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殿试。
    策问之题为皇上亲命。说的乃为蛮夷之治。但此处的蛮夷指的却非是东南西北之民,而是西洋。
    林砚微愣,悄悄抬头看了眼司徒坤。这是因为这两年他弄出来的东西太多,许多都假借的西洋之名,心中生了些心思,所以才有了此题吗?
    不管了。不论如何,这题目对他而言,是有优势的。而且倘或司徒坤已有此意,那么他的献策也会更顺利些。
    林砚轻笑起来。
    两个时辰后,考官将考卷全部收拢。取前十份呈给了司徒坤。司徒坤自会试第十名往上看,至得最后才是林砚。
    “以夷攻夷,以夷款夷,师夷长技以制夷。”
    林砚低着头,这是他的破题立论。
    司徒坤瞄了他一眼,接着往下看。前头是引用的《周易》开篇,不足为奇。
    只见后头竟写着,“有用之物,即奇技而非淫巧。”
    司徒坤嘴角带笑,可真是聪明,不放过一丝机会。便连殿试,也要掺一句,为外头说自己为奇技淫巧之臣的流言而辩驳。
    再往下看,司徒坤面色却是凝重起来。
    “设海禁,以闭关而锁国,乃固步自封之举。大周国土千万余里,素以□□自居,却自戳其目,自掩其耳,得望井口之天,而曰泱泱之邦,以为高明,沾沾自喜。熟不知已落了下乘。”
    这句一出口,司徒坤脸色铁青,在场众人,不论朝臣还是考生都捏了把汗。
    海禁是司徒坤亲自下得旨,这不是直接一巴掌拍司徒坤脸上,说他错了吗?这胆子也太大了点吧!这一句若是惹了圣怒,别说排名次,只怕就此撸了功名,或是降罪都是有的!
    司徒坤一声冷哼,“你竟是如此想吗?”
    林砚不得不站出来,“是!”
    司徒坤又是一声冷哼,“那你觉得当如何?”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吸万物之所长,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化入己身,为矛为盾为刀枪剑戟,再克万物。学生在此篇上有所书。”
    司徒坤将目光重新放回卷子上,林砚的卷子写得有些长,共有两页。第一页到此结束。第二页却是献策之方。
    自守之策,攻夷之策,款夷之策分条论述。总结起来便是三点。守海口,练水师,互市。
    司徒坤将卷子递给林如海,“他这么多主意,你知道吗?”
    林如海压着脾气看完,言道:“臣不知。”
    司徒坤微微点头,再次看向林砚,“这守海口,练水师也便罢了。待北戎战事既定,朕本也有打算梳理海防。只这互市,你可知当年便是因为如此闹出许多乱子?”
    “知道。学生曾查阅过资料,也问过父亲,做过粗略计算。那些年流入我朝的西洋之物,如玻璃饰品,钟摆等可以万吨计,而自我朝流入西洋诸国之瓷器茶叶亦然。两方贸易往来之数额逾千万两,还非是白银,乃为黄金。”
    “此系数之庞大让人咋舌。然如此巨额之利益来往,却无国家政策之善导。商市必乱。学生以为可设市舶司,规划进出口商品之贸易。来往之物需加盖市舶司官印,发给公凭,方可出入。”
    “另设关税,每件商品可按市价入关时抽取一定份额的税收交于朝廷。三十取一,二十取一或十五取一。货物不同,份额可不同。我国国民出海也可如此。学生预计,若按此法,以海贸利益之举,其税收岁入可胜过江南诸地之和,居国税之榜首。”
    司徒坤浑身一震,严肃起来。
    胜过江南诸地之和……
    居国税榜首……
    那些年与西洋国的贸易之庞大,他是清楚的。因此他也更清楚,林砚这话没有夸大,反而有些保守。倘或真按他的法子,光是这所谓的关税就已十分可观。
    林砚将头压得更低了几分,抿嘴浅笑。
    不是因着打仗,耗了不少钱,朝臣又开始作妖了吗?老子给你办法,让你赚钱!以前海贸利益再大,几乎也都是商人赚了。现在等于是朝廷赚了。
    不管是本国的商人,还是西洋国的商人,你卖的每一样东西,都得给朝廷交钱!
    他不怕司徒坤不心动!
