,是最沉重的打击。

陈皮皮看着星夜里那轮有些黯淡的月亮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除了等待或者我们还能做些事情,比如抗争。”

柳亦青看着自己看不到的星空,说道:“人无法与天争。”

陈皮皮说道:“这不像是你会说出来的话。”

数年前桃山光明祭,柳白持剑直入光明神殿,以剑逆天,其后剑阁诸弟子,想也未想护着陈皮皮与唐小棠杀出桃山重围,回到临康。

从那一天开始,剑阁站到了道门的对立面柳亦青在选择里所展露出来的决绝强悍直到数年后依然令修行界很是震撼。

星光落在柳亦青蒙着眼睛的白布上,仿佛镀上了一层寒冷的霜,看着就像是万年的雪,冷而坚定,他的声音也同样如此。

“无法与天争,不代表不去争。”

陈皮皮沉默不语。

柳亦青的这句话便是剑阁的态度,如剑锋一般冷硬然而其间依然有很多无奈与不曾出口的喟叹。

这种决然,并不能改变人间的局势,所以徒悲壮。

“西陵神殿的诰书应该马上就要到了。”

柳亦青说道,那封诰书的内容他还没有看到,但能够猜到,自然是要求南晋取缔新教,并且交出陈皮皮等人。

他收回望向星夜的目光,隔着那层薄薄的白布看着陈皮皮,平静说道:“剑阁没有力量再继续保护你,开始准备离开吧。”

陈皮皮感叹说道:“在临康城住习惯了,一时要离开还真有些心乱。”

柳亦青没有说什么,转身向外走去。

南晋国力强盛,仅次于唐国和金帐王庭,按道理来说,如今成为唐国盟友,对战局平衡非常重要,然而剑阁并不能完全斩断道门对南晋的影响力,随着昊天把甘霖洒遍人间,南晋民众对昊天的信仰愈发坚定,临康城暗流涌动,无论皇宫还是军方都在做准备,剑阁再如何强势,也已经没有办法挽狂澜于既倒。

除非书院出手,或者唐军提前出青峡,破清河渡大泽,赶在西陵神殿之前,直接控制南晋,才有可能改变局面。

然而无奈的是,这数年时间里,唐国的国力虽然在恢复当中,因为向晚原被割让,铁骑的真实力量变弱了很多,最关键的是唐国现在的巅峰战力严重不足,就算加上剑阁,也不可能是道门的对手。

在数年前那场战争里,道门强者也有很多陨落,但道门毕竟统治着这个世界,潜力无限,随着南海一脉回归,尤其是随着那场甘霖,无数道观里涌现出了无数新生的强者,酒徒和屠夫隐而未发,便让书院最顶尖的那几人不敢轻动,那么又有谁能来对付这些新生的道门强者?

说来说去,还是那场春风化雨。

那场甘霖让修行界的面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无数修行者迈过了眼前那道高高的门槛,很多人一夜洞玄,知命境强者的数量也增加了很多,真可谓是强者辈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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