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水面照射不出他的面容,他看不清自己的脸,这么说来,他也从来不记得自己的模样。
“我是谁?”手无力地垂下,他喃喃说。
“你是詹姆斯·林德。”
“错了。”他说,“我不是詹姆斯·林德。”
神父站起来,伸手准备触碰他。
“别动!”他喊出声,死死凝视水面。神父的手指停在半空,颤抖了一下。
水面恢复平静,他直勾勾地凝视水面。
“没有,”他沙哑着说,“没有我,水里没有我的脸。我看不见自己的模样。”他又猛地伸出手,用手指触碰自己的五官。“我没看见自己……”他的声音里带着疑惑、茫然和不安。
水面应该倒映出他的脸才对,但他却什么也没看见。难道他是一个不存在的人?可是这也说不通。
他出现了幻觉吗?难道他真的疯了?为什么他会呆在这里?除了一些凌乱的梦境碎片以外,他想不起来任何关于自己的事情。
一双冰冷的手从背后蒙上他的双眼。
他的身体瑟缩了一下。
“你就是詹姆斯·林德。”催眠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张了张嘴,想出口反驳。
“你就是詹姆斯·林德。”神父在他耳畔又重复了一遍。
“詹姆斯·林德是谁?”
“詹姆斯·林德是你。”神父继续在他耳边重复。
他的头无力地垂在肩上,眼前是一片黑暗,身体置于微凉的水中,渐渐地,他的心情平静下来。
“我是詹姆斯·林德。”他说。
神父终于松开蒙住他双眼的手。
他低下头,望向水面。
这次他终于从水面的倒影中看见了自己的脸。
“这是怎么回事?”他忍不住问,满心疑惑。
“你刚才发病了。”
“发病?”
“你出现了幻觉。”
幻觉吗?他想起了超过半小时就会变质的食物,难道那也是他自己的幻觉?他真的生病了吗?
“我生病了吗?”他问神父。
神父没回答,而是将手伸进水里,搅乱平静的水面。
水面又变得破碎,让他看不清自己的脸了。
“把你的手拿出来!”他喊道。看不见自己的倒影后,不知为何他心底一阵烦躁。
神父没照他说的做,手继续留在水中。他能感觉神父的手指触碰到他裸露在水中的肌肤。肌肤接触的实体感让他控制住自己郁闷的心情。
“把手拿出来。”他又催促说。
“别去看,别去相信。”神父将湿淋淋的手拿出水面,“眼睛会欺骗你,言语也会。别相信自己的眼睛,也别相信自己说的话。”
他看着水珠顺着神父白皙修长的手指往下滴落,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稍稍平复下来的心情再度变得莫名烦躁。
他伸出带镣铐的双手,并拢,接住从手指上滑落的水珠。
神父微微睁大双眼,仿佛受惊一般将手收了回去。
他瞥见神父的白衣暗了一块,“衣服湿了。”他提醒说。刚才神父手上的水全甩到衣服上了。
神父皱起眉,这次脸上又闪现一丝慌乱。他转过身,拉上窗帘,又走到衣柜前准备换衣服。
“把头转过去。”换衣服之前,神父提醒说。
他犹豫了几秒,侧头去看被遮住的窗户。过了几分钟,神父走了过来,他又转回头。
神父注意到他的耳垂红得滴血。
“你可以起来了。”神父说,递给他一条毛巾。
擦拭好身体,穿好衣服,他抬起眼睛凝视神父。
“我送你回房间。”神父说。
两人在走廊上并肩行走。
他一边走一边打量疯人院的其他房间。这里的房间都非常相似,石头盖成的墙壁厚实而坚硬,沉重的铁门则将病人跟外界永远间隔开。
“我是因为喜欢男人才会被关进来?”路上,他问神父。
“如果我回答这个问题,你会相信我给出的答案吗?”神父微笑着直视他的双眼。
他摇了摇头,“不。”
“那就没有回答的必要。”神父拿钥匙打开他房间的铁门,“进去吧。”
“那我怎么能知道我是谁?”他站在门口,望着房间内部发呆。
这是囚笼一样的地方,他不想被永远囚禁在这里。
“你会回忆起来的。”神父推了他后背一把,然后关上了铁门。
他转身抓住铁门,隔着上层的栏杆看神父,“如果我想不起来怎么办?”
