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笔记本电脑挪到一边,握着勺子低头喝了口甜汤。
“不然还有什么事?”
李旬明明说是工作上的事,他却说只是向平的事。他们两个人口径都不统一,让我越发怀疑其中有诈。
“可李旬不是这么说的。”
宋柏劳喝汤的动作丝毫没有停滞,看着特别理直气壮,一点不心虚。
“她说什么了?”
“说了真话。”
宋柏劳放下勺子,抬眼看我,与我炯炯对视片刻,忽地笑了。
“她才不会跟你说真话。”
表现出了对下属的充分信任以及对自身权威的极度自信。
但这话也间接证实了今日吴律师的到来的确不简单。
我蹙了蹙眉,突然捂住肚子:“嘶,肚子有点疼……”
宋柏劳脸色一变,起身从后面揽住我的腰。
“疼得厉害吗?”
我皱着脸,一本正经道:“你跟我说真话我就不疼了。”
宋柏劳盯着我差点回不过神,半晌后,他气笑了,扯着我胳膊坐到椅子上,让我坐他大腿。
“宁郁,你现在本事见长啊。”他用指头戳了戳我的脸颊,“竟然会做戏骗人了?”
我不仅会骗人,我还敢打你呢。
“你看,”我伸出五指,手背对着他,无名指上的戒指格外显眼,“我已经找回了戒指。”
他握住我的手,指尖来回抚摸着细窄的戒指。
“你还挺聪明……”
我错开一些,与他的手并排放在眼前。和我相同的位置,他的手上也戴着一枚戒指。
“所以有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的呢?”
宋柏劳将手指插进我的指缝里,在我耳边轻轻叹了口气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立了一份遗嘱。”
我一下子蒙了,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这个事。
之前我觉得自己快不行了的时候,也想过找律师立遗嘱,难道宋柏劳是觉得自己也快不行了所以要立遗嘱?
不是说……失去腺体也可能什么后遗症也没有,就是变成a型血的beta吗?
他这样,搞得像是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意外一样。
“我只是以防万一而已,立遗嘱是很正常的事,骆青禾肯定也有自己的遗嘱,没什么好晦气的。”
既然是正常的事,又为什么要瞒我?
我回过身,看了他片刻,靠进他怀里,下巴搁在他肩上。
鼻尖耸动,却在耳后嗅不到任何气息,以前这个地方明明是信息素最浓郁的。
“闻不到桂花味了……”
我没有再追着问“遗嘱”的事,就当什么也没听到。
他轻抚着我的脊背,不满道:“干嘛?没有桂花味你就不喜欢我了吗?”
我闭了闭眼:“喜欢。”
我一直都喜欢你。
从过去,现在,到未来。
这样安静地彼此相拥着过了几分钟,我猛地浑身一僵,接着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宁郁?”宋柏劳很快发现了我的异状。
我紧紧蹙着眉,按住腹部,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痛,一下子连话都说不出来。
“呃……”我的额头瞬间起了冷汗,张嘴便只能发出痛苦的呻吟。
“是不是肚子痛?”宋柏劳急切问我。
我点了点头,身体忍不住想要蜷缩起来,真的太疼了,就像……就像内脏裂开了一样。
宋柏劳二话不说将我拦腰抱到床上,随后按响了呼叫铃。
汗水糊了眼帘,身上又冷又没力气。
耳朵嗡嗡的,听什么声音都像是隔了很远,听不分明。
“宁郁……”
宽大的手掌拂去我额上的细汗,在我模糊的视线里,宋柏劳露出了我从未见到过的神情。
那似乎是害怕,又仿佛疼痛。
我但凡能抽出一点闲心,有一分余力,都要拿过手机给他拍下来。
“不会有事……有我在……”
我盯着他不断开合的双唇,解读出了这几个字。
人有时候真的不能乱开玩笑,刚刚假装肚子痛,现在就真的肚子痛了。
骆梦白明明说我能再撑一个月的,可现在肚子痛成这样,肯定是生育囊出了问题,难道……难道是前两天因为宋柏劳的事太激动的关系?
