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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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如-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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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白云天回北京的时候,已经快是冬天了,远远超过他所承诺的两个月;他所沾染的生意,也早不是向齐胜仙介绍的沉香和黄花梨木,而是又往国内倒了走私汽车和枪火。他回北京的时候,书生气消了很多,穿得华贵不乏风骚,加上那张晒得黑亮的俊脸,像个南洋成功商人。

    白云天到了北京,尚是凌晨,家也没回,第一反应是去六如斋。他的车到胡同门口就停了,车身太宽,开不进胡同,他走到六如斋门口,见门是关着的,敲了一会儿也不见有人应门。他心想这二货一个人住,也敢睡得这么熟,这么敲都不醒?想法还没打消,就有人从后边突然搂住他,白云天给猛地冲了一下,差点站立不稳,还是后边那人紧紧搂住他,才没让他撞到门上。

    白云天转过去,一把把人搂怀里,齐胜仙笑眯眯的,手里捏着东西,白云天就知道他又是趁天还没亮去河边捉蜻蜓幼虫了。

    白云天说:“这么冷的天儿,大清早的,你怎么又去捉虫子了?”

    齐胜仙呵着白气:“她工作忙嘛……三班倒,又上夜班,鸡也没空喂,我就帮帮她。”

    白云天揽着齐胜仙的肩,齐胜仙抱着白云天的腰,两人又蹭着蹭着进了屋里,一路上说些各自的趣闻:齐胜仙说自己替孩子认了曹玉春当大姑,讲他如何养活桂花树,白云天讲自己在东南亚一带的所见,譬如那边的人拿水果蘸辣椒吃,齐胜仙听了大感兴趣,因为他怀了孩子,胃口特开。

    两个人连早饭也没吃,穿着衣服就躺回床上,被窝里尚有余温,白云天在东南亚逍遥已久,虽然富有,始终漂泊无根,如今终于感到踏实。他搂着齐胜仙,两人的气味翻卷到一起,充盈整个被窝,馨香、温暖、柔情似蜜。

    齐胜仙被搂着,一会儿就睡了过去,可他昨天晚上明明已经睡饱,于是没过多久便醒来,翻来覆去多次,他也累了,便说:“中午想吃什么,我上外面端去,炸酱面成吗?”

    白云天说:“不吃了,我带你出去,今天在外边吃。”

    齐胜仙问:“去哪儿?”

    白云天说:“去我家。”说完这句,他见齐胜仙不回答,便问:“怎么,不愿意?”

    齐胜仙摇头:“不……我只是想,这算提亲么?”

    白云天道:“这算定亲。”他笑着拍拍对方肚皮,此时齐胜仙孕已六月,刚才穿着厚棉袄看不出,这会儿下手一摸,倒是一点不显怀。白云天笑道:“好家伙,这是哪吒吗,都六个月了,还一点都不显呢。”

    齐胜仙说:“别胡说,是龙王。”

    白云天想到龙王与哪吒的恩怨情仇,立马摆手,再也不说,孕时不好说些逞凶斗狠的故事,免得孩子在肚里听了,悄悄学坏。

    到了中午,车到白家门口停下,他们二人下了车,一路进到饭厅里去。比起去年回家时,白云天自信许多,因为那时他才是一个没有事业没有存款的毕业生,全要依靠家里;现如今他剑走偏锋,发了横财,身价早已比白家上上下下加起来还高,腰杆简直硬得很。

    白云天像阵穿堂风似的刮进饭厅,齐胜仙则紧跟其后,环视四周,对博古架上的东西感兴趣。

    饭厅里一家人正在吃饭,白云天突然回家,感到颇为疑惑的是大妈,嘻嘻哈哈接人上桌的是白云生,真正为此开心的是爷爷和父亲,两个长辈见他有风采,高兴极了。

    白云天上了桌,齐胜仙坐他旁边,长工端了两碗白饭上来,齐胜仙本来想矜持,但吃了两口,实在太过美味,胃口刹不住车,一连吃了两大碗;白云天则是休息和胃口一向不大好,吃了几口就放下碗筷。

    爷爷问他:“云天,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广西那边的事儿办好了?”

    白云天说:“广西那边且等呢,回来是有好事儿告诉你们。”

    白云生八卦得很,伸个脑袋问道:“什么好事儿?”

