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才上岛,就这么分道扬镳。
    顾慈提着盏莲灯,左右张望,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忽而一阵锣鸣,灯会开始了,人潮自四面八方涌来,乱成一锅粥。顾慈就是锅里的一粒米,被推搡得左右乱晃,眼看就要摔倒时,一只手迅速抓住她手臂,将她拉了过去。
    她抬头,就看见戚北落平静清冷的侧颜。当真是副极好的皮囊,眉眼深秀,线条落拓,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能招惹出一阵心跳。
    顾慈心底温热缓缓散开,窝在他臂弯中,如小舟进了避风港,外边风雨再大都与她无关。杂乱的人群逐渐褪为流动的虚幻背景,她盍眸,正欲细品这怀抱的温暖,那手却松开了。
    她诧异睁眼,不知何时,人潮已趋于平稳,向着一处徐徐行进。
    “走吧。”
    戚北落举步先行,帮她开路。虽说是好心,可到底少了点什么,顾慈轻叹,耷拉着眉梢默默跟上。
    橘色的莲灯在地上摇出碗口大的光,随人潮流动的快慢,时而能照亮他靴底暗纹,时而就只照见横亘在两人间的距离。一步,或者两步,牵动顾慈的心,提起,又落下。
    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真令人讨厌啊!仿佛让她永远都无法再冷静看待这个世界似的……
    不时有姑娘偷眼瞧戚北落,议论声钻入顾慈耳房,她攥紧灯竿,有种自家宝贝被人觊觎的感觉。
    真奇怪,前世谢子鸣一房一房地抬小妾的时候,她心里也无甚波澜,怎的轮到戚北落,就半点容不下了?
    终于,她忍不住拽住那片袖子。奶猫似的力气,竟真让他停下了。
    “怎的了?”戚北落垂视那片静默螓首,眉心微折。
    顾慈没说话,只捏紧他袖子,因用力,手不自觉打颤。一声抽噎细如游丝,缠上心头,瞬间攫住他呼吸。
    戚北落不再澹定,摇她肩头,手隐隐发抖,“慈儿?”
    顾慈吸了吸鼻子,依旧没抬头,“我和谢子鸣,当真没什么。我以后再也不会见他,也不会收他礼物,更不会嫁他,你能不能、能不能……”
    她哽咽了,想起前世的自己,想起前世的他,生怕方才那一两步的距离,会再次崩裂成不可逾越的鸿沟,而她却再没机会重来。贝齿将唇瓣咬得发白,却还是忍不住夺眶而出的泪珠。
    脸上忽然覆上一层柔软,顾慈抬起一双红红的眼睛。
    戚北落微微俯身,正抬袖帮她擦泪,动作笨拙却轻柔,仿佛她是琉璃所制,稍用力便会碎。
    离得近,顾慈仿佛能感觉到来自他身体的温度,如莲灯内那片橘色微暖。
    “莫哭了。”停顿片刻,他又补了句,“我信你。”
    语气温柔像在哄她,神情严肃又仿佛在承诺什么。
    顾慈渐渐止泣,两排浓睫垂拢,尤沾水露,朦胧月色下如点点浮动的光,满街煌煌灯火,都叫她盖了下去。
    戚北落定睛瞧着,喉中似含了块烙铁,燥热难担。
    顾慈又刷的抬眸,眼底一寸秋波,如薄纱将他柔柔裹挟,“那、那赐、赐……”
    赐婚的事,还作数吗?她满面涨红,咬着唇就是开不了口,哪有姑娘家当街问这个的?
    旁边走来个小姑娘,奇怪地打量他们,稚气地责怪戚北落道:“公子,你娘子生得这么好看,你怎忍心把她弄哭?”边说边举高篮子,往戚北落脸上戳,“快买条红绸许愿,让神木保佑你娘子快些原谅你吧。”
    她口中的神木,便是红鸾岛上那株两百余年花开不败的海棠。
    顾慈这才发现,原来他们已经到海棠树下。
    巨木参天,足有三人合抱粗。枝叶层叠密匝,不透月光。枝上有花,花下飘绸,浓绿间点缀嫣红,雀鸟盘旋啁啾,夜色中煞是瑰丽。
    顾慈望着那点红,渐渐痴了,再回神,眼前多出个竹篮。而那卖红绸的孩子抱着个鼓鼓囊囊荷包,早跑没了影。
    “你全买了?”
    戚北落很认真、很严肃地点了下头。
    顾慈倒吸气,“为什么呀?你都已经是……还有什么实现不了?”
