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早到晚,没一会儿喘息的工夫,贺嘉时早就想放弃了,可看看秦言投过来的目光,只能叹口气,然后继续埋头苦干。
熬到了第五天,贺嘉时终于坚持不下去了:整天窝在家里,坐在桌前,面对着写也写不完的卷子和习题,他简直要疯了。
他把笔一撂,冲秦言说,“秦言,走,出去转转吧。”
秦言摇摇头,那表情仿佛有点不耐烦,他看都没看贺嘉时一眼,就说,“转什么转,还有好多没写完呢。”
贺嘉时愣了几秒,小声说,“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啊。”
秦言抿了一下嘴,没好气儿地讲,“你不差这一会儿,我差。”
贺嘉时皱皱眉头,简直觉得秦言的脾气来得莫名其妙,他看了秦言一会儿,无奈道,“你也不用非得每一项作业都做完吧,做不完就做不完,把自己搞得这么累,何必呢?”
秦言这才抬起头来,像是在看个无理取闹的孩子,“能做完肯定要尽量做完啊。”
就算他们做不完作业,也总有人能做得完,这样一来,他们便被别人落下了。
贺嘉时不愿跟他吵,于是点点头,心中想的却是,自己就算再多做两张卷子,成绩和排名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吧。
他看了秦言一阵子,轻轻说,“在家里待久了,闷得慌,你就不想出去走走?”
这一次,秦言连搭腔都没搭一声。
贺嘉时讨了个没趣,讪讪地说,“哦,那我自己出去转转。”
于是,贺嘉时总算踏出了家门。他沿着横穿市区的河流走了半个多钟头,秋日的风带来阵阵凉意,心中憋屈与烦躁终于渐渐压了下去。
他转头进了家超市,买了好些蔬菜、瓜果、鱼、肉填充冰箱。
回到家,他将买好的食材放进冰箱里,而后做好了两菜一汤,等到去卧室喊秦言吃饭时,才发现秦言竟没在书桌前。
他心里顿时一慌,大声喊了两下,“秦言,秦言!”却没人吱声。
他连忙从卧室里出来,又跑到次卧里去,却仍是不见秦言的踪影。
最后,他回到客厅,拉开阳台门,才看到秦言正望着窗外抽烟。
阳台上烟雾缭绕的,显然秦言抽了不止一根两根。
贺嘉时气恼不已,他夺过秦言手中的烟,掐灭,而秦言则不解地望着他,“怎么了?”
贺嘉时低下头,有些烦,平复了一会儿才说,“叫你也不答应,一声不吭地跑到阳台上抽什么烟?”
秦言怔了怔,“你叫我了?”
贺嘉时皱皱眉头,拉着秦言的手往客厅走,“吃饭,先吃饭再说。”
吃过了饭,刷好了碗,华灯已上,烦劳的一天终于接近尾声。
两个人躺在沙发上,各怀心思,兴致都不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等到贺嘉时已经开始犯困了,秦言才说,“嘉时,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态度很差啊。”
贺嘉时没想到秦言会说这个,既觉得难为情,又怕秦言再冲自己发火,于是讨了个巧,说,“下午么?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秦言依旧皱着眉头,眼神很空,聚不到一起,“我……”
“是我不好。我心里太急了。”
贺嘉时又岂会不知道秦言有多焦虑。他朝秦言张开自己的臂膀,示意他躺在自己怀里,于是秦言便在他的怀抱中,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汲取着他身上的温度。
贺嘉时拨了拨秦言的发丝,而后刮刮他的鼻子,说,“你很好,你没什么不好。”
秦言鼻子一酸,更深地缩进贺嘉时怀里。
贺嘉时拍着他的肩膀,“秦言,你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
秦言心里觉得有些古怪,抬眼看着贺嘉时,“你也要考个好大学。”
贺嘉时挠挠头发,“上海有那么多大学,我随便考一个,能陪着你就够了。”
秦言有点接受不了贺嘉时这种得过且过的态度,旖旎的气氛顿时消散,他“嘭”地弹起来,怒极反笑,也不管贺嘉时生不生气、难不难过,就故意刺痛他说,“你不是说以后要赚钱照顾我么?考不上好大学,找不到好工作,以后你拿什么照顾我?”
“靠给人家砌墙、抹腻子么?”
