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微凉的秋天,这个丫鬟却穿着一件露出少许棉絮的厚袄子,看款式竟是风府十几年前分发给下人的,现在穿在她身上,竟有一种时空错乱的强烈违和感。
    风四爷像被人定住了一样,死死地盯着那个背对他的丫鬟,双腿不自觉地打颤,抖如筛糠,明明想逃走,却死也挪不动脚,而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记忆为什么会这么好,明明是早已遗忘的东西,现在突然出现在眼前,就好像昨天刚发生的事一样。
    他终于想起来,这个院子不是被封掉了吗?自从当年那个叫小灵的丫鬟投井自尽后……
    那个看不见脸的丫鬟突然站了起来,掺杂在风中破碎的哭声显得更为凄凉,阴惨惨的,她站到井口,似乎喃喃说了几句话,然后毅然决然地跳进了井里。
    这一幕看得风四爷简直快要发疯了,他认识那个丫鬟,不正是十几年前因为偷吃白狗口粮,被他派人当众折辱后自尽的那个吗?!
    现在这是怎么回事?!活见鬼了吗?
    “小~少~爷~”突然一股寒气吹到风四爷颈边,紧接着是一双女人的唇,冰冷坚硬地像两片石头,带着死人的气息,一口咬住了他的耳朵。
    “啊啊啊——!!!”
    风四爷爆发出一阵凄惨的哀嚎,他抱着自己的耳朵,痛到满地打滚。
    “嘻嘻,小少爷,井底下好湿好冷,你下来陪我好不好?”
    一张放大了的鬼脸突然凑到风四爷眼前,嘴里还血淋淋地叼着他的半截耳朵,怪诞的笑容从嘴角不断拉长,竟一直裂到耳根,露出里面猩红的肉。
    “不……不,我不要!放,放过我……”
    风四爷吓到湿了裤裆都不知道,一个劲地蹬着腿往后退。
    “滚开!你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我!况且你是自杀的,跟我又有什么关系!!”风四爷脸上的表情倏地狰狞了起来,他疯了一样挥舞着手臂,阻止女鬼向自己靠近。
    “跟你没关系?那我们呢?”
    “你现在求小灵姐放过你,我当时苦苦哀求,你又何肯曾放过我?”
    “四少爷,我们都死的好惨哪……”
    突然,风四爷发现自己身边挤满了死人的脑袋,一个个惨白着脸,好多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他们都是被他打死的通房和男宠,现在都攀附在他身上,张开和小灵一样裂到耳根的嘴巴,露出里面寒光熠熠的牙齿,一点点啃食着他手臂、大腿、后颈和肚子上的肉。
    转眼间,他就血糊糊地被啃得到处都是窟窿,耳边都是死去亡魂撕咬他血肉发出的咀嚼声,再后来他被这一群鬼拖拽着残破的身体,投进了井里。
    阴冷的井水浸透他的骨髓,抬眼望去,上方的井口挤满了一张张带着诡异笑容的死人脸。
    …………
    “不!不要!!”
    风四爷喘着粗气从噩梦中醒来,发现不是真的后,不由松了口气。
    这个梦实在是太可怕了,他心有余悸地从床上爬起来,后背的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湿湿凉凉的就跟梦里的井水一样寒冷。
    风四爷不悦地拧眉,脱下这件亵衣,打算给自己换一件干爽的。
    然而,等他脱完后看到铜镜内的自己,忍不住吓得一个踉跄,瘫坐在了地上。原来,在他的肚子上竟有一个深深的牙齿印,大小就跟人咬的差不多。
    “鬼,鬼……有鬼,救命……”
    当晚,风府私底下传言四爷的疯病更严重了,竟然到了整天胡言乱语说自己见鬼的程度了。
    ——
    另一头,白景阳和玄卿看着几条野狗的魂魄面面相觑。
    白景阳:“咳,你们还是乖乖留在这里,等他们发现后,想必还会再回来。”
    野狗们呜呜了两声,表示明白,除了等,它们又能怎样呢?只希望那两个粗心的鬼差能够早点发现,别让它们在荒野里漂泊个几十年,当孤魂野狗就行了。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白景阳求助于玄卿,他总觉得自己这条金大腿十分可靠。
    玄卿略一思考,道:“你敢不敢让我带你下地府见识见识?”
    白景阳:“你有办法下去?”
