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熠辞不敢开口,他不舍得打破这一刻暧昧升腾的氛围,温翎什么都没说,一双眼却把他的心思道尽。柯熠辞犹豫地伸出手,覆上温翎的手背,温翎一直望着车窗外的行道树,没有动作。
  连续熬了两个通宵,排山倒海的困倦将柯熠辞包裹,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异常清醒,仿佛被注射了一针肾上腺激素。心脏不规律地狂跳,就连手腕处血液的流动都能清晰地感知,柯熠辞握住温翎的手,手指与对方交缠紧扣。他屏住呼吸,仅仅是牵手,就让他紧张至此,他抬眼瞄温翎,温翎始终平静地望向窗外,似乎对柯熠辞的小动作毫无察觉。
  好不容易到达小区门口,柯熠辞松开手,掌心一层薄薄的湿汗。温翎推门下车,他问:“哪里?”
  “第三栋楼二单元,我租的一居室。”柯熠辞说,“你困不困?”
  温翎说:“困。”他陪柯熠辞加班一整晚,中间忙里偷闲歇了一会儿,但不代表他很精神。
  踩着楼梯到达二楼,柯熠辞摸出钥匙开门,放眼望去,房子约有三十平米,开放式厨房、卫生间、一张大床,和一个小阳台。柯熠辞找出一双拖鞋,蹲下帮温翎解开鞋带。
  温翎窘迫地退后一步,赶忙蹲下自己解鞋带,正好和柯熠辞头碰头撞个正着。
  “哎呦。”
  柯熠辞的脑袋碰到温翎的下巴,两人同时坐在地上,柯熠辞说:“撞疼了吗?”他凑过来,摸摸温翎的下巴,“吓我一跳。”
  温翎伸手摸摸柯熠辞的脑袋,柔软的发丝萦绕指尖,他没忍住又摸了摸。
  “摸头长不高。”柯熠辞说。
  温翎执意要摸,毕竟柯熠辞摸他脑袋的时候可没有在乎过他能不能长高。
  “好吧好吧。”柯熠辞低头让温翎摸头毛,双手解开对方的鞋带,说,“冰箱里有可乐和雪糕,想吃自己拿。”
  “好。”温翎抱住柯熠辞的脖子,借力把自己带起来。他走进洗手间,洗手洗脸,只听抽油烟机轰隆作响,他伸头看向门口的灶台,柯熠辞说:“我煎点馍片和鸡蛋当早餐。”
  温翎抽一张餐巾纸擦手,他走到柯熠辞身边,左看右看试图帮忙。
  “这么简单的活,不用你帮忙啦。”柯熠辞说。
  温翎打开灶台旁边的冰箱门,拿出两罐牛奶,倒进碗中,放进微波炉加热,站直身体看向柯熠辞,仿佛在说,【瞧,我可以自己找活做】。
  “真棒。”柯熠辞颇给面子地夸奖道。
  趁微波炉工作的功夫,温翎在房间里转悠。一米八宽的床头挂着手工制作的薰衣草香囊,床头柜上放着几本高数和哲学书。温翎拿起一本《理想国》,随意翻开中间的纸张,里面干干净净,没有阅读的痕迹。
  柯熠辞说:“那两本书是我晚上助眠用的。”
  温翎问:“有、用吗?”
  “没用,别人看着困,我看着烦。”柯熠辞说,他打个哈欠,将锅里的煎蛋翻面,“你别看我现在困得不行,等我躺到床上,照样睡不着。”
  温翎皱起眉毛,摸出手机查阅缓解失眠的方法,网页列举的热门办法柯熠辞都尝试过,无一奏效,难不成除了吃药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叮——”微波炉结束工作,温翎走到橱柜前,打开微波炉,拿出两碗牛奶。
  房间面积有限,柯熠辞端着两盘煎蛋和馍片放在阳台的书桌上,跟温翎面对面坐下享用餐食。
  “现在是……十一点半。”柯熠辞说,“这顿是早午餐,brunch。”他指着自己的眼睛,“我是不是熬出黑眼圈了?”
