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归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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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归墟-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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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洵听了这话,当下无所顾忌,劈面就将食盒朝沈墟掷去,同时往后疾退掠开数尺,刷地一声,抽出腰间长剑。
  耳闻风声鼓鼓,有暗器兜头砸来,沈墟不退反进,一剑横削。
  只听稀里哗啦,叮里郎当,食盒当空被一劈为二,碗筷落出,汤水菜汁淅沥沥洒了一地。
  长剑势如破竹,中空直进,“铛”的一声,与来剑相撞。
  剑尖震起,两人同时收势转身,足尖轻点,反手回撩。
  这招“归燕还巢”乃剑阁“夭矫十三式”的基础剑招,沈墟霎时明白来者同是剑阁中人。
  当即长剑一晃,向左滑出三步,一招“白驹过隙”,避过常洵的左右格挡,单腿下弯腾空而起,同时剑刃一沉,破风下砍,离来人左肩尚有五尺,便点到即止顺势圈转,跟着一招“风过无痕”,去势奇疾而收剑极快。
  常洵提气纵身,从剑上跃过。
  沈墟却料敌机先,长剑反转,疾刺他后心,这一剑变招快极,常洵背后不生眼睛,难以躲避,就势往地下一滚,剑尖堪堪划破他的衣衫。
  要不是沈墟手下留情,划开的就是他的皮肉。
  狼狈之际,常洵顺手抄过案上茶盅。
  沈墟原以为同门比试点到即止,就此收剑入鞘,不成想迎面泼来冷茶。他目不能视,陡然被浇了满头满脸,怔了怔,随后一拂衣袖,施展轻功,跃出房门。
  常洵知他处处忍让,避而不战,当下恼怒更甚,心想自己难道连个瞎子也打不过?
  一咬牙,提剑追出。
  等他出来,却只见沈墟抓住一根花架上垂下来的青藤,借力跃高数尺,越过院墙,又几个起落,迳往后山上窜去。
  那背影端的是潇洒蕴藉,轻巧空灵。
  常洵汗出如浆,羞愤交加,举目望见院内春花正盛,随风摇曳,似在窃窃私语嘲笑于他,当即状若发狂,挥剑猛斫,直把那些花花草草全都砍了个稀巴烂,才算出了口恶气,扬长而去。
  那厢沈墟避而出走,但他毕竟是个瞎子,悬镜峰又地势险绝,摸黑纵出一段距离后便停了下来。
  不远处传来一阵淙淙水声,他知道自己无意中来到了后山濯缨泉。
  连日不曾梳洗,又被泼了一脸茶水,沈墟向来喜洁,此时只觉全身腌臜,片刻不能忍。于是拄剑而行,依据水声大小一路摸索到泉边。
  濯缨泉水温恒定,四季如春,常有剑阁弟子前来沐浴戏水,但眼下正是午时打坐的时候,是以空山寂寂,唯闻鸟语。
  水声使人平静。
  沈墟仰面而立,清泉击打池面溅起的水珠织成雾帘,逐渐将他笼住其中。天地间一片迷濛,水汽濡湿他的鬓发、眼睫、肌肤,渐渐的,他苍白的脸上绽开一抹孩子般纯真的笑容。
  他笑的时候,是眼睛先笑。那双眼睛尽管无神,却温柔澄澈,干净极了。笑意缓缓自眼睛里扩散,最后到达他的嘴,如冰封千里一朝融化。
  他俯身撩水,阳光洒下的碎金在他指尖跳跃。
  那是双修长的手,带着他这个年纪特有的清隽单薄,骨节分明,白如冷玉。
  而后他散下发髻,宽衣解带,步入水中。
  山风袭来,风里挟着香气。
  清甜的,桃花的香气。
  濯缨泉边自由生长着野桃树,此值花开烂漫之际,一树绯云,灼灼其华。
  花瓣被风鼓吹着,落满山涧,洋洋洒洒铺在潋滟水面,与水中那人四散的乌黑长发缠杂一处,彼此不分。
  许是这一池绯色太张扬,太热烈,那张清冷空寂的面靥,竟也被衬出了一丝人间烟火气。
  沈墟于沐浴时也不忘修习生息诀,正集中精神运转内力,尝试着凝气如丝,缓缓冲击眼侧被封的丝竹空穴,忽闻“嗒”一声细微动静。
  他身随念动,刹那间出水跃起,执剑一挑,岸边衣物悉数罩回身上。
  尚未来得及系上衣带,斜上方有人大笑出声。
  “哈哈哈,你这人可当真有趣得紧,又不是什么如花似玉美娇娘,不知遮掩个什么劲?再说,本尊少说也在这树上瞧了有一炷香那么久了,现在才想起来要遮,是不是忒晚了点?”