贺嘉时果真恼了,可他却没跟秦言吵架,只是愣了几秒,然后淡淡地说,“秦言,我再努力,成绩也不可能像你一样优异。再努力,上海那四所985我也铁定上不了。”
秦言别过头去,不想听他这些歪理。
贺嘉时却显得很平静,“反正我顶多也就是考个普通本科,好点的普通本科和坏点的普通本科,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秦言瞪圆了眼睛,看着他,“怎么会没有区别呢?贺嘉时,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贺嘉时依然望着他,而后把他往身边扯扯,秦言却不依,只死死盯着他。
贺嘉时无奈地笑笑,“这一年,我好好上课,好好考试,尽量多学习,能考上什么就上什么,只要把你照顾好,我就……”
后面的话,贺嘉时还未曾说出来,就被秦言打断了,“我不用你照顾我,咱们吃外卖、叫保洁都行,反正也就这几个月的事儿了。”
他深吸一口气,大声说,“这是你自己的人生啊,你怎么能这样不上心呢?”
贺嘉时抚摸着他的后背,妄图让秦言平静下来,“秦言,你听我说。”
“我没说不学习,也没说要放弃,只是,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你一样这么拼,这么努力,我跟不上你的节奏。”
“我只是觉得……把自己逼那么厉害,从天明学到天黑,对我来说可能没什么用。”
“我的极限就在这里,再待在书桌前,对著书本卷子,我也看不下去了。”
听到贺嘉时的示弱,不知怎地,秦言心里一酸,突然委屈起来。
他何尝不知道贺嘉时学得辛苦。贺嘉时从小就不是个能安分下来的孩子,都是因为自己,他才拼了命地考来了省实验,又枯坐在小小一方书桌前,一天都不得放松。
可秦言自己也在苦苦煎熬着啊。
他希望贺嘉时能开心一点,快乐一点,可对于高考大省的考生来说,高考必然是一条充满荆棘的路途啊。
对于他们来说,学习从来都不可能有轻松快活可言啊。
秦言做了个深呼吸,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我……我只是希望你能有个好前途。”
贺嘉时揉揉他的头发,“我知道。”
“若是‘前途’能一考定终生,那我注定要拖你后腿。”
“可这个世界不是考成绩论胜负的啊。”
“秦言,你也该相信,就算我只能考个普通大学,我也可以为你奔出一个好前景。”
秦言心里酸酸涩涩。其实他压根不信贺嘉时口中的“好前景”,也看不到贺嘉时眼里的光明未来,但他知道,贺嘉时是真的太疲惫了。
他坚持不下去了,才如此跟自己讲。
秦言不舍得再逼他了,只低下头,说,“在学校里,你好好学。回到家,你就随便吧。”
“我不再管你,不再约束你,你……你要为自己负责啊。”
第79章
一张张讲义,一份份练习,一套套试卷,周而复始。
随堂考、周测、月考,一次次的打分、排名,再打分、再排名……不过三两个月的工夫,人就变成了麻木的机器。
一个稀疏平常的晚上,秦言正对着一道数学题犯难,他魔怔似的非要为难自己,想不到解题思路连家都不愿意回了。
于是,他们在学校里留到很晚,到最后,一整间教室都安静下来,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俩。
贺嘉时下了晚自习是绝对不肯再学习了,他闲着没事儿干,又不想催促秦言,便随便打量了扫了教室几眼,却看到牛超竟然也没离开,而是一本本地往书包里装书。
步入高三以后,平日的晚上,学生们大抵都不会带太多东西回家,反正教室就快要成为他们第二个家了,最多也只不过带几根笔,几张讲义或是习题。
贺嘉时随便地问道,“你明天不来了?”
牛超“啊”了一声,这才注意到贺嘉时与秦言还在教室,“不来了,这几天家里有点儿事儿,都不来了。”说完,他小声嘀咕了一句,“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学啊,有什么可学的。”
贺嘉时皱皱眉头,下意识地看了秦言一眼,却看到秦言身形一僵。
贺嘉时对牛超的厌恶顿时到了顶点,懒得再与他搭腔。
牛超自是看不出贺嘉时的情绪,又或者是根本不在乎,他终于把书包装好,鼓鼓囊囊地背在身上,但却不急着离开,反而走到贺嘉时跟秦言身边。
他探了探头,看着秦言的卷子,指着秦言苦想的题目,“嗨”了一声,说,“这道题啊,这道题简单,求导、裂项、再取倒数嘛。”
牛超搓搓手,像是深信自己这几个似是而非、模糊不清的词语就是什么锦囊妙计,又或许他根本没想告诉秦言自己的思路,只不过是在享受这种居高临下的、睥睨他人的骄傲。
他喜滋滋地看着秦言,可整间教室,却只有他自己的独角戏。
秦言从头到尾都没抬起头,更遑论与他讲话了。
于是,牛超只能讪讪地把胳膊搭到贺嘉时的肩膀上,故意说,“秦言怎么不理人啊,该不会是学傻了吧?”
