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难地喘息着，希思一边借用金丝给自己疗伤，一边朝四周看去。
雨还在下，头顶电闪雷鸣，传来哗啦啦的雨声，一张张死白、肿胀的面容在水中盘旋浮动，如死鱼般凸起红色的瞳仁，怪诞而又惊悚。
看来这些全是失踪的镇民，没想到他们竟都藏在了井底。
正常的水井井底应该不会有这么大的水域，看来这里就是诅咒的源头所在，而它的力量则使井底形成了一个异空间。
以前曾听罗恩提起过，强大的诡异存在可以凭借自身力量开辟出一个特殊空间，他曾遭遇过的厄舍府便是如此。
真是麻烦了……希思皱紧眉头，思索着从这里逃出去的办法。
他操控金茧在水中移动，可是他刚一动作，水中的浮尸就齐齐看向他，如同地狱的忠实守卫，十分恕�
现在怎么办？心里泛起阵阵寒意，希思咬紧牙，思绪开始飞速转动。
他记得最开始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希思闭上眼睛开始回想，那先于艾凡掉下来的，似乎是……对了！是艾凡的怀表！
睁开眼，希思低头朝底下看了看。
深不见底的黑色，不见一丝亮光，除了漂浮的尸体和发红光的眼瞳，看不见任何东西。
希思看了艾凡一眼，发现他仍然昏迷不醒，心里不知是庆幸还是忧虑。
如今艾凡被诅咒寄生，他倒是不希望他立刻醒过来。但【隐目怀表】还在井底没有被他收回。
罗恩曾经提起过，异空间极其危险，人和象征都容易受到污染或迷失其中。而失去象征的人，基本上就相当于灵魂拼图缺失了非常重要的一块，主人与象征分开得越久，情况就越严峻。
先把怀表给捞回来，然后再想办法撑到教会前来支援。
想到这里，希思便不再犹豫，操控金茧就朝井底下潜。
寒冷一寸一寸刺进身体，希思承受着无数红色眼瞳的注视，缓慢而谨慎地朝下移动。不知过了多久，在看不到头的黑色甬道中，他看见一抹寒星般的银光。
心里大喜，希思伸出一根金丝，将那银光给捞了回来。
是艾凡的怀表！
怀表的表链缠在了一具长发女尸的头发上，她黑色的发丝如长长的水藻在深井中游动。希思用金丝勾回怀表，随后将其放在艾凡胸口。
银壳怀表化为一道流光钻进艾凡身体，希思心里松了口气。
现在该返回上面了。希思感觉脑子有些昏沉。操控金丝会消耗大量的精神力，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闭上眼睛休息了几秒，希思深吸一口气，又准备开始行动。
他睁开眼——
然而却和一双血红的眼睛对视上。
是那具长发女尸！
她披散头发，全身惨白，正直勾勾地注视着希思的眼睛。那深渊般的诡谲眼神，令人情不自禁深陷其中，犹如鬼魅般摄人心魂。
希思怔怔地凝视着那双骇人眼瞳，仿佛情绪和灵魂都被震慑住了。
“你…是…谁……”
他看见女人的嘴唇张开，合拢，张开。他发现自己的喉咙和嘴巴不受控制地抽动起来。
“希…思……林…思……”
僵硬的话语从嘴巴里流出，希思感觉每一根神经都禁不住在颤抖。那难以忍受的恐惧、愤怒和黑暗，让他的心忍不住痉挛战栗。
女人嘴角向上勾起，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弧度。希思看着她在水中晃动的头发，心里涌起一股莫可名状的悲伤。
眼眶有些发涩，仿佛他流下了泪水。但此时是在水中，他也辨认不出流泪的感觉了。
“看…我……”
突然，一声呼唤重新拉回他的注意力。
希思抬起眼睛，发现女人已经不见，此时漂浮在他面前的是一张陌生而又熟悉的脸庞。
瞪大眼睛，希思听见自己的声带不由自主发出抽气声。
那是希思·多兰的脸，但转眼间又变成林思的脸。两张脸不停变幻，最终停留在一张苍白的脸庞上。
那张脸黑发黑眼，五官俊秀而曲线柔和，这是他前世的脸。
可现在他是什么样？
那张脸上沾满黑红色的血污，头发上沾着泛黑凝固的血液，希思可以看出他的颅骨碎裂，一大团灰白色的粘稠物漂浮在旁边，那应该是脑袋里的脑浆。
面前的一幕刺痛了双眼，希思张大嘴巴，但喉咙仿佛被卡住似的，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看…我……”