  温翎观察片刻,诚实地说:“是。”
  “唉,赶紧吃,吃完睡觉。”柯熠辞咬一口煎蛋,加快进食的速度。
  温翎一如既往地细嚼慢咽,边吃边想事情,直到和柯熠辞并肩躺在床上,温翎仍然眉头紧锁,若有所思的模样。
  “想什么呢?”柯熠辞问。
  温翎比划【你为什么失眠?】
  “一开始是工作压力大,我刚上班的时候,念错一个字扣两百块钱。”柯熠辞说,“那时候工资不高,经验少,每天都在贷款上班。”
  【然后呢?】温翎比划。
  “后来慢慢成为熟练工,心态放平,失眠却成了习惯。”柯熠辞说,“我又不想吃药,全靠硬睡,周公不想找我聊,我非要拉着周公聊天,我每天都在当周公的舔狗。”
  温翎哼了一段曲调,他咬字不清,哼曲子却十分在调上。柯熠辞歪头,脑袋贴着温翎的肩膀,眼睛半阖,重复的曲调仿佛有魔力,一点点拖着柯熠辞沉进河水。半梦半醒之间,柯熠辞感受到温翎将手臂放在他的腰间,半抱住他,温暖的胸膛仿若宁静的港湾,给予他绝对的安全感。接下来的事情,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位女士真的猛啊。”邢泱抱臂站在范珊珊身后,“看起来文文静静的,网上一个骂五个。”
  范珊珊感叹:“要不是咱们不让温瑞雪发声,以她亲姐姐的战斗力,她估计也差不到哪儿去。”
  邢泱拉开椅子坐下,端起茶杯抿一口红茶,刷新热榜,当他看清楚新晋热词时,呛了一口茶水:“咳咳,这究竟是谁在背后出谋划策,这么损。”
  “什么?”范珊珊好奇地挪动椅子凑到邢泱身边,看向他的电脑屏幕——【张望男 童养媳】,她见怪不怪地说,“这不是很正常吗?”
  “你看它指的是谁的童养媳。”邢泱点开词条描述,【不愿认亲的背后:被养父母操控的一生,哑巴哥哥的童养媳。】
  “……”范珊珊酝酿词汇,思考半晌,吐出两个字,“傻逼。”
第35章 激化
  开往北京的火车人满为患,中年女性蹲下身,费力地将行李编织袋推到卧铺下方的狭窄空间。
  “大姐,别忙活了,快坐。”男人催促。
  同行的海哥看不过眼,提醒道:“你就不能帮你姐一下吗?”
  “不用不用,我放进去了。”女性扶着床铺坐下,喘口气,好奇地看向窗外,“我没去过大城市嘞。”
  拥挤的车厢人来人往,海哥问:“老张什么时候到北京?”
  “明天上午,他说北京的住宿太贵了,他在车里睡一晚再进城。”女人说,她从手提袋里翻出两盒泡面,“你们饿吗?”
  “不饿。”海哥说。
  “我饿了。”男人说,“要酸菜味的。”
  女人正要起身去茶水间,海哥一把将她摁住,抬腿踢了男人一脚:“你他妈自己去泡!没长手还是没长腿?四十多岁了连个泡面都要使唤你姐。”
  男人不服气地抬高嗓门:“我姐愿意你管得着吗?”
  “别吵了别吵了。”女人开口劝架,她拿起泡面碗,“我去泡。”
  海哥烦躁地站起身,走到车厢间的吸烟处点上一根烟。
  长方形的车窗外掠过金黄的树叶,伴随绿皮火车咣当咣当的声音,距离北京越来越近。海哥磕了磕烟灰,眼神坚定,这一趟,只许胜不许败。
  童养媳的流言愈演愈烈,就连不怎么用微博的温翎都有所耳闻。他明显感觉到周围同学看他的眼神产生变化,恶意、疑惑、打趣、揶揄,多种多样。他本就独来独往,并不打算回应这种莫名其妙的猜测,万万没想到的是,网络上第一个站出来为他辩护的人,是楚哲松。
  楚哲松转发了热度最高的新闻博文,配上自己和温翎的合照,并发表评论【我是她哥哥的前男友,什么鬼童养媳,你们别造谣了'图片'】
  【评论一:好家伙,这什么走向】
  【评论二:关键词,“前”男友】
  【评论三:童养媳就是卑微,丈夫是gay也得从】
  【评论四:骗婚gay!】
  【评论五:上面阅读理解0分?这明显是辟谣】
  【评论六:《论如何跳过结婚成为骗婚gay》】
  【评论七:热门增加了我的黑名单】
  两方人马在楚哲松评论区展开激烈骂战,互相拉扯下打了个平手。楚哲松的这条微博被视作温瑞雪养父母方的首次反击,从而把楚哲松推向舆论中心。
  对此,温翎并不感激,相反,他认为这是楚哲松的再一次博取他人目光的行动。他平静地看着楚哲松端着餐盘坐在桌子对面,等待对方开口。
  “我,嗯……你吃的什么?”楚哲松尴尬地开场。
  温翎把餐盘往前推了推,番茄炒蛋盖面。
