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童蹙起了眉头,无可名状,他伸手推开了咖啡馆的门,灯光暖黄,女歌手的嗓音沙哑而慵懒,带着淡淡的惆怅,是异域的风情。
他点了一杯咖啡,目光不自觉的掠过了墙壁,那上面贴了许许多多的照片,里面的主角各不相同,应当是以往前来旅游的游客留下来的。
还有字迹各异的明信片,被木质小夹子固定在细细麻绳上,沉淀着岁月的气息。
谢童清啜着咖啡,散漫看过去,掠过了写满字迹的明信片、熏暖发黄的照片,直到他的目光挪到了墙壁尽头,看到了夹角处影影绰绰的人物。
时光仿佛被定格,一刹间,瓷器落地的声响,惊碎了咖啡馆内的静谧。
如若未觉,谢童霍然起身,大步走到房间深处,在那里,墙上眉间含笑,或英挺、或漂亮的两个人映入了眼帘。
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照亮了高大青年蕴满温柔的眼。
轮廓锋锐,五官英挺,一向清明冷静的眼中,竟然含着淡淡的笑,几乎晕染了冷峻的眉梢。
如此的熟悉,竟如隔镜对望。
谢童颤抖着将目光转到了青年凝视着的那个人,那个唇角勾起,丹凤眼潋滟多情的少年。
是他记忆中的那个人,又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人。少年是年轻的,蓬勃的,活跃的,眉梢眼角褪去了阴郁冰冷,从内而外,都洋溢着欢喜甜蜜的气息。
刹那间正午时分,许愿长廊上清丽秀逸的字迹,再度浮现在目前。
千禧年元月一日,马德拉。
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
殷野歌。
或许还有另外一个人,谢……青橦。
谢童怔怔的盯着这一张照片,茫然的望着那其中,烟花下,缱绻多情的两个人,他们眉目含笑,彼此相对,其中的情意几乎都要满溢出来。
那是一张和谐融洽到极致的画卷,容不得任何一个外来者插入。
他们活在时光中,彼此唯一,相互交融。
而他……又算得上是什么?
脚步声在身边响起,似乎有人快步靠近,叽叽咕咕的喊着他听不懂的话。
谢童颓然跪倒在地,天旋地转之间,听到了刺耳的铃声。
“童童,我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 只有这么多,力不从心
姨妈痛不欲生,垂死病中……
。
谢谢不高兴的地雷×2
谢谢读者“糯米丸子”×25的营养液
2017。8。23
第108章 ACT3·罪血
108。
还能有什么消息; 比在所爱之人心中; 自己什么都不是,更加不幸呢?
刻意设置的铃声,只要一响起,便会告诉他; 是谁打来的这个电话。
然而往日有多么的欣喜,此刻就有多么的恐惧。
谢童手指捏的几近泛白,他怔怔的握住手中的电话; 听着那个无数次在梦里盘旋的声音; 清清泠泠的; 又轻轻沉下去,带着莫可名状的压抑。
眸中现出隐忍复杂的神色,他沉默的呼吸着,一言不答。
久久的没有回复,除却急促而激烈的呼吸声,隔着千山万海; 在沙沙的电流杂音中,显得那么的不清晰。
“童童?”
“你能听到吗?童童……”
那一侧的人在唤着他的名字; 似乎是在奇怪; 为什么明明打通了; 却没有人应答。
谢童心中像是被尖锐的长针扎了无数下,原本坚强的心脏被戳的千疮百孔,再没有一点完整的地方。
他怔怔的仰望着并肩而笑的那两个人,嘴唇嚅动着; 无比艰难的想要开口。
就在那一刹间,发烫的手机传来“嘟——嘟——嘟——”的忙音。
电话被挂断了。
仿佛心脏被人狠狠地掐了一把,谢童心中一窒,周围的人似乎在喊着他,无数人影在一旁幢幢闪现。
“这位先生,您没有事吧?”