    戚北落眼中掠过一阵局促,蹙眉瞟她两眼,不耐烦地将篮子塞她怀里,“少啰嗦!你们姑娘家不都喜欢许愿么?拿去,写不完不准走。”
    说完,他踅身就走,没动几步又停下,低声道:“许完愿……就莫哭了。”
    顾慈心口猛地撞跳。他买这些,就是为了哄她不哭?怎么……这么傻……他没否认那声“娘子”,是不是说明,赐婚的事还作数?
    她心头块垒松落些,抱紧竹篮,嘴角一点点扬高。
    树下设有书案,笔墨齐备。眼下街头灯火正盛,游人都在逛灯会,这里反倒冷清。
    顾慈把能想到的愿望都写下来,脑子都快不够用,东拼西凑终于写到最后一条绸子,她懈下口气,活动僵直的手腕。
    余光中,戚北落竟在往枝条上系红绸,一本正经的脸配上鬼鬼祟祟的动作,甚是滑稽。
    他还真有自己实现不了的愿望,要依托神明?顾慈惊讶,对着最后的红绸忖了忖,一笔一画郑重写道:望他所念,皆能如愿。
    传闻绸子挂得越高,神明越容易看见,愿望也就越容易实现。
    顾慈盯着一枝空荡荡的枝桠,四下瞅了眼,没有可拿来垫脚的东西,试着轻轻蹦两下,无济于事。
    戚北落看不下去,朝她走来,“别跳了,不怕再把脚扭伤?”别别扭扭伸手,“我帮你挂。”
    顾慈忙把红绸藏到背后,脑袋摇成拨浪鼓。
    戚北落皱眉,偏头往她背后瞧了眼。顾慈再次躲开,警惕他的目光,像只烫了毛的猫。这要是被他瞧见,她还不得臊死?
    他眉心折得更深,甩了袖子,不屑冷哼:“孤对你的事,不感兴趣!”说完,又偷偷瞥眼她的手,面色更沉。
    顾慈嘟起嘴哦了声,依旧不肯投降。可是要怎么挂?她望枝兴叹。
    边上有对兄妹,亦在为同样的事发愁。哥哥不忍让妹妹失望,抱住她的腰,将她高高托起,妹妹成功将红绸挂在高枝上。
    顾慈眼睛一亮,巴巴望向戚北落,忐忑又期待。
    戚北落眉梢抽搐,沉沉闷出一口长气,“不情不愿”地朝她张开双臂。
    他身高腿长,气力又大,一下就把顾慈举起老高。顾慈没控制住重心,身子左右摇晃,狂拍他肩膀尖叫不断。
    “你你你到底行不行啊!”
    戚北落霍然停住,仰面瞪她。
    顾慈惊觉失言,讪讪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戚北落眯眼,盯着她似笑非笑,微翘的唇角鲜有地淌过几分纨绔子弟的风流矜骄,“懂得还挺多。”
    顾慈顿时满面红霞,一气之下也不知哪来的胆儿,抬手推开他脸。戚北落没料到这手,脑袋一下偏过去。
    气氛瞬即凝固,两人都好似被施了定身法,保持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顾慈呆呆看着面前脸黑如锅底的男人,慌忙缩回手。
    她竟然打人了,打的还是戚北落。这厮一向养尊处优,上战场都不定能挨到打,现在竟被她打了?
    戚北落冷眼睨来,顾慈心里打了个突,匆匆移开目光。想到是他先调戏的自己,她纯属正当反击,又硬着头皮瞪回去。
    一双小鹿眼清澈明媚,努力挤出点凶意,不仅不可怕,还很撩人。
    戚北落眸色暗沉,怀中温香软玉似是烫手,他却抱得更紧,眼睛瞪得也更凶。
    两人大眼瞪大眼,对峙许久,树叶都快被灼穿,终于憋不住齐齐喷笑,仿佛打通了心气儿,横在彼此间的块垒随之无影无踪。
    “你倒是快些,莫耽误我时间。”戚北落正色抱怨,眼角眉梢有了温度。
    顾慈胆肥了,斜他一眼,不慌不忙做自己的事,枝叶隐掩间,笑靥比花娇。
    挂完所有绸子,戚北落稳而慢地放她下来。顾慈双脚才落地,耳畔便响起一声炸雷。烟火开始了,接二连三,遮天盖地,几乎是一瞬,就将整片夜空燃烧成火海。
    她兴奋得像个孩子,拉扯戚北落的衣服,“快看快看!好漂亮!”目光一转,戚北落竟在看她,似乎还盯了许久。
    顾慈心头一蹦,忙垂眸,热意自面颊蔓至脖颈。
    落在腰间的手烫得吓人,她不由绷直腰背,想推开,却被搂得更紧。他稍一发力,她便猝然紧贴上他炽热的身子。
    东宫藏娇(重生) 第8节
    
另一只手缓缓抬起她下巴,修长略带薄茧的指尖在她柔软的唇瓣上摩挲,微痒。顾慈凝望戚北落深邃的眼,渐渐分辨不清,究竟是唇痒,还是心痒。
    四面喧嚣渐行渐远,海棠树在光斓中徐徐虚化。