  “看起来味道不错。”楚哲松说,“我看到网上说你,”他咽了口唾沫,“说你家的事情,说得很难听。我看不下去,才,”他小心翼翼地打量温翎的表情,声音越来越小,“把咱俩的合影发出去了……”
  温翎低头吃饭,权当对面是一团吵闹的空气。
  “我想帮你。”楚哲松说,“以前是我不对,对不起,我太粗心了。”
  温翎放下筷子,抽一张纸巾擦擦嘴。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去学了手语,我还报了烘焙班。”楚哲松打开背包,拿出两个纸杯蛋糕,“这是我做的,你尝尝。”
  温翎拿出平板,快速打下一行字【你永远只是前男友,认清你的身份。】他收起平板,拿上背包快步走出食堂,他需要新鲜空气来抚平烦躁的情绪。
  坐在工位上盯着电脑屏幕的柯熠辞收到一条微信,【温翎:'胖鲨鱼大哭。jpg'】
  【柯熠辞:怎么啦小宝?】
  【柯熠辞:这表情包不错,收了。】
  【温翎:好烦啊。】
  【温翎:楚哲松怎么这么烦啊。】
  透过屏幕,柯熠辞几乎可以预见温翎委屈的表情,若不是责任心作祟,不得不坚守工作岗位,他真想立刻赶到温翎身边,给对方一个拥抱。
  【柯熠辞:发生什么事了?】
  【温翎:他把我们的合照发到微博上辟谣。】
  【温翎:我才不要他帮我说话。】
  合照?柯熠辞捕捉到关键信息,他打开微博,查看热门词条,第二条博文便是由楚哲松的账号于上午十点半发出,下方的评论约有四五千条,转发更是上万,舆论关注度可见一斑。柯熠辞点开照片,楚哲松果然没有给照片打码,镜头里的两个少年眼神晶亮,眉宇之间藏不住的欢欣喜悦,根据穿着和环境推断,这应是两人结伴春游,爬到山顶拍照留念。
  照片中的温翎看起来很快乐,柯熠辞发消息【这张照片是你大一的时候拍的吗?】
  【温翎:嗯,刚谈的时候。】
  柯熠辞突然觉得难过,他错过了温翎成长中最关键的三年时光,就是这三年里,温翎从不谙世事的柔软少年被生活一步步打磨,不得不长出细密的鳞甲保护自己。
  温翎十七岁的夏天,柯熠辞担心他轻易被别人拐走。
  温翎二十岁的夏天,柯熠辞想发设法地挤进温翎的心门。
  有些事情,不是一味的退却忍让就能规避,柯熠辞以为选择离开能让温翎获得快乐,实际是放逐自己伤痕累累的灵魂。
  却没有人真正感到快乐。
  “叮铃铃——”
  下课铃响起,温瑞雪将课本收进背包里,坐在她身边的卫玫说:“我们快点走,今天食堂有卤鸭腿,去晚就抢不到了。”
  “来了来了。”温瑞雪跟上卫玫的脚步,“我去占座位,你去抢鸭腿。”
  “没问题,看我的吧。”卫玫说。
  走到半路,温瑞雪的手机嗡嗡作响,她摁下接听键:“喂,你好。”
  “瑞雪,我是邢泱。”电话里男人的声音冷静淡定,“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方便的,您说。”温瑞雪朝卫玫挥挥手,示意她先走,转身走进绿化带里的凉亭坐下。
  “我这边得到消息,你的亲生父母早上刚到北京,应该是要来学校找你。”邢泱说,“你现在离开学校,赶紧回家。”
  “泱泱,还有一个消息。”范珊珊的声音响起,“央美校门口大量记者聚集,可能是想采访温翎。”
  “我去找我哥。”温瑞雪说。
  “你是事件中心人物。”邢泱说,“你和你哥一起出现会造成更大的轰动。”
  “在记者眼里,我是不是比我哥更有话题性?”温瑞雪问。
  “肯定的。”邢泱说。
  “那我更不能把我哥丢出去当挡箭牌,我厌倦了逃避。”温瑞雪说,“即使我不上网,同学们也会把各种消息透露给我,我真的好累。”
  “这本就是我的事情,不应该连累我的家人,特别是我哥哥。”温瑞雪说,“他自始至终做的都是正确的事,他不应该被肆意诋毁猜测。”
  邢泱说:“你想公开发表你的观点。”
  “是的。”温瑞雪说,“我不想继续沉默了,我要拿回话语权。”
  “OK。”邢泱说,“我等你这句话好久了。”
  温瑞雪愣住:“啊?”
  “我们在明处,他们在暗处,被动防御实在不是我的风格。”邢泱说,“我早就写好了一份应急预案,也询问过你爸妈的意思,他们建议我听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