我疼痛中勉力抬起胳膊,千辛万苦积聚起力量,掌心拍在宋柏劳脸侧。
“别怕……”
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可能我只是做了个口型,又可能我的音量还不如蚊子振翅的声音。
但宋柏劳应该是听懂了或者是看懂了。
他握住我的手,朝我点了点头。
第七十三章
【说起来,我和宋柏劳应该是典型的“好孩子”和“坏孩子”吧,我唯一的叛逆,就是肚子上的纹身了。】
“你待会儿进去就和纹身师说要遮肚子上的疤。”宁诗坐在车上,半降下车窗与我说话,脸上黑超遮面,就是熟人乍眼见到都不敢认她。
“我不想纹……”我最后一次,也是这一路上的第无数次重申自己的意愿。
宁诗看也不看我:“快去,我停好车就来找你。”
我抿了抿唇,转身往身后的纹身店走去。
推开玻璃门时,另一只手正好也握到了金属握把上。我一抬头,瞧见个漂亮的omega,大概和我差不多年纪,短发发尾漂染成紫粉色,有一双爱笑的杏眼。
“你也来纹身吗?”他主动问我。
我用了些力气,推门进店。面对他的热情,只是警惕的,不怎么热络地轻轻“嗯”了声。
“我已经快要纹好了,这是最后一次了。”omega撩起右手袖子,给我看他胳膊上的纹身。
那是一只差不多快完成的独角兽,造型卡通,颜色鲜亮,独角兽的鬃毛还是彩虹色的。浮夸,但意外的……感觉还挺适合他。
“美女,我又来啦!”他走到前台,熟稔的打招呼,不一会儿便径直进到了里边单间的工作室内。
走前,他还回身朝我灿笑着挥了挥手。
前台让我填写了个人资料,随后询问我有没有钟意的纹身师,我说没有,她带我进了一间空闲的单间内。
整理工具的纹身师半转过身,是位年轻的女性beta。
前台离开后,她让我坐下:“您想纹在哪个部位?”
双手搁在腿上,逐渐握成拳头,我低垂着脑袋,久久没出声。
“客人?”
缓慢地开始动作,撩起衣服,露出自己的腰腹。
“我想纹在这里……”指尖碰触小腹,准确落到隆起的疤痕上。
自它出现在我身上后,我便时常关注,如今不看都能将它狰狞的形状描绘于心。
它就像条丑陋的蜈蚣,攀附在我的肌肤上,慢慢用毒液侵蚀我的肉体,乃至灵魂。
纹身师静了静,过了片刻问我:“是要遮住伤疤吗?”
我放下衣服,小声道:“是……”
纹身师摆弄起桌上的电脑,片刻后将屏幕对准我道:“这些是之前客人纹的一些案例,您看一看有没有感兴趣的?”
满屏的图片,疤痕不尽相同,纹身更是千奇百怪。有些巧妙地将伤疤变为纹身的一部分,颇有创意;有些则简单粗暴许多,直接用浓重的颜色盖在伤疤上,只求让人一眼看不出是什么,并不在意纹身的美丑。
宁诗要的应该也是后者的效果。
可对于我来说,它无论变成何种形状,盖上多艳丽的色彩,疤依旧是疤。
“别人并不知道它是什么”,这是多么自欺欺人,又多么可悲的想法。
我从未反抗过宁诗什么,那会儿却是第一次没有按照她说的去做。她想让我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掩藏伤痕,忘记痛苦,我偏偏不要。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很痛,我受伤了,我的肚子上有道鲜血淋漓的疤,它一辈子都不会消失。
“请为我……纹一道伤口。”
我提出自己的要求后,纹身师再三向我确认,画完草稿还问我是不是不要那么逼真,建议我用别的颜色表现血肉。
“不,就这样。”我看着那张有些恐怖的草稿图,在纹身椅上躺了下来。
三个小时后,纹身师收了工具,告诉我已经纹好了。
我坐起身,低头看了眼腹部那道有些红肿的纹身,又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的后腰。两道纹身贯穿前后,一如草稿,分毫不差。
现在,无论是对我还是对别人,这都将是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纹身师随我一同走出单间,宁诗坐在等待区,不耐地翻看着一本杂志,见我出来,她丢掉杂志站起来。
“怎么样?”她直接动手拉扯我的衣服。
我抬手挡了挡,又觉得没有必要,干脆让她掀起了衣服。
当她看到我腹部的纹身后,整个人都突兀地静止下来,两秒后,她胸膛剧烈起伏着,愤怒地瞪着我。
她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将我脸都打偏过去。
“宁郁,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捂着脸没说话。
纹身店的其他人全部看着我们,所有人都像被按了暂停键,连呼吸都轻了。宁诗生气起来,的确非常可怕。
“你不思进取要当废物你自己去当,你别连累我。”她指着我鼻子骂道,“从今以后,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说完,她踩着高跟冷酷地转身离去。
“夫……”我望着她的背影,往前跟了两步想去追,被身后纹身师一把抓住。
“客人,您还没付钱呢。”
我一愣,尴尬不已。而更尴尬的是,我掏了掏自己的口袋,只挖出不到一百块现金。
纹身师盯着我手里那一堆纸币,脸都黑了:“客人你这样我们很为难啊……”
我脸颊滚烫,结结巴巴道:“要,要不你跟我回家取钱吧?”
