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诩愣住了,随即噗嗤乐出声来。
阮杞也跟着乐了,嗐了声,几步到了木屋门前踹开门,先将啤酒放进去,又探头出来喊:“你快点,屋里我放了小太阳,暖和着呢。”
周诩挑挑眉,跟着走了进去,阮杞已将两个小太阳打开,又将门窗关严了,在手心里呵出口气搓了搓。
周诩嗤道:“不是不冷吗?”
阮杞拉过两个老旧的坐垫,自己先盘腿坐了,又习以为常地从角落柜子里翻出两只洗干净的杯子,拖过一把椅子当桌案用。
“我经常过来,放心,东西都是能用的。”他将啤酒倒上,杯子朝周诩那儿推了推,主人般地招呼,“坐啊!”
周诩不动声色地打量屋内,确实还挺干净的,小太阳照出暖暖的、稍显刺眼的光,竭尽所能地拉升了一点点温度。
周诩坐下来,阮杞又从棉服兜里掏出一包花生米,拆开了扔椅子上:“吃!”
周诩不吃夜宵,晚饭本也吃撑了些,便摇头拒绝了,只端了杯子慢慢抿着。
阮杞眯眼打量男人,只觉得周诩好像还跟以前一样,不怎么理人,不怎么说笑,还是那副索然无味的脸。
又似乎还是有些变化的——比以前更索然无味了。
阮杞想着想着,把自己逗乐了,笑了两声问:“你怎么突然搬回来了?是暂时的吗?”
“不知道。”周诩自己也说不好,目光垂下,盯着手里的杯子,“只是想着先回来,别的都没想。”
没规划、没计划、没准备。
这在周诩的人生里还是头一遭。
他叹息着摇摇头,有来有往地问阮杞:“你呢?现在在做什么?”
“我就在家里店里帮忙。”阮杞道,“强山水产,我家的店。以后多来照顾啊。”
周诩应了声,阮杞又问:“赵知昕你还记得吗?”
周诩:“?”
阮杞道:“也是和我们一个中学的,跟我同班。那时候咱们仨经常放学一起走,他现在也在江城,经营网吧,生意还行。机会难得,改天约着聚一聚呗?”
这小地方,年轻人越来越少,家里又几乎都有电脑,网吧生意早就不如以前热闹了。
但赵知昕还挺有头脑,网吧分了三个区域,一个区域上网,一个区域打牌,一个区域台球。小店角落里还见缝插针地卖奶茶和狼牙土豆,前两年跟别人学着组网吧电竞队,虽然没搞出什么名堂,但也参加过邻城一些比赛,成绩勉强看得过去。
周诩模糊地记起来一些:“……是不是那个,铁公鸡?”
“是他!”阮杞一下乐了,拍着大腿笑,“你光记得这个了?”
“我记得他名字听着像女孩儿,但其实是个男孩儿。”周诩回忆着道,“特别爱钱,什么能赚钱就搞什么,平时一毛不拔。他上学的时候是不是就常去打工?”
“是,现在还那样。”说起少年往事,两人总算打开了话匣子,气氛自然了许多,“以前他还给人修过自行车,代写作业,把别人不要的零食卡搜集起来,再拿到邻城去卖。这小子,明明做生意一套一套的,偏偏是个铁公鸡。你要请他吃饭他跑得比谁都快,要他请你吃饭,哪怕是吃碗面,啧,比登天都难!”
周诩笑起来,这种人他以前在公司也见过:公司群里抢红包比谁都积极,一般谁抢到大的,多少要分点出来,而那种铁公鸡但凡抢到大的绝不吭声,任凭谁调侃打趣都没用,把钱袋子捂得死死的,弄得其他人也跟着扫了兴。
还有更甚的,占公司便宜比谁都理所当然:拿大杯子来公司装饮料、装咖啡;休息室里的咖啡豆、方便面、卫生纸、一次性筷子、消毒液总会被顺手牵羊;办公室若是订了下午茶,跑得比谁都快,可一到加班时就没了踪影,电话也总打不通。明明该是他做的工作,就喜欢推给新人,出了问题就是新人背锅,还美其名曰“新人就要多锻炼”。
周诩刚进公司的时候,还没资格跟项目组,平时就打打杂,帮人复印资料,负责联系客户跑腿送文件,一开始遇到这种人时他还有些迷茫,主动出手帮了他的,正是梁笙。
梁笙比他早两年进公司,业务能力出色,为人八面玲珑,做事滴水不漏。年纪轻轻已是中层负责人,周诩就是他的下属。
三年后,周诩还是他的下属,梁笙却已升入公司高管。那时候他欣赏梁笙,为对方骄傲,虽一直在对方手下做事,却是心甘情愿,许多事更是处处替梁笙着想,出了问题宁愿自己背锅,也要把对方摘出去。
他一度以为自己是在护着梁笙,是对方坚实的后盾,却哪知……人家早就打起了别的主意。
想到这里,周诩笑容微敛,一口饮尽杯中酒,重重放下杯子。
他怎么又想到梁笙那里去了?他们已经结束了,已经没关系了!