  “是你。”
  沈墟一听这雌雄莫辨阴阳怪气的嗓音,就识出来人正是那夺己视力的疯子。
  此人内力高深莫测,惯会藏踪敛迹,怪不得在旁偷窥了这么长时间自己也全不知晓。
  “正是本尊。看来你对我倒是印象深刻。”疯子大言不惭。
  沈墟面色微寒:“阁下看来不光爱做梁上君子,也好充无耻荒淫的登徒子。”
  “登徒子?”那人像是头一回听这三个字,饶有趣味地咀嚼一遍,而后连天叫屈起来,“这话怎么来的?本尊不过闲来无事捡一僻静处喝酒,是你自个儿脱光了钻到本尊的眼皮子底下,搔首弄姿,以色。诱人,我一没摸你,二没亲你,三没偷你抢你将你卷进铺盖里,简直坐怀不乱堪比活的柳下惠,到头来你还反咬一口骂本尊荒淫无耻?啧,真是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啊!”
  沈墟打小不离悬镜峰,哪里见过这等夹缠不清舌尖嘴利的疯子?潮湿的面上渐渐浮上一层愠色,当下不言不语,举剑便刺。
  “嚯,你这是什么暴脾气?说不过就打,打不过硬要打,真难缠!”
  那人一面啰啰嗦嗦抱怨着,一面轻巧地避开急速刺来的剑,在树枝上悠然转了个圈,头朝下倒悬下来,与沈墟面对面,近在咫尺。
  沈墟看不见他,只觉倏然间一阵甘冽的酒气扑鼻而来,知人已贴至面前,忙疾退数尺。
  “喝酒吗?窖藏二十年的竹叶青。”
  一阵清亮激越的水声,沈墟猜测对方在摇晃酒壶。
  “剑阁有令,弟子不得饮酒。”
  说着,又是一剑刺出。
  “哦,我倒忘了,你们名门正派最是臭规矩多,这也不许,那也不准。除了不饮酒,可还有别的什么条令?”
  “一戒任意杀生。”
  “二戒偷盗淫邪。”
  “三戒饮酒妄语。”
  每说一戒,沈墟便刺出一剑。长剑矫矢飞舞,窜高伏低,如行云流水,一剑快似一剑,全采攻势。他心知不是对方对手,不管如何防护总是要败,不如就此放开手脚,打他个酣畅淋漓。
  但无论他如何劈砍刺削,始终不能近那人方寸之间。
  他的剑,再快,也快不过那人鬼魅的步法。
  “如此说来,你活到这么大,难道从未破过戒?”那疯子还有余力说话,不喘不吁。
  像沈墟这般运剑如飞,最耗内力,每一招都须全力以赴,方能使后招与前招联结不断,前力与后力相续。近日以来沈墟虽修练生息诀,内力大增,但此前内伤尚未痊愈,这样持续消耗下去,终究力有不逮。
  斗得数十招,身形渐缓,只听铮铮铮连弹三下,嗡嗡嗡连响三声,虎口一震,长剑跟着脱手飞起,呛啷落地。
  ——却是那疯子直接以狂劲指力弹飞了他的剑!
  紧跟着胸口一窒,身前几处大穴被那人以奇快的手法点中。
  沈墟平日里只与师兄们切磋比试,往往缴了兵刃便不再追击,此时与外人交手,临战经验少的缺点暴露无遗,此刻再想防御,已是回天乏术。
  他直挺挺地站着。
  疯子围着他踱步转圈。
  沈墟已能听见那人一肚子坏水翻腾的声响。
  “世上没人能拒绝本尊的酒。今日这酒戒你是破也得破,不破也得破。”疯子说,话里带着三分笑。但沈墟听在耳里,只觉寒意砭骨。
  “张嘴。”疯子命令道。
  沈墟不但不张,反咬紧牙关。
  忽听砰的一声,小腹传来剧痛,沈墟当时没反应过来,等他的身子如断线风筝似的飞起,又轰然落在几米开外时,他才领悟过来原来自己是被灌注内力的一脚狠狠踹飞了出去。
  口中溢出一声闷哼,尚未缓过气来,头皮随即一痛,那疯子竟蹲在身侧,慢条斯理地将他半湿未干的头发缠在手上,愈缠愈紧,终于迫他掀起脸来。
  他咬紧牙根,虚白的脖颈上暴起忍痛的青筋。
  “还不张嘴?嗯?若等我将你的头发都拔光了,你可就要出家当和尚了。哈哈,当了和尚,要守的清规戒律可就更多了,那活着还有什么趣味?”