    没错,他就是要开海禁。玻璃也好,弓/弩也罢,所有的一切最终目的都是为了让司徒坤感受到西洋之物的好处,明白变能恒通,不变那么就只能原地踏步,等着有一日被他人用武力强行哄开国门!
    这样的结局,上辈子的中国已经经历过一遍,他不想这辈子的中国再经受一遍。所以,海禁必须要解除!
    他要知道西洋现在发展到哪一步,要比他们更早一步走在时代的前端,做世界的强者。
    “市舶司,关税,你可有具体细则?”
    林砚一愣,这哪里是三两句话说得完的!
    抬眼望过去,“皇上,这是另一篇策论。”
    言下之意,这已经不属于这场考试的范围。这么多考生都等着呢!都两个半时辰,五个小时了!你想咋地!你感兴趣,咱们改日私下说啊!能先把殿试主持完了吗?
    哪知司徒坤低声嗤笑,唤了戴权上来,“重新给他备纸笔,让他就在这写,现在就写!”
    “啊?”
    林砚有点懵,亲,这细则多了去了,你以为一篇策论写起来这么容易?这都什么时辰了。午膳都过了,要不要吃饭!
    “写好了,状元之名便是你的!写不好,那你就别进家门了!”
    哈?哪有这样的!司徒坤,你这是在犯规!
    林砚心里虽这么想着,身体却很诚实地麻溜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飞速写起来。
    林如海扭过脸,不忍直视!
    他不会以为没考中状元,自己就真不让他进家门了吧?
    于是,满朝文武连同所有考生都只能陪着司徒坤看林砚做文章。这盛况……林砚表示自己亚历山大。
    好在,他是抗压型选手。因都是盗用的后世已有的规章制度,因此写得也挺快。只述概要和简纲,倒也容易。半个时辰内便完成了。
    司徒坤看完,一句话也没有说,只让戴权将这两篇文章交予百官传阅。
    “各位爱卿觉得如何?”
    林砚觉得他要被考生们恨死了!麻蛋,这是还打算金銮殿议事吗?所以,他们考生还要不要回家了?这殿试还有完没完呢?
    林砚便是不去看,也能察觉到投射在自己身上的那些灼热的目光。便是柳尚元转头看着他,也是一脸的苦逼之色。
    好在不知是哪位大人说了一句,“臣以为林砚之才堪为状元。”
    一句话,将司徒坤问的海贸之事化为了状元之事。百官听闻,纷纷附和。
    林砚惊诧脸,看来不只他一个人撑不住了啊!
    司徒坤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问了问太监时辰,咳嗽了一声,大笔一挥,点了一甲三名之人。
    状元林砚,榜眼柳尚元,探花叶鹤。
    国子监一时风光无两。
    作者有话要说:  以夷攻夷,以夷款夷,师夷长技以制夷。
    有用之物,即奇技而非淫巧。
    ——这两句出自《海国图志》
    自守之策,攻夷之策,款夷之策分条论述。总结起来便是三点。守海口,练水师,互市。
    ——这一句是因为《海国图志》中有一段:自守之策二:一曰守外洋,不如守海口,守海口,不如守内河;二曰调客兵,不如练土兵,调水师,不如练水勇。攻夷之策二:曰调夷之仇国以攻夷,师夷之长技以制夷。款夷之策二:曰听互市各国以款夷,持鸦片初约以通市。今请先言守。
    其他胡乱写的,大家看看就过吧,不要深究错误什么的。
    第94章 科举案初现
    林砚回府,不过歇了一晚,第二日,司徒坤便紧赶着差人又将其再度召入宫中。
    林砚很是无奈,却也在意料之中。司徒坤既然能在殿试之时便生了兴趣,一再询问,连殿试主持都忘了,足足拖了几个时辰。那么便不会等太久。想来,若不是看着他太累,只怕昨日就不会放他出宫。
    “朕知你这阵子应对科考颇为劳心,可歇够了?”
    林砚哪能说没够啊。“多谢皇上体恤,学生已歇好了。”
    “你已为状元,这自称也该改了。”
    林砚一愣,忙道:“是。臣已歇好了。”
    “你昨日在文中言及,师夷长技以制夷,但你可深知夷之长技为何?”
