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的摆设简单,抽屉里还留有他用过的手电筒,一沓泛黄的空白信纸,以及一盒快要用完的圆珠笔。
陆鸣拿出睡衣,去浴室里简单地洗漱。
不知怎么的,陆鸣一踏进这个浴室,就闻到了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他木讷地抬起头,朝四周张望。白洁的墙面,仿佛新刷过一样,没有任何一丝伤疤。
伤疤是在他的心里,他怀疑是身体中的血腥味影响了自己的判断。
他的潜意识里有一道声音,催促他离开这个浴室。他强忍着不适,火速洗了澡。当他对着镜子看时,背后的墙面突然成了红色。他惊悚着转身,墙面依旧很白。他的脑袋一抽,痛感似是一道闪电划过。
陆鸣手脚发麻,在狭小的空间里。
他再次看到了陆悠,她身穿白衣,面容如同血色里的茉莉花,美丽纯洁,她被钉在了墙上,永远睡去。
陆鸣几乎是失去了声音,一把打开了浴室的门。他没有往后看一眼,熟悉的感觉将他包裹,压抑、窒息在无穷无尽地折磨他。
原来那么多年的恐惧,都被藏在这间浴室中。
陆鸣不敢回头,他生硬地咽了一口唾沫,双腿发软,踉跄一步后,他直接跪在了地上,膝盖生疼。
他抬头,听到 “嘀嗒嘀嗒” 的声音。
声音是客厅墙上的时钟发出的,它像是在催眠陆鸣的神经。
——旧地、旧物、陈旧的回忆。
当年,在这个客厅里,时钟指针也是这样不断地走着。陆悠就站在窗前,静静地望着外面的雨,与陆鸣沉默无言。
雨下得越大,陆悠的心就越冷。她瘦得不像话,美丽的五官深深凹陷,似是一朵即将枯萎的玫瑰。残败后,依然艳丽。
“小鸣,你真的要离开我?”
在她身后,17 岁的陆鸣站在原地,低着头,一双手抓紧着自己的衣角。他发着抖,眼泪攻陷了他的视线。
“是。” 陆鸣的眼泪掉下来,他也瘦得厉害,憔悴得厉害,他看不清陆悠的脸,“妈,别折磨我了,求求你。”
89 89。“噩梦初醒,不会再忘。”
【89】
折磨?
陆悠不自然地歪了歪脑袋,她看着陆鸣,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她轻着步子走近了,踮起脚,温柔地抚摸陆鸣的脸颊。她那指尖冰凉得吓人,在秋日里铺下一层冰。
陆鸣在她碰到自己的一刹那,浑身战栗。
陆悠茫然地顿住了手,想安慰这个发抖的孩子。她的嘴唇干涩,可怜又不知所措地说:“我、我没有折磨你啊。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陆鸣不敢接话。
陆悠摇了摇头,伤心地说:“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想和你好好过新的生活。可我、可我每次和你说,你都不听话。你以前很听话的,妈妈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
“没关系的,小鸣。你再和妈妈说一遍,你不是要离开,你是骗我的,逗我玩的。我们一直都在一起啊,怎么就要分开了?”
“……”
陆悠见他不说话,双眸哀愁。
“小鸣啊,妈妈多爱你。” 她掀开了遮着自己手腕的衣服,神情空洞,里面爬满了死亡的蛆虫,“你看啊,这都是爱你的证据。”
她笑了起来,似是柔情似水,似是刀尖万把。她的手腕上布满了自虐的痕迹,每一道疤都是对陆鸣无情的摧残。
她快要逼疯他了。
陆悠微笑:“谁能为你做到这个地步?你一直想念的池秋,他会吗?”
当她提到池秋,陆鸣浑身一震:“你为什么……”
“傻孩子,你藏在盒子的信,妈妈早就看过啦。原来,你这么喜欢池秋呀,没关系的,你喜欢的,妈妈肯定也会喜欢!” 她失声笑起来,为自己的包容和温柔感到骄傲,“我没有毁掉你的信,我是不是很好?小鸣,你这个年纪,有个朋友也是件好事。别像我一样啊,谁都不理我…… 陆荣天也不理我了,他是个骗子,利用完我就把我抛弃了。”
“……”
“那个甄珍也是个狐狸精,她有什么好的。” 绕来绕去,她又绕回了陆荣天与甄珍身上去。
陆鸣知道陆悠好不了了,他绝望地看着陆悠,眼泪干涸在脸上。
“妈,求求你……” 不要再这样了。
陆悠却不以为意,她和一个小姑娘一样拉着陆鸣的手:“这样吧!小鸣,你去把池秋接过来,我们一起住,一起住好不好?弄坏你的电脑和手机是我不对,不要丢下我好不好?我们和池秋一起住吧!”