牛超满身的汗馊味儿,贺嘉时又对他厌烦至极,连忙把他的胳膊挥开,语气不善地说,“你少说两句话能死啊?”
贺嘉时不是个善茬,可牛超也不是个好欺负的。
牛超虽个子不高,但胜在密度高、重心低、整个人敦实极了。
他留着一圈儿胡子,从来不刮,据说,是因为家里跟他讲,若是开始刮胡子了,以后就会越长越多,天天得刮。
于是,他干脆直接不刮,等到日后高考完了再说。
他一抿嘴,胡子跟着抖了抖,看上去像极了抗日电视剧里滑稽但脾气极差的日本翻译官。
贺嘉时拎着拳头就朝他走去,牛超也不甘示弱,大声吼道,“你干什么!贺嘉时你想干什么!”
秦言这才抬起头来,“贺嘉时!”
于是,贺嘉时只能放他一马,却语气不善地说,“你不是家里出事儿了?还不快回家?”
牛超讪讪地看着他,往教室外走,离开前,还回头望了秦言一眼,念叨着,“小镇做题家,真是个小镇做题家,哎,可怜,真可怜。”
秦言忍了忍,却再也忍无可忍,他盯着牛超的背影,浑身都在发颤。
他大口喘了几下粗气,突然将面前的卷子用力卷成了个球,发泄似的朝黑板砸去。
贺嘉时还没见过秦言在公众场合发这么大的火,既是心疼,又有点慌张失措。他沉默了片刻,小声说,“秦言,你别把他当回事儿,他就这样。”
秦言转过头去,盯着贺嘉时的脸,“凭什么、凭什么他可以‘就这样’,凭什么他自私自利情商低就可以这样伤害别人?”
贺嘉时支吾了片刻,他脑袋空空,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秦言,只能说,“你要是实在生气,我揍他一顿成不?”
秦言心中郁结无处施发,听了贺嘉时的话顿时火大,大声吼道,“你又这样!揍、揍、揍,你就知道揍,你不知道他家里有多事儿精么!你不知道老赵有多喜欢他么!”
贺嘉时被秦言骂得抬不起头来,小声说,“我这不是没揍么……你一叫我我就停下来了……”
秦言冷冷地哼了一声,起身就要回家。
贺嘉时连忙去捡秦言刚刚丢掉的卷子,展平,然后放在他的书桌上,这才关上教室的灯和门,默默地跟在秦言身后。
一路上,秦言都没说话,贺嘉时也是。
大多时候,在班级里,秦言还是那个好脾气的“中央空调”,唯有面对贺嘉时,他将自己所有的愤怒都释放出来。
贺嘉时不明白他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却只有包容他。
回到家,秦言仍不言不语,丢下衣服就进了浴室,直到出来时,脸色还是冷的。
贺嘉时捡起他随手丢掉的脏衣服,塞进洗衣机里,而后自己也冲了个澡,回到卧室时,秦言已经上床了。
他坐在床边儿,看了秦言一阵子,说,“秦言,我知道你烦他。我也烦他。你就把他当个屁,别为了这种傻逼,把自己气着了。”
秦言别过头去,一副根本不想沟通的样子。
贺嘉时挠挠自己的脑袋,有点无奈,只能倒头睡了。
他在学校里累狠了,很快就打起鼾来,秦言却还辗转难眠,他心里的火“蹭”地一下冒出来,用力推了贺嘉时一把,可这人却睡得死猪一样,压根不带醒的。
秦言没辙,拿被子捂着头,半夜都没睡着。
秦言的脾气时好时坏,大多时候都是正常的,顶多只是不理人罢了。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会突然烦躁起来。
一个周日的傍晚,贺嘉时正打算做饭,问秦言想吃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