    海国图志中有言:夷之长技有三,一战舰,二火器,三养兵练兵之法。
    但林砚不知此世的西洋究竟到了哪一步,按前些年西洋流传入中原的东西来看,应已有火器。可偏偏当初记忆未复,与西洋先生学习之时,专在作画,次为格物。与战事武器之道,从未提及。林砚唯恐万一说错了,叫人察觉出端倪来。
    好在司徒坤似是未有发现他的异样也不曾在意他的回答,接着又道:“你可知当年朕为何下令海禁?”
    林砚皱眉,其实这也是他琢磨不透的地方。
    若说是海贸乱市,可事物都是因时发展的。中国历史上此前也没有海关之说,在海贸频繁后,自然而然就形成市舶司。以大周那时的境况,若不海禁,过得两年,也该有人提了。
    而所谓洋人犯事。彼时入大周的洋人再多能有多少,我大周难道还处置不了了?
    如今瞧司徒坤这语气,只怕事情并不这么简单。
    林砚转头看向林如海,一脸迷糊。
    司徒坤轻笑,“事发之时,你父亲已在江南,他也是不知的。”
    林如海:“陛下,当年究竟出了何事。”
    司徒坤的目光于在场的林如海,林砚,司徒岭三人身上扫过,站起来,“你们随朕来!”几人转入内厅,司徒坤自架上取出一个乌木盒子,盒子里乃是一方火器。
    林砚惊道:“火/枪?”
    司徒坤转过头来,“你认得?”
    “是!臣认得。”
    司徒坤看了他半晌,言道:“当年洋人犯事是真,且洋人犯事用的便是此物。朕避免有人借此神化这东西,扰乱民心,封了消息。朕如何不知海上利益颇丰,又怎会不知国门不可失。但朕这些年寻了多方人士研造此物,虽有所得,然效果不佳。”
    林砚明白了。发现火/枪威吓,司徒坤怎能不心惊?若入境洋人都怀有此物,势不可挡,大周岂不危矣?因此,司徒坤只能关闭了国门,阻了洋人入境之路。静待大周改制研发得当,再来说海贸之事。可惜研发不得力,海贸之事便也就搁置了下来。
    怪不得!怪不得司徒坤急着要平定北戎。因为只有平定了北戎,除了北患,司徒坤才能专心海防,避免腹背受敌。
    林砚上前一步,“陛下,可否让臣看看这火/枪?”
    司徒坤递过去,林砚接上手三两下便拆了,又三两下组装好了。看得其余三人傻了眼。
    林砚却是轻笑起来。总算他前世的爱好有了发挥之地。上辈子,母亲这边,外公从商,外婆从文。父亲这边,祖父从军,祖母从商。后来他母亲继承了外公的公司。父亲接受了祖母的家业,他却还有一个大伯,从了政。
    自十五岁之后,每逢暑假,他都会被扔去军中训练两个月。真/枪/实/弹都是摸过的。尤其那会儿因着男孩子的热血,他最喜欢干的就是把手里的枪/械拆了装,装了拆。便是后来出了国,他还是枪/击俱乐部的高级会员。
    他很庆幸自己有这样的家世,这样的机会。如今这些都成了他傲立于世,旁人无可匹敌的瑰宝。
    司徒坤咋舌,“你怎么会懂得这东西?还如此熟练!”
    “陛下知道臣幼时有一西洋先生,他不仅教臣作画、格物,还送了臣一把手/枪,不过那是自己用木材制的,非是铜管,而内槽藏得也非□□,而是弹丸,全当是送给臣做小儿家耍的把戏。
    后来臣因迷恋此道荒废了学业,使得功课一落千丈,父亲发了狠,把臣房里东西全都收了,好些玩意儿还烧了。那手/枪便在其中。”
    司徒坤朝林如海看去,林如海尴尬道:“他那会儿屋子里的西洋之物不少,烧了砸了的也多。臣不记得有此物。”
    林砚觑了他一眼,“父亲当然不记得,您光顾着打我了。”
    林如海怒瞪,事儿确实是有过这么一遭事,他们对外也说过不只一回。可他哪里有烧了他的东西!他只让他无功名之前不许再碰。都给收着呢!何曾有过此物!让他帮忙圆谎,还好意思怨他打他?
    林如海鼻子一嗤,“你怎么不说自己当时有多混账!逃学,厌课,闹着吵着不肯去书院!”
    林砚睁大了眼睛。喂喂,不带这样埋汰人的。逃学是有,厌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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