那东西游到希思眼前，脸贴脸地对他发出呼唤，希思紧紧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去回想那凄惨的模样。
“够了……够了！”
希思用金丝封住耳朵，他不愿再去听那熟悉的声音，也不愿再多看那东西一眼。
他从未想到自己是如此惧怕死亡。本以为已经死过一次，他便不再会有所畏惧，然而此时此刻，他才明白那种绝望和无助是多么难以忍受。
“为什么……为什么……”
他嘴里不由自主地喃喃道。他所有的恐惧、愤怒和怨恨，都只针对那夺走他生命的残忍命运。死亡是多么残忍，将他从光明的世界带走，轻而易举地剥夺了他拥有的一切。
“看…我……”
那东西依然在他耳边轻声呼唤。
“住口、住口！”希思哽咽着，忍不住大吼出声。
血腥味钻进鼻腔里，令人窒息。一想到这是那张面容上流下的鲜血，他就忍不住浑身战栗。
井底漆黑而冰冷，那浮尸紧紧贴住希思，嘴里不停发出狡诈的呼唤。希思越瑟缩颤抖，他的眼球就越朝外凸起，深渊似的黑色眼眸中闪过猩红的光，透露出它的愉悦和欢喜。
突然，一道红光冲破金丝，眨眼间飞到那狰狞的脸庞表面。
小蜘蛛爬上那充满血污的脸颊，最后停留在下眼睑处，它张开口器，一口咬在那浮翳脉动的眼球上。
噗嗤一声，那眼球如被戳破的鼓胀气球，炸裂出黑红色的污水。那东西顿时停止呼唤，张大的嘴巴和诡诈的表情都凝固在面容上。
小蜘蛛立刻朝后退，然而为时已晚——
那充满污水的眼眶深处开始传出蠕动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小蜘蛛警惕地往回爬，迅即爬回到希思脸颊。
蠕动声转瞬即逝，一只恐怖的眼球破壳而出，塞满眼眶，冷冷地注视小蜘蛛。
小蜘蛛抬起的螯肢一停，气息霎时萎靡下去。
脑海里传来剧烈的疼痛，希思猛地睁开眼，发现小蜘蛛僵硬地趴在他的脸上。
急忙将小蜘蛛收回，他抬起头，就看见一只诡异而冰冷的眼球浮在眼前。
这眼球也是红色，但不同于之前看见的任何一只眼睛。
那瞳仁犹如璀璨纯粹的红色宝石，闪烁着星辰般的绝美光泽。那是绝望和死亡的颜色，希思从那玻璃般的眼瞳表面，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头脑里的疼痛越来越剧烈，看来小蜘蛛肯定是受伤了。希思咬紧牙关，立刻操控金丝拽起身体往上逃。
金茧在水中飞快地上浮，然而那只眼球却总是浮在希思面前，不论怎样都无法摆脱。
当那只眼球注视你时，你便无法再挪开眼神，必须一直盯着它，和它保持对视。
希思的视线被强迫落在那只邪恶的眼球上，他感觉身体越来越僵硬、越来越冷，濒临死亡的感觉就这样狠狠攫住他的心神。
呼吸一顿，思考旋即被剥夺，金茧停止移动，希思焦急地想要挥起匕首，却发现身体已经动弹不得。
那只眼球寄生在浮尸上，越来越靠近希思的脸。
最后，面对面，眼睛对眼睛，希思无法合上眼睑，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眼球如同灌水了般越来越肿胀，越来越朝他的眼眶刺探……
哗——
就在这时，头顶遽然降落一片刺眼的亮光，思绪蓦地放缓，那眼球的动作也忽地变得十分缓慢。
那片亮光罩住希思和艾凡，逐渐变幻成网状的织物，希思注视着这一幕，思绪仿佛陷入泥浆之中。
不及思考，他和艾凡就被那张光网圈住，急剧地朝上浮起。
第93章 苏醒之后
◎苏醒之后◎
心念一动；希思将包裹住他和艾凡身体的金丝全部收回体内，冰冷的井水立刻灌入身体，然而下一秒；水的压迫感又尽数消失——两人被那张光网拉出水面。
“希思！艾凡！”
恍惚中；希思听见维丽娜的尖叫声；还有许多杂乱和嗡嗡嗡的声响，他试图睁开眼；但困意和晕眩感袭来；再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
他闭上眼睛；昏沉沉地晕了过去。
晕过去之后，希思不记得过了多久，他现在身处一片白茫茫的空间；周围没有任何物体；没有任何声响，只有他孤单一人。