“那你就要被一直关在这里。”
“不行!我不要这样!”
“没事的。”神父隔着栏杆朝他笑了笑,“因为我也会在这里永远陪着你。”
看着神父的背影逐渐远去,他的心里也仿佛缺了一块,失落落的。
回到床边坐下,过了不久,五点到了,吃完饭,他一如既往坐在床边。
等餐盘被收走,巡逻的人也离开,他从床底下悄悄拿出自己的笔记本。
作者有话说:
莎士比亚的作品《麦克白》中,麦克白夫人的医生说:“一个疯子不需要医生,而只需要上帝的赐福”,这是因为当时认为疯子可以从宗教信仰中得救。文中引用改编了一下,特此标注。
另外,本章参考文献:徐德亮。中世纪晚期英国精神障碍者的生存状态研究'D'。陕西师范大学;2017。感谢在2023…06…1515:06:17~2023…06…1619:08: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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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2章 作家与魔鬼
◎作家与魔鬼◎
翻开笔记本;他把今天遭遇的事情都写了下来。
万一以后他再失去记忆,至少还能根据笔记本中的日记获得提示。
藏好笔记本,九点吹灭蜡烛;他没拉窗帘;安静躺在床上。
这天半夜他又听见左侧传出滴滴答答的水声;还有水往他房间渗透的声音。但是这次的声音只持续了短暂的时间。
一夜过去,他睡了个好觉。这不得不让他怀疑是神父的洗礼起作用了。
但第二天他起床之后;地面依旧是干燥的。
走到左侧墙壁边;他看见墙上的小洞扩大了一点。盯着小洞看了几秒;见四下无人,他把从窗台上扣下的小石子塞进小洞堵住。
这天下午他依旧被允许自由活动。
昨天发生的事情并未收回他自由活动的权力,这让他心里松了口气。但作为惩罚;他这段时间必须要戴着镣铐;还要接受神父的治疗。
坐在草地上,他今天没看见那个叫拉什的瘦男人。估计对方应该是在医生那里接受治疗还没出来。
“汪汪汪!”
狗叫声响起,脖子上戴着狗链的小杰米又在散步。
牵着小杰米的人跟小杰米一起朝他的方向走来;当距离他还有几步路的时候;牵狗链的家伙突然松开手;小杰米便朝他扑了过来。
他躲闪不及;直接被扑倒在地。
小杰米爬到他身上舔他的脸颊;还在他腿间嗅来嗅去。他一脚踹上小杰米的肚子,小杰米发出受伤的狗叫声,吓得跑回了“主人”身边。
“你为什么要打它?”那个装成“主人”的病人气冲冲地跑了过来。
他从草地上站起来,皱起眉凝视着两人,半晌;才弯腰说:“对不起;是我错了;我向你和小杰米道歉。”
“那好吧,我们原谅你。”“主人”大度地说。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你不认识我?”
“我忘记你的名字了。”
“我叫保罗。”
“你认识我吗?保罗。”
“当然认识。”保罗点点头,“你是作”
“作家?”他微微一怔,“那你看过我写的东西吗?我写的那些东西在哪里?”
“看过。”保罗抓了抓脸颊,力气大得把脸上抓出了几道血印,“它们都被烧了。你不能写东西,会被逮到的。”
在保罗说话的时候,小杰米烦躁不安,一直想去散步。被他踹了一脚后,小杰米变得很害怕他,不敢和他呆在一起。
“下次别伤害小杰米。”保罗拍了拍小杰米的脑袋,“我们走了。”说完,他们就又继续散步了。
他坐在草地上,继续观察其他病人。
这里的病人大约30多个,光看外表很难发现他们究竟是生了什么病。
有人专心看书,有人则在原地不停转圈,还有人则一直望着天空发呆。他没有以前的记忆,也不记得这些人的名字和病症,贸然上去很可能又会刺激他们发病,出现昨天那种场景。
就在他观察其他人的同时,一双眼睛突然与他对视。
一个光头男人正站在楼梯上看着他。
光头男人的目光很诡异,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嘴角还挂着怪异的微笑。他迟疑了几秒,最终站起身朝光头男人走去。
等他走到光头男人面前,光头男人却突然张开嘴,伸出舌头对准他。
这诡异的动作让他瞬间后退了几步。
光头男人把舌头缩了回去。
“我看见了。”他说。“我看见你在写东西。”
他顿时心跳如擂鼓。
“我要告诉医生。”光头男人笑着说。
“不行!”他制止道。
他现在已经明白,光头男人就是住在他左侧房间的人。光头男人不仅把舌头伸进小洞里,还通过小洞偷窥自己。
早知道他就应该早点把小洞堵住。
“你不能告诉医生。”他继续说,“说吧,你想要什么?”