周诩深吸口气,又开了瓶酒。阮杞撑着腮帮子打量他:“怎么了这是?之前不是不想喝吗?”
周诩抬眼,小太阳像是天然的滤镜,在阮杞侧脸打下明暗不一的暖光,将他脸上的汗毛都照得根根分明,却也更显出那张脸的精致无暇。
阮杞脱了外套,脸蛋泛着粉,撸起里衣的袖子,显出白皙又有力的手臂。
周诩注意到他的手腕很好看,连接手臂和手掌的弧线格外流畅优美,一侧青筋微微凸起,骨感清晰,让人想上手握住。
他想起对方昨夜在此“偷欢”,一时有些冲动,想问问他感情的事。
关键时刻他又忍住了,将未尽的话咽了回去。
“没事。”周诩呼出口长气,“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而已。”
阮杞挑了挑眉,没多问,两人之间沉默下来,片刻后阮杞突然道:“你知道为什么这里要叫秘密基地吗?”
“不是我取的名字吗?”周诩心不在焉,敷衍道,“你问我?”
“那你说是为什么?”
周诩一顿:“没有为什么,觉得好玩而已。”
“所谓秘密基地,当然是因为藏了秘密。”阮杞嗤了声,“你那时候老来这里藏东西,以为我不知道?什么石头、野果、稀奇古怪的垃圾……”
“不是垃圾,都是我要用的零件。”周诩打断他,强行为自己中二时期的黑历史挽尊。
“那你做出什么来了?”阮杞睨他,“一堆金属垃圾还有线头……明明就没法用了。秘密基地就是因为有秘密,不管那个秘密大还是小,都是秘密。”
阮杞端着酒杯指了指他:“你想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就会来,哪怕守着一堆垃圾,但让你感觉有安全感。不是吗?那就是你的小秘密。”
周诩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于是他想也没想地顺口问:“那你呢?你也总来这里,还在这里放了这么多东西……你又藏了什么秘密?”
阮杞嘿嘿一笑,不说话了。
周诩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猛地反应了过来,耳朵轰地一下红了。
好在他们喝了很多酒,都是猴屁股脸,连脖颈也泛着红,倒是看不出有异。
只是周诩突兀地一顿,让阮杞起了疑心:“你想到什么了?说说看?”
周诩移开视线,快速眨了几下眼:“没想什么。”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好懂啊?”阮杞放下杯子,伸出一只手隔着椅子抬起周诩的下巴,大喇喇地打量他,“全都写在脸上了。”
“啧,老色,批一个。”阮杞嗤了声,转眼又乐了,挤眉弄眼地问,“怎么一下就想到那儿去了?你也这么玩过?”
周诩:“……”
周诩喉咙动了动,手指在杯口上抠来抠去:“你跟……女朋友来的?很经常吗?”
阮杞不置可否,懒洋洋地啊了声,把手收了回去。
周诩下巴上有些轻微的胡茬,摸起来硬硬刺刺的,却不会让人不舒服。
阮杞还挺喜欢这种充满了男人味的触感,目光在对方下巴处来回游移,道:“也不是经常。他……挺忙的,偶尔吧。”
“怎么不去旅馆或者……家里?”
“不方便。”阮杞啧了声,眯起眼,“他也不喜欢去旅馆,就喜欢往这些没人的地方跑。说是刺激。”
真的是因为刺激么?
阮杞又想起了那几个莫名的电话,其实他可以打回去问清楚的,但他犹豫了。一旦犹豫了,便失了那种一鼓作气的气势。
他不喜欢同人僵持对峙,不喜欢撕破脸,也不喜欢把事情闹得难看。尤其如果小冯真的骗了他,这其中最不能让他接受的是——自己可能成了个“男小三”。
妈的。
一想到这三个字,阮杞就忍不住得烦躁。同时他也担心,如果电话那头的女人没有切实证据,而自己揭了这窗户纸把一切坐实了、摊开了,彼时最受伤的到底会是谁?