也许他正在做梦，但他竟然能清楚地意识到这是在梦里。
希思朝前跑了几步；但是看不到尽头；他便停下脚步坐在地上。
“反正看不到边界在哪里；还不如停留在原地。”希思忍不住自言自语；感觉心情异常平静。
他还记得他和艾凡被一张光网拉起；应该是教会把他们从井底救了出来，不知道现在他昏迷了多久，教会有没有解决那口邪恶的井以及那只诡异的眼瞳……
“那只眼瞳应该就是诅咒源头吧……”希思喃喃道，“泽维尔拿走了一只，剩下一只就在井底。”
“为什么我会看见那张脸？”希思发着呆；沉默地注视地面——这不算是地面；只是白茫茫的虚无。
“那东西能调动人的情绪；让人看见最憎恨或恐惧的事物。我最开始出现幻觉，是看见了许多张脸——泽维尔、罗恩、拉米罗、尤金……难道我潜意识里在憎恨或惧怕他们吗？”
“还有那张脸，为什么我会如此害怕它……明明已经想象过死状，但当亲眼目睹，为什么又那么难以接受……”
希思回忆井底的种种，只觉得越来越恐惧，越来越迷茫不安。
也许再也回不去现实世界，因为那个世界的他已经死亡。但他也无法在这个世界生存，因为他根本不属于这里。
想要回去，但理性觉得不可能；想要留下，但又害怕这个世界。难道他没有任何归宿吗？
希思抱住头，忍不住开始厌恶自己。他感觉脑子里一团乱麻，这种可恶的想法粉碎了他的自尊和理智，他讨厌这种情绪，但却依旧放任自己沉湎其中……
突然，耳垂传来瘙痒的感觉。
希思从膝间抬起头，垂眼一瞧，发现是小蜘蛛爬了出来，从耳垂一直爬到他鼻梁上。
心里突然泛起欣喜之情，希思用手掌托住它，将它放到自己面前。
“你没事吧？”希思轻声问道。
小蜘蛛在他手心里转了个圈，然后轻轻抱住他的食指又分开。
看见它这副模样，希思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你没事就好，在井底时多谢你了。”他用手抚摸着小蜘蛛的背。它背上有一层细小的红色绒毛，摸起来痒痒的。
小蜘蛛安静地趴在手心，放松身体，享受着希思的按摩。
看见它的模样，不知怎地，希思能感受到它的平静和愉悦，紧绷的心情也随之而放松下来。
之前泽维尔提过白猫是他的灵魂半身，那么小蜘蛛难道也是自己的半身？希思心里思忖着。他对小蜘蛛了解不深，但它却总能在危急时刻救他的命。
不管怎样，小蜘蛛是从自己灵魂里诞生的，他们应该永远不会分开。想到这里，他心里也就坦然了。
沉睡在虚无而清醒的梦中，外界的时间缓缓流逝，希思感觉脑子陷入短暂的茫然，随后就察觉到身体各种官能的恢复。
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他最先看见头顶的天花板。那天花板上的花纹是圆形的、繁复的，他看得久了，眼前又一片模糊。
闭上眼睛，希思侧过头，再睁开。
这次他看见了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床边小木柜上点着一根蜡烛，正发出昏黄的光晕。
视线越过蜡烛，他看见墙上有一扇窗户，窗帘被拉开，露出外面迷蒙细雨中的小庭院。庭院的布景有几分眼熟，那正是他们之前开会所在的地方。
看来他和艾凡真的被救回来了。想到这里，希思松了口气，身体也不由得放松，沉陷进柔软的床铺里。
过了大约十几分钟，房间门被打开。
“希思，你醒了！”维丽娜兴奋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嗯。”希思侧过头，看见维丽娜朝床边走来。
“别动，我扶你起来。”维丽娜小心地拿起枕头垫在背后，帮助他坐起身。
随着动作，腹部、腰侧和后背传来隐隐约约的疼痛，希思轻轻皱眉，接着又发现脸颊和额头也有些疼。
“你的肋骨断了一根，头也磕破了，身体各处还有一些皮外伤。”维丽娜解释道，“除了这些基本上没什么大碍，休息几天就好了。”
“嗯。”希思点了点头，“我睡了多久？”
“一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