她幻想着未来的日子,疯疯癫癫地晃着陆鸣的手。
晃着晃着,她变了脸色:“不对,不对!池秋很可恶…… 他和那个甄珍一样,要抢走你们的!你们都会走的!都会抛下我一个人!我做错什么你们要这样对我——”
她怒不可遏地发起疯来,摔碎了桌上的花瓶,吓到了陆鸣。
她踩在花瓶的碎片上,惊叫着要杀了池秋。陆鸣一把抱起她,将她带离了那些花瓶的碎片。
这种状况下的陆悠,谁能忍受呢?可陆鸣就是这样忍受了整整 17 年。
他咬着牙,一边听着陆悠的怒斥,一边为她处理了脚底的伤口。陆悠拍打着陆鸣的脑袋,连着巴掌一起打下去,她让陆鸣回答自己,让陆鸣也说一句再也不去找池秋。
就一句,就好。
陆鸣死死地咬着唇,涨红了脖颈。
最后,陆鸣说:“妈!!”
陆悠瞬间安静了下来,缩着肩膀,瑟瑟地看着他。
陆鸣痛苦地说:“我已经联系外公了,他们马上就会过来接你,你不要再疯了。” 他拿过手边的一瓶药,强行让陆悠吃下去两颗。
陆悠不肯,陆鸣就强行灌进去。对于灌药这件事,他已经十分熟练。好在陆悠吃了药以后,很快便安静下来,甚至有点呆滞。
陆鸣松了一口气,刚好起身。
陆悠却给他跪下了。
“不要丢下我……” 陆悠满面泪水,动作迟缓,她的脑门磕着地板,“小鸣,你为了他丢下我,我会死的。”
我一定会死的。
“我会死,我会死…… 我死了,就是你害的,我会死,我会死……” 她不断不断地重复。
而陆鸣怔怔地站在原地,像是压抑了太久太久,在陆悠一遍遍的冲击下,他终于抑制不住自己暴怒的情绪。他猛地抓住了陆悠的肩膀,让她抬起头,正视着自己。
情绪是崩溃的洪流,冲垮了心中的防线。
也许陆鸣也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
“那就死啊。”
陆鸣失控了,他的眼底,情感正在流逝,他的脑袋快要炸裂了,他高声:“那就死啊——”
陆悠瞪大眼睛,看着陆鸣,像是得到了一声无法违背的命令。
陆鸣抓着她,哭着吼道:“我们一起死了算了!”
何必这么痛苦呢?
记忆是恶心的流质物,蹿出了陆鸣的胃。
27 岁的陆鸣跪在地上,狂呕不止。他仿佛是犯了痉挛,脖子和手脚暴起青筋,他痛苦地抽搐,把晚上吃的东西全部吐得一干二净。
他惊恐地喊出声,惊叫是闷在盒子里的回音,频频撞击。陆鸣惊恐地抱着头,退后,用力闭着眼睛。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它们悉数朝着他扑来,用力撕扯陆鸣的心脏,撕咬成千万片才肯罢休。
陆悠再次站到了他面前,告诉他:“你忘了吗?” 她的指尖点着陆鸣的胸膛,往里按去,鲜血直流,“你把池秋,和我一起关在这里了。”
陆鸣瞪大着眼睛看着她,血丝布满了他的内心:“我…… 我没有……”
陆悠笑起来:“你那么爱他,怎么就把他和我一起丢掉了呢?陆鸣,其实你谁也不爱,谁都能被你抛弃。”
“不!” 他没有,他只是太痛了。
“现在想起来了?” 陆悠摸了摸他的脑袋,渐渐地看不清脸,难得温柔,“把一切都想起来,就会很痛苦的…… 打开盒子,我也会出来。”
而这次,陆悠没有折磨他。
她蹲下身,反而是温声地劝说他:“忘了吧。忘了我,也忘了池秋。” 不要再继续痛苦了,记忆带给陆鸣的,始终是伤痕累累的剥夺。
陆鸣困难地呼吸,沉重的困意压迫着他,陆悠的声音是一首久违的摇篮曲,她拥抱着陆鸣,在这间他们彼此折磨的屋子里,轻声歌唱。
只要忘记,一切都会好转。
“小鸣,妈妈当时是生病了,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情。你忘了我吧,也忘了池秋。”
重新开始生活,好好生活。
把一切都忘记,把痛苦的过去画下句号。
“十年了,忘了我们吧。”
“不、不、不……”
陆鸣痛苦地摇着头,无力地用前额撞着地板,试图用疼痛来减轻脑海中挥散不去的雨夜。
他该怎么告诉陆悠,告诉她,自己不能忘记。
他捂着自己的心口,痛到快不能呼吸,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忘记了。
一旦遗忘,池秋就再也回不来了。他的每一封信里,都是他每一个晚上的眼泪。他怎么可以忘记自己如此喜欢的人?他怎么可以再把池秋关到那个黑色的盒子里去?
