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律熄了火,也偏头朝他看去。
    “纪队?”宋不羁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地唤了一声。
    纪律眼瞳深深,专注看人的时候很容易给人一种他很在意你的错觉。宋不羁暗暗提醒自己:“别被迷惑了,他在观察你。”
    纪律没开车锁,往后靠了靠,放松地靠在座椅上,问:“你说案发时,五点到五点半,在房子里睡觉?”
    宋不羁点了下头,懒洋洋地说:“是啊。”
    纪律突地笑了一下,说:“你知道你这样说,即使你不是凶手,也会给人你是帮凶的感觉吗?”
    宋不羁又点了下头:“知道啊。”
    纪律偏头,盯着他的双眼:“不打算具体解释解释?”
    宋不羁无辜地摊摊手:“解释什么?我确实在家里睡觉。”
    “如果高彬坚持案发时你是帮凶,你也打算入狱陪他?”纪律嗤笑道,“中国好室友?”
    “可是……”宋不羁似笑非笑道,“纪队,你们没证据呀。”
    “哦,你想说你们还在找?”不等纪律开口,宋不羁又道,“现在你们也只是把嫌疑锁定了高彬而已,仅凭什么他去了一家从不去的饭店吃饭,他是兽医有解剖技术,他父亲死因蹊跷……这种原因,是不能定罪的吧?”
    “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宋不羁偏头想了一下,“铁证?证据链?你们没有吧?你也别看我,我更是没有喽。”
    纪律定定看了他几眼,忽说:“去下里村时的你不是真正的你吧?现在的你才是?既然你途中都恢复‘正常’了,那怎么还要跟着一起?你难道不是也想找出凶手?”
    宋不羁懒洋洋一笑:“纪队,您这话就说得不对了。这不是您二话不说就拉我上车带我去了下里村嘛。我这去都去了,难不成撇下您独自回来啊?我宋不羁可不是这么没义气的人。”
    二人一来一往间,纪律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手机屏幕上一个大字闪得异常欢乐——妈。
    宋不羁见他没立即接电话,抬眼扫了他的手机一眼,顿时乐了:“纪队您妈妈来查岗了?不接?”
    纪律额头青筋隐隐跳了跳,他妈……这不接不行,接了……说的无非也就是那些说了上千遍的话。
    果然,电话接通后,纪妈妈娇娇柔柔的声音就传来——
    “律律啊,最近工作忙吗?妈妈前几日碰到你王伯伯哦,他有个女儿你记得吧,小时候她还来过咱家,她最近回国了哦,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妈妈帮你们安排一下见个面什么的……”
    “妈,”纪律打断她,“昨儿刚发生了命案呢。”
    “这样啊……那行,你忙完了再跟妈妈说哦。你自己也注意着点啊,你这都三十了,还没对象……”
    纪律一边听他妈妈的“废话”,一边余光瞟到旁边宋不羁竖着耳朵在偷笑。
    此时已是傍晚,太阳下山,天昏暗了下来。车内没开灯,看过去的人也模模糊糊,但不知怎的,他看到宋不羁靠在座椅上,微微侧着头,顺滑紧致的脖颈线好似发着光。他听到他和他妈妈的对话,忍不住笑了笑……很好看。
    一天多没怎么睡过觉的脑子突然像被什么刺激了一下,纪律对他妈妈脱口而出:“妈,我今年就带个人回去见你。”
    纪妈妈唠唠叨叨的话语顿时一停,继而又欣喜道:“好好好!是哪家的姑娘啊?哎,什么时候带回来啊?要不妈妈过来看看吧?”
    纪妈妈又说了一堆后,纪律这才结束通话,挂了。
    宋不羁偏过头,随口道:“纪队,恭喜啊。”
    “咔”的一声,车锁解了,纪律打开车门,下去了。
    命案一日不破,一日就像鱼刺卡在喉咙。纪律让谢齐天去把高彬带来,自己带着宋不羁回了办公室。
    “我说纪队啊,这没我什么事了啊,可以回去了吧?”宋不羁晃了晃手里的手机,“还是你以为,我在这高彬就会承认?”