    他双眸载满一湾星河,低头靠近,便似万千星辰温柔拥抱而来。
    顾慈下意识闭眼,手搭在他胸口,隔着细薄绫缭,几乎能摸到他的心跳,如战场上的鼙鼓,赤热有力,怂恿她的心在腔子里咚咚直跳,随时都会蹦出来。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很清楚,一点也不想反抗,甚至沉溺其中。
    要是时间能就此静止,那该多好。
    可远处一声嚎叫,硬生生将她拽回现实,“慈儿,你猜我抓到贼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我可能是魔鬼哟~
    七夕那天能不能看见北落师门,我不确定,小说嘛,就当能看见叭(/ω\)
    感谢为我投出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白鹿青崖2瓶;昀win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o(≧v≦)o
    第9章
    两人皆怔,鱼似的弹开。
    顾慈捂着胸口大喘气,玉白的脸颊泛起浅粉,如隔纱看桃花。戚北落背对她,握拳抵唇轻咳一声,神色如常,只瞥向顾蘅时,眼底怨念呼之欲出。
    奚鹤卿在旁捂嘴窃笑,一双膀子都快晃掉。顾蘅浑身发毛,不知他究竟那根筋搭错了,忙躲到顾慈身后避难。
    “你们方才在干嘛?这厮怎的一副要吃了我的模样?”
    顾慈支吾道:“没什么,我……叫沙子迷了眼,殿下帮我吹眼睛来着。”怕她细问,忙岔开话题,“贼抓到了么?”
    提到这个,顾蘅就一肚子火,“要不是某人拖后腿,我早就抓到了。”
    拖后腿的奚鹤卿笑不出来了,“到底谁拖谁后腿?明明你在旁边碍手碍脚,影响我发挥。”
    争论不下,两人干脆动手比划,看看到底是谁在拖后腿。其结果就是……顾蘅食指勾着从奚鹤卿腰间抢来的荷包系带,吱悠悠转动,“服不服?”
    顾家是将门,顾蘅耳濡目染,多少懂点拳脚。
    “你你你!”奚鹤卿双颧灼红,抖着手指逼近,顾蘅一瞪眼,他赶紧一路小跑缩回去,梗着脖子干嚎,“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嘁,又不要你养。”顾蘅嗤之以鼻,朝顾慈抖荷包,“慈儿,我们回家,路费他奚二公子包了。”
    顾慈忍俊不禁,“嗳”了声跟上,没两步又停下,蓦然回首,果然对上那双云遮雾绕的黑眸。
    只是这回,云翳稍拨开了些,眸子深处湛开一缕天光,清冷却蔚然。她像一株雏葵,本能地被他深深吸引。
    这人就是这样,内敛过了头。什么事都藏心里不肯说,连道别都默默无言,还得自己去发现。
    “慈儿?”顾蘅又催一声。天色已晚,再不走,就赶不及回家了。
    顾慈点头,往前挪进一小步,又停下,咬唇沉吟,忽地转身小跑向戚别落,没留神脚底,又被石头绊了下。
    戚别落忙扶住她,蹙眉轻斥:“多大人了,怎的总也不看路?”可眼底并无半分愠色。
    顾慈讪讪吐舌,因方才的事,她现下一靠近戚北落便控制不住脸红心跳,却又不舍离开,想同他再多说会子话。
    “那幅画……殿下能不能……赐给我?就是那幅《雪溪图》。”
    戚北落讶然,剑眉微微舒展,又骤然沉顿,“那画脏了,孤已打发人丢江里去。你若想要,就自己去江里寻!”
    顾慈愣住,不解他这无名火究竟从哪来。不就是一小块糖渣,至于么?
    转念细品出他话里的酸味,她恍然大悟,他大约是觉这画被谢子鸣碰过,所以才不想送自己的吧……总埋怨别人长不大,明明自己才最孩子气。
    且还是个霸道的孩子气。
    顾慈不由想笑,想起那画又觉可惜,正待行礼告辞,他又吞吞吐吐开口:“你、你若真心喜欢,孤改日再送你一幅便是。”余光偷偷瞟来,不屑中又隐含期待,“你当真想要?”
    顾慈简直要被他逗笑,大约是今日胆子真被他养肥了,竟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探入他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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