他蜷缩在地上,冷汗遍布了全身。
陆鸣固执地与陆悠对抗着,拥抱着,相恨又相爱。但陆鸣始终没有再像十年前那样,将她推开了。
他必须正视陆悠,才能从自己的心底救出池秋。
他一个巴掌接一个巴掌地打着自己,希望自己保持清醒。这次,一定不会输的。他暗自想着,满口血腥味。
过了好久,他渐渐地冷静下来,怔然地看着这个屋子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处,都有他无数的噩梦。这些噩梦曾出现在他的梦里吞噬他,他全部想起来了。
熬过了一个艰难的噩梦,他终于想起来了。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他喊陆悠去死的,是他为了池秋,狠心抛掉了陆悠。罪责在他,他却无端丢掉了池秋,将他心中那个如同春日一般的少年,判了不知刑期的惩罚。
原来是这样,他才把池秋忘记了。
都是他的错,是他不够坚强,不够有毅力。是他,迁怒了无辜的池秋……
他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地板上,水渍荡开,他的思念,他的无可奈何,他当年的走投无路,都成了一个炸弹。他被炸得粉身碎骨,痛不堪言,所以他一味地逃避,甚至想要投河自尽。
因为死不了,因为潜意识中的求生欲,他居然苟且偷生至此,还残忍地伤害了他人。
他把池秋,和陆悠一起关在了心里的盒子中。
他把他最爱的两个人,都推到了悬崖上。
“啊——”
陆鸣终于吼出了声音,他颤抖着,隐匿在无尽的黑夜里。
…………
凌晨一点钟,国外的夜色深邃。
陆奉申和自己的母亲高芸,在老妇的带领下,坐上了翻新过的电梯。
“抱歉,这个点还打扰您。我外甥身体不太好,我实在是不放心他一个人来这里。他过来也没提前通知我,所以我今天到得有点晚了。” 陆奉申好脾气地同老妇说话,“没想到,这么多年不见,您还是一样年轻。”
老妇沉了沉脸,面对陆奉申的刻意夸奖,她无所谓地说:“您当初是让中介雇佣的我,我们是第一次见面。”
“……” 高芸眯了眯眼,对这个儿子颇为无语。
陆奉申讪笑了一声,觉得自己还是少说话为妙。
还好电梯门开了,老妇把钥匙递给他们,表示自己不想过多参与别人的家事。说完,她按上了电梯门,垂着嘴角离开了。
显然,是因为陆奉申打扰了她的好梦,她不高兴了。
陆奉申理亏,抛了抛手里的钥匙,对高芸说:“妈,辛苦了,先进屋休息吧。”
高芸冷哼一声:“在这屋子里能睡得着,也是有鬼了。你也真有意思,叫你看个人都看不好,小鸣在这里要是出什么事情——”
陆奉申连连打断她:“妈,乌鸦嘴得打住啊!陆鸣绝对不会有事的,而且这屋子里的鬼是熟人,咱们睡得着。”
“……” 高芸嘴角一抽,被他气得不想说话。
陆奉申没有直接开门,他抬起手,想敲门试试,看看陆鸣有没有睡。毕竟,在这种 “凶宅” 里,说句实话,谁能安心入睡?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还没等他敲下第一声,门就从里开了。
陆鸣苍白着脸色,穿着深色的风衣。他的手里拖着一个才收拾好没多久的行李箱,在看到陆奉申和高芸的时候,他的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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