    纪律泡了杯咖啡,冷静开口:“不会。”
    宋不羁:“……”
    最终,宋不羁还是留了下来,诚如纪律所说,他确实想找出凶手。
    不为别的……他就想知道,他犯下这个案子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他这个房主的感受啊!这房子发生了命案,还能租得出去吗?!
    宋不羁完全可以想象得到,本来准备进自己钱袋的钱哗啦啦、哗啦啦地流走……
    这时,一个值班民警领着一对中年男女走了进来。
    “纪队,找你们的,简为源的父母。”
    纪律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快步走了出去。环视了一下办公室,纪律招来金子龙,让他带简为源的父母去询问室。
    确认死者的身份后,纪律就看过了简为源和他父母的资料。
    简为源是江城人。江城和花城在同个省,但过来也要七八个小时。简为源的父母一早出发,傍晚才到。
    宋不羁没有出去,他呆在纪律的办公室里,从开着的门看出去,看到简为源的父母相互依靠着,满脸的不安与茫然,像是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金子龙的速度太快,快得宋不羁来不及确定简为源的父母身体是不是在颤抖。
    直到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背景为止,宋不羁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坐在纪律办公室里的会客沙发上,疲倦地闭上了眼。
    不管怎么样,一对父母,终归是失去了他们的儿子。
    询问室内,儿子被杀的消息再次得到确认,简母捂着脸,趴在桌上,嚎啕大哭了起来。简父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也红了眼,抹着眼角的泪。
    一时间,询问室里只有悲哀的痛哭声。
    纪律静静地站在一旁,示意金子龙给简父简母拿盒纸巾。
    “凶、凶手……抓到了吗……”好一会儿之后,简母红肿着眼睛抬起头,声音沙哑地问。
    她本就是个普通家庭的母亲,四五十岁了依旧在做工,如今这么一受打击,这么一哭,更是好像苍老了数十岁。
    纪律抿了抿唇,坐下,开始和他们说起一些能说的信息。
    说完后,简母又是一阵痛哭。
    “我家源源,从小就活泼懂事,从没让我们操过一份心……他在花城找到了好工作,我们、我们本还等着他找个好女孩生个大胖孙子……”
    简母断断续续地说着,纪律边听,边顺便问了简为源的一些情况。比如文身,比如是否和谁有过矛盾。
    尽管他已基本确定,凶手就是高彬,但,在没有完整的证据链前,其他该了解的信息还是要了解清楚。
    一个小时后,纪律才出了询问室。
    已经是晚上,窗外城市的灯光点亮了夜空,马路上人来人往,热闹的夜晚才刚开始。
    纪律穿过走廊,回到办公室,一进去就看到一身黑衣穿着单薄的宋不羁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第17章
    办公室内的会客沙发都是单人沙发,宋不羁人高腿长,歪着脑袋缩在沙发上,一腿弯着,一腿伸直,给人一种可怜兮兮的感觉。
    他的臀部就坐在沙发边缘,身体的下滑使得他的黑色衬衣往上滑了滑,露出一截柔韧白皙的腰身。开着的领口也被往上送了送,锁骨隐约可见。
    他歪着脑袋,一侧的长发垂到他脸上,盖住他的半张脸。鼻子、嘴唇上也沾了几缕发丝,随着他均匀的呼吸声,轻轻颤动。
    他的肤色偏白,从黑头发到黑裤子,这一身的黑色,更是衬得他肤色白得异常。
    “不健康。”纪律想着,蹙了蹙眉,抬头望了眼空调的出风口。
    这大冷天的,尽管室内开着空调,但就这么睡……不冷?
    纪律转身出去,叫人拿了件厚重的军大衣过来,盖到了宋不羁身上。
    宋不羁却被这个动作惊醒了。
    “纪队?”宋不羁揉了揉眼睛,“你干嘛?”
    纪律直起身,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转身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翻开案卷资料,看了起来。
    ——竟然被他看到了。
    纪律感到自己的耳垂微微发烫。
    不过宋不羁看不到。他有轻微的近视,又不爱戴眼镜,远处的东西看起来就像隔着一层滤镜。而且此时他的注意力也不在纪律的耳朵上。
    他想起自己睡着前看到的简父简母,抿了下唇,问:“简为源的父母……怎么样了?”
    纪律头也没抬:“还能怎样?”