    他有什么不敢,说起来自己还是妖和鬼结合生下来的,勉强算是半个地府的人。
    玄卿笑了笑:“当然,山人自有妙计。”
    与此同时的地府,正得意于从“妖王”手中抢鬼的黑白无常,将阿宝随手丢在鬼门关就离开了,完工后的他们打算去酒肆喝一杯,顺便吹嘘一下今天的经历。
    鬼门关是死者进入阴曹地府后的第一个关卡,由十六大鬼看守,负责盘查新来的每一只鬼,因此队伍排得极长,阿宝被缀在了最后面,慢慢等待。
    新鬼只有等过了鬼门关,才有黄泉路、奈何桥,再经过十殿阎罗的审判,判定他的生前迹事,善者喝下孟婆汤,进入轮回,恶者受过炼狱应有的刑罚后,再判是否进畜生道投胎。
    当然,这些只是等待轮回的鬼才会经历的,地府的鬼差们空闲时间也有自己的玩乐场所,在只有他们知道的地方,有一条永浴黑夜的街市,满是酒肆茶馆小贩和过来消遣的鬼差,乍一看就跟人间的夜市差不多。
    黑白无常最喜欢去的一家酒肆,是第七殿泰山王麾下副手伏苓珊开的。
    第七殿是石磨地狱,会将罪鬼用厚重的石磨碾成肉酱,重塑人身后再磨,如此反复,能够在这一层混得开的都非常凶残,因此黑白无常背地里叫伏苓珊作虎姑婆,但当着面肯定是不敢的。
    “小苓姐,我今天在上面碰上一个实力强劲的小妖,打得可狠了,这不连棍子都打断了。”
    仗着自己脸嫩,唤伏苓珊作姐的黑无常不要脸地吹嘘道。
    白无常在一旁无奈地看着他,为了面子瞎扯谎,没有揭发他。
    美艳的酒肆老板娘轻笑了一声:“小黑今天如此神勇?”
    第32章
    “那当然; 对方两个强悍的千年大妖合攻我一个,虽然他们个个长得青面獠牙; 身高十丈,眼大如铜铃,还能喷火招雷; 但我丝毫不落下风; 将他们揍得是抱头鼠窜……”
    黑无常长了张娃娃脸,却喜欢看漂亮的大胸御姐,即便凶悍如伏苓珊; 只要对他妩媚一笑,瞬间就找不着北; 忍不住胡吹地又夸大了几分。
    听得白无常直翻白眼; 一个人默默喝闷酒。
    其实说起来,伏苓珊来地府的年份比他晚得多; 年龄也要小,但她生过三个孩子; 自带一股天然的少妇风情,看起来要比娃娃脸成熟得多; 而黑无常为了讨她的好酒喝,便厚着脸皮唤她作小苓姐。
    伏苓珊穿着一袭白衣,乌发如墨; 皮肤皎白胜雪; 神情淡然的时候犹如天界仙子; 笑起来却艳丽无双; 刹那间如百花盛开,相貌气质是清冷与娇媚的结合,看起来矛盾又和谐,但无疑是非常吸引人的。
    如果她不是还惦记着自己在阳间的丈夫,在地府可以说是追求者无数了,多少来浮白酒肆喝酒的鬼仙鬼差,都只为一睹老板娘芳容。
    伏苓珊笑道:“你刚不还说是一个小妖,怎么现在又变成了俩千年大妖,会不会太快了些?”
    黑无常尴尬地挠了挠头,硬着头皮辩解说:“不不,其实我是和俩大妖怪打架,旁边还有个狡猾的小妖怪,棍子就是打他打折的。”
    “哦~”伏苓珊尾音拖得意味深长。
    白无常也冷笑一声:“刚才不知是谁,见自己的哭丧棒断了急得差点哭出来,现在有人帮他解决了尾巴倒又翘上了天。”
    黑无常臊得脸一下子就红了,扑上去一把捂住白无常的嘴:“谢必安,你给老子闭嘴,谁哭了?!”
    白无常借着微妙的身高优势,在被扑倒前闪电般抓住黑无常的一条胳膊,反拧到背后,再用自己的身体压制住对方,胯部刚好顶在黑无常结实挺翘的屁股。
    边压着他还一边威胁道:“小黑你屁股又痒了?说,现在谁是谁老子?”
    黑无常自觉在他小苓姐面前脸都丢尽了,委屈地带着哭腔骂道:“谢必安,你这龟孙!”