    白云天环视一周,非常得意,得意自己不仅比白云生有出息,而且这盏香火续得也比嫡子还早。

    “爷爷,咱们家要四世同堂了。”

    此话一出,白云生乐了,齐胜仙的脸红了,大妈的脸绿了,爷爷和父亲的脸比较复杂,赤橙黄绿蓝靛紫什么都有,跟开了染坊似的。

    白云天一看,心道这是踩中他们哪根尾巴了,莫不是还要怪我先上车后补票,心想也是,老人都传统,自己这悄没声的就弄出个曾孙子,太不讲究了。

    父亲脸色不好,还是爷爷打圆场:“好,好,等会儿吃完饭,云天儿跟我们上楼谈谈。”话虽如此,语气其实也很勉强。

    等吃完了饭,齐胜仙在饭厅等着,大妈赏了他一个多宝匣玩,他坐在一个黑漆漆的角落,埋着脑袋玩得不亦乐乎。白云天听爷爷的话上楼,在楼梯上看了齐胜仙好久,半晌后还是上楼进了书房。

    他刚进书房,反手关上门,就挨了父亲一巴掌。他反应快,脸飞快一偏,那巴掌没扇到脸上,而是拍到了脑袋上,拍得他脑子“嗡”地一声。白云天走了两步,一手撑著书桌桌面,一手捂着太阳穴,赔笑道:“爸,我哪儿惹着您了,您明示。”

    父亲指着他骂道;“明示?我明示个屁!叫你跟那个姓齐的相亲,是让你拿他练练手,你倒好,连这种货色都他妈看得上眼?!还四世同堂,我同你妈!”父亲后面骂的话逐渐不能入耳,全是针对***的侮辱,白云天捂着脑袋,心想那几两肉有什么可唾弃的,几乎迷失在这粗话的海洋里。

    第34章

    白云天不明白了,头昏脑涨地说了一句:“……儿子不明白。”

    爷爷终于发话了,声音很沉,显得失望:“云天儿,你怎么搞的……也怪你爸没跟你说清楚,你哥也没跟你讲?那姓齐的一家都不能生,生了也是没种的,当初安排你哥跟他相亲,安排你跟他相亲,就是让你们练练手。谁承想你哥都没看上的货,你还看上了,你这……”爷爷性格温柔,不说什么重话,但他如此,也够表达伤心的。

    父亲又道:“我跟你爷爷还想着,把他安排在第一个,你相完了他,往后再看谁家少爷小姐都是天仙,你倒好,你他妈直接给我上了,你是种猪啊?”

    白云天还捂着脑袋,其实早已不疼,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此时此刻,他爷爷扶着桌子,止不住的失望,父亲则靠着座钟,气不打一处来。白云天不说什么,只是默默看着他们,在心里的账本上,接连划去这两个人的名字。

    齐胜仙将多宝匣置于桌上,自个儿蹲在地上,轻轻地将那个粉晶石桃穿过匣孔,恰恰合上。他喜笑颜开,白云生也蹲在一旁,看他放好桃子,便道:“这个还有别的玩法呢,我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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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云生也是个莫名其妙的孩子脾气,爱赌爱嫖,爱玩具爱作乐,大人事业一概不放在心上,他的钱财都是老婆在管。

    齐胜仙说:“好啊。”便把多宝匣递了过去。

    大妈在旁边磕着瓜子,叫了白云生两声,但白云生不听她的,自顾自向齐胜仙介绍多宝匣。大妈气愤,有外人在场又不便训子,于是自个儿回屋去了。她上楼时正遇到白云天下楼,两人狭路相逢,平时白云天都要请安,这次却脚步猛急,狠狠撞了她一下,一句道歉也没有。

    白云天的情绪整理得好,下得楼来,早已不见不悦,他云淡风轻问了一句:“哥,大嫂呢?”白云生说:“前两天跟我吵架,不让我赌钱,让我骂了两句,回娘家了吧?我也不太清楚……哎呀!”多宝匣他玩得不好,此时有人打扰,更是手忙脚乱,于是他将多宝匣往齐胜仙手里一塞,“算了算了,看你挺喜欢的,送你玩吧,其他玩法你自己开发。”

    齐胜仙捧着匣子,道了个谢,白云天冲他使了个眼神,说声“走吧”,两人便携手向外走去。走到花园里时,齐胜仙问:“怎么了?是不是他们不满意我?刚才吃饭的时候我就觉得气氛不大对劲。”

    白云天笑道:“没有,你想什么呢,我说行就行。”

    齐胜仙问:“那三茶六礼那套什么时候进行?你问了你爷爷他们没有?”

    白云天紧了紧揽他肩膀的手:“不问了,咱们自己办自己的。”

    他说到这里,齐胜仙就知道不大对劲了,白云天说这话,明显是要自己独立门户。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向重用自己,拿自己当大伙计的白家父亲和爷爷,明明连相亲都安排了,怎么又突然对他不满意?