侍者原本是因为那一声响动来查看情况,在看到青年惨白脸色的刹那,先前那些要喋喋追问的念头全都散去了。青年背脊挺拔如松,五官英挺俊朗,明明是光彩夺目的一个人,此刻却无比憔悴,神色中一丝仓皇狼狈,只教人心中怜惜。
谢童向着侍者缓缓摇头,就在那一时,刺耳的铃声再度划破静谧。
黑暗的手机屏幕再度亮起,一个曾在心尖辗转缠绵的名字闪现在屏幕间。
铃声锲而不舍的响着,好像他不接听,便绝不会放弃,直到拨打到他愿意接起为止。
如同牵线木偶,谢童手指划过了屏幕,他听到一声陡然响起的、还有些焦急的“童童”,缓缓开口:“……殷叔叔。”
声音平缓且稳定,却不知怎的惹起了那一端的怀疑:“童童,你怎么了?”
谢童避而不答,转换话题:“是什么坏消息……”
那侧的人安静了一刻,一时间,手机里,能够听见的只有淡淡的呼吸声。
有那么一瞬,谢童盯着墙壁上的照片,便要不管不顾的问出口,然而在他能够沉下勇气前,那一侧的人先说话了,迟缓而又犹疑,似乎是有一些艰涩的:“……童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谢童敏感的追问:“……什么?”
回答的是一声饱含担忧的叹息:“你的妈妈,今天早上去世了……”
。
彤云密布,朔风渐起。
是九月夏秋之交的炎热天气,没奈何却尘霾萧萧,天空是晦暗的铅灰色,仿佛用画笔抹去了所有明亮色彩,徒留一片灰白。
再度踏上了故乡的土地,明明是熟悉的场景,遥遥望着,却恍如隔世。
谢童漠然前行,在出口处见到了并不陌生的面庞,是殷家大宅中偶尔会出现的人物,他多多少少有个印象。
见到他,来人迎上,恭敬的说:“小谢先生,殷爷正在家中等您。”
谢童淡淡道:“我母亲呢?”
来人说:“还在医院中。”
谢童似乎笑了笑,漆黑的眼瞳深不见底,缓缓道:“……我要去见她。”
来人道:“先生让您先回家中……”
迎着庞大的压力,后面的语句如同被骤然切断,戛然而止。
谢童一字一字道:“我母亲都死了,还不让我见她最后一面吗?”
来人一个激灵,迎着他压抑到极点、趋近于爆发的声音,再不敢多说半句,方向盘一打,十字路口拐上另一条道,直直朝着医院去了。
。
楚歌得到消息有一些突然,他放下手中的事务,忙忙地从公司赶到医院里,老远便见着谢童坐在空冷的太平间外。
铭牌上幽幽的闪现着绿光,青年背脊笔挺,却有股说不出的萧索孤寂味道,仿佛全世界都已经远去,只留下他一个人一般。
终于见着人,悬起的肝胆放下,多多少少是松了一口气。
楚歌轻轻走过去,便在那一时,垂头坐着的青年抬起了头来,他的眼眶并没有泛红,神情也尚还算得上平静,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似乎并没有多少难过的意味。
是长久的分别,让母子间的感情,终究淡去了吗?
楚歌原本是极度担心的,见着谢童还算平静的面容,终于不复先前那么紧张。
算起来,自从谢童十六岁那年,废弃工厂重伤之后,到现在,已经有了五年。
当初他的母亲拿钱走人,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将谢童卖给了楚歌,自那之后,两人就再也没有见过。
早些时候,殷家一直都安排有人盯着他的母亲,因此几乎是第一时间得到了她出事的消息,楚歌一度想过,要不要直接扣下这个消息,不告诉谢童,毕竟在他少年时候饱受了母亲的虐待。
但最终,还是拨出了那个电话,告知了谢童这个消息。
无论如何那都是他的母亲,作为一个外人,楚歌没有任何权利替他做决定。
“童童……”
轻声喊出了青年的名字,一时间又词穷,不知道应当说什么是好。
回应他的是一个紧紧的拥抱,谢童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腰身,将头颅埋在了他的腰腹间。
很久都没有见过这样示弱的动作了,楚歌一时间恍惚,紧接着,怜意从心中升腾而起。
他轻轻抚摸过青年的发顶,拂过漆黑柔软的发丝,任凭自己的腰部被狠狠抱住,几乎要勒得喘不过气来。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腰腹间,有那么一瞬,隔着轻柔的丝绸,楚歌感觉到了一股滚烫的泪意。
“殷叔叔……”谢童声音很轻很轻,就像柳絮一般,下一秒便会飘飞不再,“……怎么会这个样子呢?”