  三分笑意里浸着森冷。
  沈墟没有说话,他不喜欢说话,尤其是没必要的时候。
  可即使他不开口,那疯子也有的是办法让他张嘴,他只需要动用两根手指。
  两根手指,咔嚓一声,他的下颌骨就被轻飘飘地卸了。
  那双手一如既往地冷。教人怀疑此人非人,而是雪做的,冰筑的。
  沈墟的牙似在打颤,但他已经感觉不到了。
  下个瞬间,热辣呛人的酒液倾泻而进,灌满了整个口腔,一路燎着赤焰滚进喉咙,如满是荆棘与芒刺的毒鞭在喉间翻搅。他原本空无一物的眼睛里泛起一层潮湿的雾,无法自抑地呛咳起来。耳边却回荡着狂狷的大笑。
  “一醉解千愁,醉死胜封侯。今日我教你尝了这酒的滋味,好让你明白,世上销魂事,堪比漫天星辰,数不胜数!人生匆匆数十载,快意逍遥还来不及,守哪门子的戒,遵哪门子的规?”
  沈墟活到这么大,滴酒不沾,如此牛饮强灌,不多时就已面颊酡红,神志昏昏。
  那疯子不知何时解了他的穴道,又复位了他的下巴,刹那间体内的窒碍顿消,只觉浑身的骨头都像是泡在了温热的水里。
  天地间又恢复了静寂,淙淙泉水声仍带着幽韵。
  风,时动时歇。
  天光云影,草木扶疏。
  许是趴得累了,沈墟翻过身来,薄唇染上血色,微微张开,酒与汗混在一处,如闪烁的金箔贴在额面。
  正酒意熏然不知身在何处,忽觉有人在轻扯他的发丝,他蹙起眉,拍开作乱的爪子,含糊嗔道:“别闹。”
  那爪子果然凝住不动,耳畔突然传来一声慵懒的哼笑。
  那声音真好听。
  低沉,撩人,风流邪性,无双放肆。
  沈墟从未听过如此好听的笑音。
  他想睁眼看看声音的主人是谁。
  但他忽然想起来他现在瞎了。
  既无缘得见,他便不再理会,撑不住,渐被沉沉睡意所俘。
  将睡未睡之际,唇上传来异样的触感,似有轻纱摩挲,他挥手去赶,那轻纱非但不去,倏地化作不可抵抗的热烫,蛮横地倾轧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看那条攻,他好像个神经病哦!(苦笑)


第4章 
  满月如盘,洒落一地清冷银辉。
  沈墟花了比平时多上两倍的时间,摸索着回到他的屋子。
  剑阁弟子随心而居,爱热闹的自可三两聚居,喜静的也可独占偏院,想登高抒怀就去屋顶阁楼,欲锻炼心志干脆抱个铺盖卷儿幕天席地而眠。追根溯源,这点完全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他们掌教风不及就自己在后山上劈竹抱茅盖了个草庐,除了讲课授艺时能看到他的身影,其余大多数时候他均静坐于草庐内参悟武学。
  ——当然这只是弟子们一厢情愿的想法。
  就沈墟所知,风不及躲在茅草屋里不是看画儿书,就是烹茶逗猫其乐无穷。
  沈墟的屋子很简单,一张床,一张几案,就再没有别的——没有椅,没有凳,四壁萧然,简直比苦行僧的禅房还要简陋。
  唯一称得上亮点的,就是西面墙上有一扇很大的窗,晚间能看到院子里的花和月光。
  不过现在这窗也形同虚设了。
  因为不管怎么看,从哪里看,他眼前都是一片黑。
  今夜花香杀人。
  他慢慢地扶着床沿坐下。
  刚坐稳,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女子跑动时裙裾摩擦发出的沙沙声。
  “小师弟,你回来啦!再不回我可真要去搜山了!”殷霓清脆如银铃的嗓音跟着她的人一起,一阵风似地刮了进来。
  沈墟舒展眉心:“霓师姐。”
  “你,你跑去哪儿啦?”
  殷霓稳了稳气息,在他跟前站定,站了好一会儿,才谨慎地询问。
  下午她给沈墟做了莲子羹,拿来时却发现房里一片狼藉,院子里的花儿也被砍得七零八落,惊诧之余,她跑去质问常洵。
  常洵却说食盒是沈墟劈坏的,花儿也是沈墟自己糟践的,还说沈墟近来双眼失明肯定心情不好,压抑得太久,今日才算彻底爆发了。
  殷霓对这个说法当然是将信将疑,从小到大她可从未见过沈墟发脾气。常洵甚至反过来劝她放宽心,说什么佛祖尚做狮子吼,沈墟虽少年老成,但离成佛还远着呢,偶尔任性也没什么稀奇的。
  旁人皆可任性,沈墟却不能。
  不是不能,是不会。
  将心中情感经由语言与肢体精准地表达出来实在是一种后天习来的技能,沈墟从未习得过,如何奢求他能会?
  在殷霓的认知里,沈墟就是这么样个大傻子。
  傻子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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