周诩不作声,阮杞转开话题,凑过去问:“说说呗,你有女朋友吗?也做过这种事?”
“……哪种事?”
“偷,情。”阮杞笑着做了个手势,有些下,流,“野战,不觉得刺激吗?”
周诩皱起眉,移开眼,显得一本正经的:“没有。”
“切。”阮杞瞧出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只觉无趣,“这地方也有你的一半,以后你可以带人来……不如咱们商量个暗号吧?”
阮杞想了想,指着窗台道:“往上放一只空花盆,就代表有人在,不能靠近。怎么样?”
阮杞说这话时似乎没觉得有任何不妥,大方地分享了这处秘密基地,薄薄的眼皮因为醉酒而微微耷拉着,绯色顺着太阳穴一路往下蔓延,朱唇红得似滴血。
他同周诩差不多高,侧头看来时,勾起的嘴角有点痞气,眼神带了钩子似的,教人忍不住对他说得话浮想联翩。
周诩:“……”
他本没有打算再独自来这地方,感觉怪怪的,可眼下他竟被勾起了一点刺激感,没有当场拒绝。
这一刻,连周诩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生出一丝古怪的期待。
他脑子里闪过阮杞压在别人身上的样子,只是稍微一想,便有了感觉。
这种感觉和那天他偷窥时的感觉很像,有一种不受控制的亢奋、刺激和背,德感。大脑深处知道这不对,内心却带着好奇和隐秘的渴望,甚至在当下他还给自己找了个合理的借口——他一定是被梁笙的背叛刺激狠了。
这只是一个过渡,待他不再好奇,就又能回到平静的生活里。
只要他能走出失败的感情阴影,一切就能正常。
第8章 回家(八)
应该能正常……吧?
周诩酒量一般,被阮杞扶着在木屋唯一的小房间里躺下时,有些不太确定地想。
他微眯着眼,看着阮杞的影子晃来晃去:将两个小太阳从外头搬进来,又拿了厚厚的被褥往他身上一盖,应该是老实的那种棉被,重得能压死人。
棉被上有淡淡的棉絮和太阳的味道,不难闻,反而能勾起许多儿时的记忆。
周诩已经晕乎了,侧过身压在一只手臂上看着阮杞道:“……你身材挺好……”
阮杞:“?”
阮杞酒量很好,几乎可以说是千杯不倒,就是容易上脸。他莫名其妙地看了眼醉醺醺的男人,笑了起来:“谢了啊兄弟。”
兄弟?
周诩心里胡乱想着:呵,谁跟你就兄弟了?自来熟。
“我讨厌自来熟。”周诩翻了个身,背对阮杞,后脑勺的每一根发丝都在彰显着他的不高兴。
阮杞收拾了桌椅,走过来将周诩往里推了推,道:“是吗?可那关我什么事呢?哎你朝里头睡点,这屋就这么一张床。”
周诩睡得死了似的,一动不动,被阮杞往里踹了一脚,才啧了一声睁开眼睛:“干嘛?”
“干,你。”阮杞嘴上不把门,随口嗤道,“让你朝里睡!真是的,不能喝就早说嘛。”
周诩被那声干脆的“干,你”给震清醒了点,但也只是一点,很快又迷糊了。
他只觉得困倦,身体里藏着欲望,却因为太醉而硬,不起来,浑身都软了,没力气。
自从同梁笙闹掰以后,提分手之前,他们彼此的关系就已经尴尬了多日,后来周诩自己受不了了主动提了分手,一直到现在……算来该有月余没解决过了。
哦,不对。
周诩又慢吞吞地想起来了,之前解决过了。看着阮杞解决的。
他呵地又笑了,觉得自己是个变,态。
“喂。”他往后靠了一下,撞到阮杞肩膀上,“你跟你……女朋友在一起多久了?”
阮杞还没什么睡意,刷着手机敷衍答:“一年左右吧。说是一年,但因为他工作原因不怎么能见到,在一起的时间不超过三个月。”
“啊?”周诩翻过身来,皱起眉,“这怎么行?她做什么的?你就不怕她跟别人跑了?”
周诩顿了顿,又自嘲道:“或者压根儿就在骗你,当你是备胎呢。”
阮杞手指用力捏紧了手机,被戳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