他喃喃的说:“明明以前都还好好的啊,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楚歌微微怔愣,听着他无意识的问句,一时间心中略略发酸。
事情来的太过于突然,发生的时候没有一点点预兆。刚好那一日盯梢的人松懈了些许,刚好那一日女人又拐入了地下赌场,刚好那一日她手气极好,赢了大把大把的钱,又被小混混盯上。
一切发生的如此顺理成章,等到楚歌终于接到消息的时候,女人在送往医院的半途中,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仿佛最怪诞而荒谬的戏剧,其上的演员是那么的拙劣,就这样葬送了一条尽管苟且、但尚还鲜活的生命。
楚歌一时间竟不能够回答,在他的意识中,归根究底都是他的过失。
无论是殷野歌诱使女人染上赌瘾,还是他的手下盯梢不力。
他缓缓的拍着谢童的背脊,语气有一些涩然:“别哭,童童……看开一点儿,好吗?”
谢童身体微微发颤,却没有应答,许久后,沙哑的开口:“我想再看她一眼,殷叔叔。”
心中有着淡淡的不赞同,然而环抱着青年发抖的身躯,楚歌终于微不可见的点头。
灯光惨白幽暗,谢童缓缓起身,向内走去,就像走入永不回头的彼岸。
楚歌心中一悸,蓦地抓住他的手,喊道:“童童……”
谢童回过了头来,漆黑的眼瞳中,依稀蕴有浅浅的水光,向来都清明镇定的面容,也有些许的恍惚与茫然。
手指微松,终于放开了青年的手,楚歌缓缓道:“去吧。”
谢童似乎勾了下唇角,勉力想要绽出一个笑,此刻挂在面上,却比哭还要难看。他站在原地,轻轻的说:“殷叔叔,你不去看看她吗?”
手指有一些僵硬,最终,楚歌摇了摇头。
转头的一瞬,谢童无声无息的笑了笑,灯光照过他微垂的脸廓,似讽似嘲,凉薄且冰冷,没有一丝笑意到达眼底。
。
望着谢童走进去的身影,系统有一点无语:“楚三岁,你咋啦,不是关爱少年儿童心理健康吗……谢童童都问你了,你还不去陪陪他。”
楚歌僵硬的说:“我也想啊,统子。”
系统冷漠脸:“光说不做假把式。”
楚歌差点没有“汪”的一声哭出来:“但是我做不到啊,心有余而力不足,统子。”
系统说:“……你咋了楚三岁。”
楚歌特别实诚:“我害怕。”
系统:“………………”
当了五年的道上大佬还害怕死人,可以的,楚三岁,你很强。
楚歌“吁”了一口气,说:“也不是,只是总觉得,谢童他妈是被我坑死的。”如果他安排的人依旧在好好地盯梢,那这次的事故就没有了一点儿发生的可能。可惜啊,盯了五年,再认真的手下都打了个盹儿。
系统说:“醒醒吧亲!你不是万能的!”
。
到真正办葬礼那一天,艳阳高照,晴空一碧,万里无云。
明明应当是个悲伤而黯淡的日子,天气却晴朗明亮的过分,连晨风里,都传来清雅花香的气息。
选定的是一家风景优美的公墓,松柏环绕,郁郁青青。
前来的并没有多少人,毕竟,女人生前并没有多少至交好友。
而她那些因为赌|博、亦或是其他什么罪恶勾当认识的人,连朋友都算不上,又怎么会来参加她的葬礼呢?
毕竟,她死的是那样的晦气,被小混混堵住,捅了十三刀。
谢童手中握着一束洁白的菊花,走到了石质的墓碑前,轻轻将花束放下。
照片上的女人依旧含着笑,精致的眉眼显得无比的艳丽,就像是玉楼金阙里簪花风流的人物,不知道怎的,偏生生来到人间。
黑白照片上艳丽且张扬的眉目,一时间竟看得人恍惚。
有多少年,没有见过母亲的模样了?
记忆中那个也曾温柔讲过睡前故事、哐哄他睡觉的女人如同一片纸页,被贫穷而凄惨的生活撕的粉碎,在他能记事后的不久里,就变作了肆意的辱骂、责罚。早出晚归,日日挥霍,与奶奶生气的咒骂声交织做一片。
高利贷的阴影挥之不去,奶奶罹患重症更如一座大山压在肩头。他被迫辍学,被迫打工,被迫前往地下拳场,直到所有的事情都改变。
在谢童有限的生命中,只有两个女人,一个男人。
女人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