从保罗那里已经得知他不被允许写字。如果他写日记的事情被医生发现,那他肯定要接受治疗。
“我想看你写的本子。”光头男人说。
“你以前看过我写的东西吗?”
“看过。我很喜欢你写的故事。”
“谢谢。你最喜欢我故事的哪个部分?”他继续从光头男人嘴里套话。
“我最喜欢你写的魔鬼。魔鬼杀了很多人,魔鬼很强大。”光头男人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扣自己的牙缝。
他心中一凛:“那你还记得这个故事里魔鬼是怎么出现的吗?”
光头男人发出一声干呕,又把手指从喉咙里拿了出来。
“不记得。你到底给不给我看?你不给我我就告诉医生。”
“我知道了,但是我写故事遇到了瓶颈。”他装模作样地说,“你可以给我讲一下前面的故事内容,今天我回去就继续写故事。下面的故事是为你而写的,我保证会写出你满意的故事。”
“真的吗?”光头男人惊讶地说。他张大嘴巴,露出满嘴龋齿和溃烂的口腔。
他急忙别过头,不去注意光头男人的口臭。“真的。”
“好吧。我们约好了,你帮我写故事。”光头男人笑呵呵地说,“那你下一个就写我,我也要住进你的故事里,你要让魔鬼住进我的身体。”
“我刚才说了,你要先把前面的故事告诉我。我总不能突然就让魔鬼住进你的身体。”
“好吧好吧,但是我记不太清了。”光头男人沉思了一会儿,将他记得的故事内容缓缓讲了出来。
光头男人的讲述很凌乱,没有条理,而且也分不清哪些是他的臆想和杜撰,哪些又是真正的故事内容。
即便如此,他还是从光头男人的讲述中拼凑了个大概。
这个故事讲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作家喜欢漂亮的男孩,并且因为写的故事饱含情/欲、猥亵和血腥暴虐,引起了教会和政府的不满,以危害社会的罪名把他抓进监狱,后又把他送到疯人院治疗。
在疯人院,作家遇见了一个魔鬼。为了写出更出色的作品,作家和魔鬼达成了约定。
约定达成后,魔鬼就在疯人院住下,陪在作家身边帮他完成作品。
“约定是什么?”
光头男人又开始扣自己的烂牙:“我也不记得了。”
“那你为什么要让魔鬼进入你的身体?”
“因为魔鬼就是会钻进身体。”
算了,问了也是白问。他叹了口气,虽然从光头男人身上得到的讯息不多,但这些线索也非常重要。
现在已经弄清楚光头男人就住在自己隔壁,并且疯人院藏着魔鬼,魔鬼会上人的身体。
然而,他心中的疑惑也是不减反增。
这个世界真的有魔鬼吗?还是说魔鬼只是一种象征、一个代称?
按捺住心中浮起的种种念头,他继续看向光头男人。
“你就住在我隔壁?那你半夜有没有听见渗水的声音?”
光头男人想了想,摇了摇头。
“那你的饭会变质吗?”
“我都吃光了。”光头男人回答,“我吃饭很快,我吃得很多。但是我总是很饿。”
又没问你这个。他轻轻叹息一声,转身离开光头男人。
得到的线索已经够多了,也不能逮着一只羊使劲薅。
下午他又被神父喊去治疗。沐浴的时候,他一直在思考故事的事情。
如果故事里的作家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