对于我的提议,纹身店并不采纳,认为事情不是这样做的,还差点要报警处理。
要不是梁秋阳听到动静出来看热闹,及时出手相救,为我垫付了纹身费用,我可能要成为一个有案底的烘焙师。
艰难地睁开双眼,一接触到光线,我觉得刺痛地闭了闭眼,眼角都要渗出泪花。
意识逐渐回归,身体各项感官慢慢恢复正常,痛觉开始突显。
我抬了抬手,想去摸肚子,被旁边伸过来的一只大手一把握住。
“你终于醒了。”
视线偏转,一眼看到宋柏劳有些憔悴地坐在床边。身上已经没有再穿病号服,颈后的纱布似乎也没了。
“我睡了很久吗?”
他握着我的手,双唇印在我的指间:“好几天了。你的生育囊突然破裂大出血,还好当时你就在医院,抢救及时,不然情况会很危险。”
我动了动指尖,沙哑道:“孩,孩子呢?”
“取出来了,现在放在暖箱里,骆梦白说一直要待到春末。”宋柏劳道,“她好丑,红红的,跟只小老鼠一样。”
我瞪了他一眼,想要抽回手指,结果力气不够,抽不动。
宋柏劳继续道:“是个小姑娘,眼睛很像你,长大应该会很漂亮。”
听到这里,我这才稍稍消气。
“妈妈!”这时,病房门被推开,宋霄领着宋墨走了进来,宋墨一见我醒了,飞扑着到了床边。
“妈妈,你醒啦!”他语气兴奋,“我刚刚去看妹妹啦,妹妹好可爱,小小的,粉粉的!”
看看,看看,一个小朋友的语文表述能力都要比宋柏劳强十倍。同样的事物,从两人嘴里听到的感觉差得怎么这么多。
宋霄也来到床边:“我们这两天一直等你醒你都不醒,想不到刚走开半小时你就醒了。有哪里不舒服的吗?”
“肚子痛……”
他摸了摸我的额头,笑道:“你已经把最痛的两天睡了过去,再两天就不痛了。医生这次将你的生育囊完全摘除了,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你都不用受这个罪了。”
谢天谢地。
生育囊破裂的疼痛简直让人心生畏惧,我这辈子有这一次经历足以,实在不想领略第二次。
又过两天,我的刀口果然不那么痛了。期间梁秋阳来看了我,带来了他为宁曦买的一系列婴儿产品,奶嘴、奶瓶、甚至还有十几件从一个月到十八个月的婴儿衣服。
“这件好不好看!”他从袋子里取出一件粉嫩的小衣服,展示给我看。
我点了点头:“好看。”
一旁宋柏劳却十分不给面子地冷哼一声:“丑。”
梁秋阳骤然蹙眉,翻过衣服拿到眼前仔细看着,噘着嘴嘟哝:“不好看吗?”
我与骆梦白双双对宋柏劳发出了“死亡射线”。
宋柏劳若无其事移开了视线,之后都不发表评论。
“不好看吗?”梁秋阳将那件印满小花的衣服展示给骆梦白看,问她意见。
“好看。”骆梦白立马道,“好看得我都想穿了。”
身旁传来宋柏劳闷在喉咙口的一声嗤笑,但不明显,在场可能只有我离得近才听得见。
我瞟了他一眼,他朝我咧了咧嘴,笑得有几分挑衅,仿佛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