    是啊,还能怎样呢。
    宋不羁暗暗叹了口气。
    自己的孩子被杀了,作为父母,还能是怎样呢?
    “如果,如果是我被杀了……”宋不羁忍不住想,“那会有人伤心吗?”
    低下头,他自嘲地笑了笑,毕竟是孤儿啊……
    “想什么?”突然,纪律的声音响起。
    宋不羁抬头看他,扯了扯唇:“高彬来了吗?”
    纪律已经合上了案卷,说:“还没。”
    宋不羁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说:“假设高彬真的犯案了,那纪大队长你就这么有把握高彬能在你们问话时承认犯罪事实?”
    纪律静静地瞅着他,淡淡地说:“他不会承认。”
    宋不羁:“……”
    耍他呢?
    宋不羁嘲笑道:“那你们还问什么?连个证据都没有。”
    纪律没回答,反而问:“你说你案发时就在家里睡觉,那你没听到外面有什么异样?”
    宋不羁又坐到了沙发上,翘了翘二郎腿,以一个十分放松的姿态说:“没听到吧。”
    纪律抓住他的字眼:“‘吧’是什么意思。”
    宋不羁伸出右手,摊了摊:“就是‘吧’喽。”
    纪律问:“你睡在哪?”
    宋不羁说:“我经常睡的地方。”
    ——他没有说“房间里”,也没有说“床上”,而是说“经常睡的地方”。
    纪律没什么表情地继续问:“具体是哪?”
    “纪队,你说一个人,在家,那他经常睡的地方会是哪啊?”宋不羁以一种“你该不是智障”的眼神看向纪律。
    纪律表情未变,有力地吐出一个字:“说。”
    “笨,自然是床上喽!”宋不羁说。
    ——嗯嗯,冰箱的隔板对他来说就是一张床。
    纪律定定地注视了他几秒,注视到他说这句话前眉目弯了弯,但只是一弯,眼角并没有出现笑纹。同时,他放在腿上的右手小手指,也极轻微地一动。
    “在说谎。”纪律心想。
    而面上,他却没有露出丝毫,继续顺着话题问:“假设你是凶手,你在一个不确定有没有人在家的房子里杀人,杀人之前,你会不会去每个房间确认一下是否有人?”
    “会啊。”宋不羁应得飞快。
    纪律:“那你认为高彬动手之前没有打开你的房间确认下?”
    宋不羁眨了眨眼:“他没看到我呗。”
    纪律一字一字地重复道:“他没看到你?他为什么会没看到你?”
    宋不羁摊了摊手,表情无辜:“那我如何知道?可能他瞎?”
    纪律忽笑了一下,往后靠,靠到椅背上,说:“宋不羁,你身上疑点很多。”
    “我知道啊。”宋不羁说,“但是你们连高彬作案的证据都找不到,更别说找到我的,是吧?毕竟,我说的都是实话嘛。”
    “你说得不错。”纪律深以为然地点了下头,接着说出了一句让宋不羁大跌眼镜的话,“那不如你帮我们一起?”
    宋不羁:“……”
    宋不羁懒洋洋地说:“大哥,纪队,你问都不问我的意见就直接把我带去了下里村,生生浪费了我半天的休息时间,现在又准备让我帮你们白干活?哪有这么好的事啊?我看着也不像这么乐于助人的人吧?”
    接着,纪律说了一句十分让他想揍人的话:“难道你以为你的房子在发生这么一起惨烈的命案后还能租得出去?”
    话落,他又补充了一句:“我看你的另一个租客,常非,极有可能要搬出去了。”
    宋不羁:“……”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常非?”宋不羁笑得很是虚假,“他都还没跟我说过这个问题,纪队你是如何这么神通广大就知道了的?”
    纪律淡淡地说:“常非工作的律所,侯一笙,我兄弟。”
    宋不羁:“……”
    常非口中那个指使得他团团转的工作狂老板?
    真是喜欢的人各有各的可爱之处,讨厌的人却都是相似的。
    纪大队长这也活脱脱的是个工作狂吧!而且还把他这个算得上是陌生人的人指使得团团转!
    宋不羁想了想,如果这纪大队长从昨天早上起床时就没睡过觉的话,那怎么着也有三十几个小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