    白云天上了车,对他说:“以后这儿就别来了,添堵,在六如斋好好呆着,过年前我一直在北京陪你。”

    白云天不食言,过年前他一直住在六如斋,两人平时一起做做饭、逛逛街、晒晒太阳。白云天也大有安家在此,我是主人的意思,走在胡同里跟谁都正大光明地打招呼,来来去去一段时间,整条胡同都知道齐胜仙招赘成功,家里多了个俊男人。曹玉春本来对他有点意见,但看他有钱有闲,愿意入赘,照顾齐胜仙尽心,也就不再说什么。

    白云天回了北京也没闲着,他组了人攒了钱,在东城金鱼胡同开了间“不夜天”歌舞厅。他不像成毅东,皇城根下不敢弄犯法的,这个不夜天地处繁华,主攻唱歌跳舞交际,每晚有歌手驻唱,舞池里群魔乱舞,这在当时的北京也算是头一份儿。

    白云天做家族行当不行,下了海倒赚了大钱,到了腊月,整条胡同里就属六如斋的门头打扮得最辉煌:大门重新上了遍漆,挂的灯都是仿晚清样式,福字和春联上的字都是真金,闪闪发亮。虽然已是深冬,墙内桂树依旧丰隆,桂树又称“仙友”,也是科第吉兆,胡同里其他人都羡慕,说他家风水好,两口子八字配,这孩子往后肯定好读书,能蟾宫折桂,上北大清华。

    平时六如斋都没什么人气,这一年却是空前绝后,前来送年货的人络绎不绝。成毅东来拜年,送钱送金银送电器,还给齐金明打了个长命锁;更有一些其他的生意伙伴,都是来混个脸熟,请白云天提携;就连当初闹得不开心的波子,他也巴巴贴上来了,他家是做糕点的,四九城就属他家的江米蜜供好吃。他送的蜜供快堆成山了,那段时间齐胜仙正经饭没吃几口,全是拿各种糕点混过去的。

    这年是齐胜仙、白云天和曹玉春三人一起过的。白云天想把曹玉春踢走,还试图给她介绍个对象,曹玉春推脱说工作特忙,不谈对象,齐胜仙偷偷说她就喜欢跟鸡一起过,别打扰她了。白云天说我那是打扰她?我是为了让她不打扰我们俩,怎么那么不懂事儿呢,非往我们两口子中间插。齐胜仙说你生什么气,人家还是孩子大姑呢。白云天这才作罢。

    过完了年,白云天暂别北京,又回广西谈生意,他的意思是迅速做完这一单,就能回来好好陪齐胜仙生产。他不在的这段时间,白家趁机派遣人过来,拿着地契说要收回房子,将齐胜仙赶出六如斋。齐胜仙预产期在即,知道这是来为难他了,连忙给白云天打电话,那边却说白总在中越边境被卡住,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齐胜仙没有办法,自己拖着身体去敲曹玉春的门,曹玉春这天却补年前的假,得上全天班,并不在家。他只好坐在曹玉春门口,眼睁睁看那些伙计灭了炉子,把值钱的家电都搬走了,往门上贴了封条,跟古时候抄家似的,这要是放在过去,还不都让他打得七荤八素,但现如今他是两个人,只能认栽。

    齐胜仙抱着膝盖在门槛上坐了半宿,他是又气又冻,愤懑难平,到了半夜,不知道哪根血脉不通,气息不稳,居然就要临盆了。裤子穿得厚,本还不觉得,他伸手一摸,胯下的布料都被不知道血还是水浸透,冬风一吹,硬梆梆的,都结成块了。齐胜仙本来是很能忍痛的,一看这情况,自己先乱了阵脚,吓得满脸是泪,扯开嗓子喊了起来。那边厢曹玉春背着小包刚走到胡同门口,就着路灯看见自家门口坐着个人惨叫,她也吓得不轻。看清楚是齐胜仙以后,她也急了,把包一扔,说这会儿去医院来不及了,还要请人用板车拖过去,今天还正好撞上过大年,一个卖苦力的都找不见,干脆就她来帮忙,在自己屋里生。

    曹玉春把齐胜仙扶进门内,院里拉了晾衣绳,上面晒了床花被单,她顺手就扯下来铺在地上,道:“躺上去躺上去。”

    齐胜仙才刚躺下,就知道自己连起来的力气都没了,开始痛得昏天转地,连曹玉春什么时候去拿了剪刀纱布都不知道。元宵节放烟花的多,他一直数着,从他躺下到生出来,一共经历二十三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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