    …………
    巫妖大战时期,无数上古妖神陨落,尸横遍野,为让洪荒众生死后得以安息轮回,祖巫后土顿悟,合身成道,化六道轮回,分上三善道,天道、人道、阿修罗道,下三恶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六道轮回之下,乃十八层地狱,其上现黄泉奈何,自此冥界开始逐渐成型。
    “这条通道,现在应该没几个人会知道。”
    玄卿带着白景阳穿越一条漆黑的通道,两旁隐隐有青色鬼火,时明时暗。
    走出通道尽头,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热闹的街市,到处都是灯红酒绿,寻欢作乐的人,熙熙攘攘地好似过节一般。
    白景阳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卿哥,我们没走错地方吧?”
    玄卿也是沉默了一瞬,打量了下四周:“应该没错,时间过去太久,出口的变化有点大。”
    虽然这里看起来繁华得古怪,但他确信是地府境内无疑。
    为了低调行事,玄卿给白景阳和自己准备了两顶宽檐锥帽,一黑一白,周围有一圈薄纱遮掩容貌,方便又可以不挡住视线。
    他们俩的样貌气质都太过出众,冒冒然走出去,肯定会引起一些人的注意,到时候发现他们并非阴界之人就有些麻烦了,用锥帽遮住脸,还是有点用的。
    玄卿自己是可以改变他周身气息,模拟成阴界之人的,但他担心初到地府的白景阳一身阳气可能会露出马脚。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白景阳一走出通道口,整个人气息就变了,有如鱼得水,完美和谐地融入周遭环境,就像个真正的鬼界之人一般,比他还不显突兀。
    “卿哥,我们走吧?”白景阳拉了拉他的袖子。
    玄卿立刻回过神来:“走,我们先去前面看看,得先找到黑白无常。”
    白景阳突然狡黠一笑:“你看这是什么?”
    他伸出白嫩的手掌,指缝间夹着两根银色绣花针,针尖向着街道深处延伸出去两条黑白色的线,细细长长,看不见尽头。
    原来他早在一开始就往黑白无常身上动了手脚,这是系统出品的追魂针,无痛无痕,只要被插上,无论你逃到天涯海角,跨越天、地、人三界,在白景阳主动收回之前,他都能找得到。
    玄卿惊讶地摸了摸白景阳指间的银针,品质十分不错,用途也非常巧妙,就算在洪荒时期都是件能排得上号的法宝,更别提灵气匮乏的现在了。如果他本身不是个高深的锻造大师的话,很可能就只会把它当成个有用的小玩意,而非看出其中价值。
    看来他的小白虎身上,还藏着不少的小秘密呢。
    白景阳丝毫没察觉自己因为两根小小的银针在玄卿面前露了马脚,他兴冲冲地拉着对方,顺着追魂针的指引,往前找去。
    “卿哥,待会你一定要替我好好揍他们一顿,特别是那个嚣张的黑色矮冬瓜!”
    玄卿点点头,就算白景阳不说,他也会趁机好好教训下黑无常,敢打他的小白虎,就算没得逞,那也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两人顺着那两人旁人看不见的黑白细线,一路向前寻去。
    不多时,他们来到一家人声鼎沸的酒肆门口,两边各悬挂着一面酒旗,一边是“浮生倥偬,有缘萍聚”,另一边是“当浮一大白”,正门匾额上书“浮白酒居”。
    “走吧。”玄卿拉着白景阳正想进去,不料对方用力扯了扯,将他迈开的步子又拉了回来。
    “卿哥,我有点紧张。”白景阳抬头,两眼水润地望着玄卿,看起来跟个湿漉漉的小猫崽似的,可怜又可爱。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靠近这家酒肆,心里就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像是里面有个对他非常重要的人,既紧张又期待。
    玄卿搂着他肩膀,拥进怀里,轻轻拍了拍,温声软语道:“小景别怕,有卿哥在呢。”
    虽然不知道刚才还一脸亢奋的白景阳现在为什么紧张,但玄卿的第一反应不是质问,而是安抚。告诉对方,无论出了什么事,都有你卿哥顶着呢,无条件纵容。
    白景阳深呼吸了几次,暂且压下心底的躁动不安,紧紧拉着玄卿的手,鼓起勇气走进了浮白酒居。
    里面虽然看起来比外面还热闹,却闹中不乱,客人与客人之间分隔地井井有条,互不影响,显然酒居老板是个十分善良打理的人。
    他们刚进门,就有一个头上长了一支角的黑发小鬼热情地上来招呼。
    “两位客官想喝点什么,孟婆秘制黄泉酒要不要来一壶?多亏了我们老板娘和孟婆大人关系好,整条街就浮白酒居能喝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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