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秒后,橘町枝站在空荡荡的站台前。左右环顾一圈,确定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最近的路灯黑了一个,不远处的站牌上透出三个拳头大小的洞。橘町枝盯着破洞看了一会儿,思考要不要再走近一点,研究一下可能是被什么弄破的。
“不错嘛,小枝同学表现得非常冷静。”
没等她真的走过去,某位白发教师的声音在身旁响起,高高的个头立在橘町枝面前,遮挡住斜前方投落的灯光。
“那么,现在就给合格的学生送出奖励……”五条悟故意拖长了调子,单手背在后面,“小枝,说‘啊’——”
“?”
橘町枝眨眨眼,什么都没问,乖乖张开了嘴。
下一秒,一块绵软温热的食物,被送进了她嘴里。少女下意识舔了舔,舌头与牙齿相互缠绵,在味蕾上绽放出清甜的滋味。
饥饿的胃部被瞬间唤醒,涌出唾液打湿了嘴角。她赶紧用力嚼了两下,把这一小块蛋糕卷进口腔,才敢稍微仔细地品尝。
“怎么样?据说这是YUJI AJIKI 最好的一款蛋糕。”五条悟得意洋洋地说,包装纸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反手往自己嘴里丢了一块,“老师我也没吃晚饭,感觉大脑都快要烧化了——为什么这么看我?我可是一接到你失踪的消息,就从最麻烦的地方,一路找到这边来了!”
少女咽下嘴里的蛋糕,张嘴正要说什么,下一块蛋糕已提前到位,把她未出口的话语堵了回去。
橘町枝:“……”
“考虑到小枝的手上,现在肯定布满了细菌和灰尘,就先凑合一下吧。想要表达感谢的话,那么我已经收下了。”
五条悟的声音有些含糊,一边的腮帮子也鼓鼓的。少女一肚子的话无处可去,只好盯着对方的指节发愣:
所以说,现在是解除了“无下限”的状态吗?
等这块吃完,又一块蛋糕被递了过来。橘町枝已经放弃了说话的意图,顺从地张嘴叼住了。
五条悟低头看着她,突然笑了一下。
“感觉像在投喂什么小动物……不过我从来没养过宠物啊。”他自言自语地说,“怎么办,突然有点想养一只。”
猫?兔子?仓鼠?还是其他什么好呢?
在只有两人的车站旁,某人一边分食蛋糕,一边无端思考了起来。
第十六章
九点过三分的时候,五条悟带着橘町枝,回到了这一次外来咒术师的聚集地。
准确地说,是二级以下咒术师入住的地方。
这里是横滨边缘地带的一所小学,生源平平,建校至今也没出过四级以上的咒灵。这群来路不明的“社会人士”,就被安排住进了校内的员工宿舍。
宿舍是双人间,因为本校教师入住的很少,算起来还有十几张空床,七八个房间的空余。
之所以选定在这里,一方面是校园的相对封闭与纯洁性;而另一方面,即使在这种时期,各个组织之间的撕扯与集火,还是会尽量避开学校的。
这次被拉来当壮丁……帮忙的低级咒术师们,加起来一共十五人。仔细分辨的话,八人出身东京咒高,七人来自京都。
而咒术高专一年级的三人,毫无疑问是其中最年轻的。
“咒术界就是这样啦,因为人数太少、大多数又有七拐八绕的亲戚关系,所以几乎都认识。一旦出现陌生的面孔,引人注意是很正常的。”
五条悟说着,左手把热腾腾的章鱼小丸子往后递,盯着窗口里刚刚煎好的那份:“请给我多——多的甜酱!”
晚上九点,食堂本来应该已经关门了。不过这群咒术师的作息成迷,时不时还得半夜起来加班。
因此有几个窗口单独开了小灶,工作人员24小时三班倒。
此时,一年级三名学生外加班主任,四个人站在提供小食的窗口,人手一份新出炉的章鱼烧。橘町枝用竹签扎起一个,小心翼翼咬了半口,被烫的微微眯起了眼睛。
卯野咲已经吃到了第三个,配合脸上满足的表情,头顶的呆毛卷成了一枚上翘的大拇指。此时听到五条悟的科普,露出一脸“老师刚才好像随意地说出了有关可怕的成人世界的话”的表情。
她试图与小伙伴们达成共识,先转向身后,对上青梅竹马的御翔樱世一脸惯性的无口;再看看自己前面,同窗两个月的友人橘町枝,脸上的微笑熟悉到让人胃疼。
和十几分钟之前,对方跟着五条老师回来,抱着激动扑过去的自己安慰时一模一样。
卯野咲:“……”
最后,粉毛少女朝向眼睛上绑着绷带、炸毛冲天起的白毛男子,碍于对老师(请客)的尊重,把吐槽连同食物一起吞了下去。
毕竟,章鱼烧实在是太香了!
“刚才说到哪里了——啊对,咒术师几乎都认识,至少在同一片区域内。”五条悟拿到自己的那一份,端详着上面过于丰富的酱汁,满意地点点头,“优点是信息容易流通,缺点嘛……谁有空谁没空,完全一目了然。”
在这种前提下,偶尔想要翘班的话,就只能压(栽)榨(培)自己的学生了。
为了避免自己的首度教学折戟沉沙,五条老师没把这关键的最后一句说出口。
等一行人吃完章鱼小丸子,算是解决了这顿心血来潮的宵夜(晚餐)。走出食堂的时候,外面安静的只剩远处宿舍楼零星的光亮。
卯野咲走在最前面,御翔樱世静静地跟着她。即使在平地上走路,前者也经常蹦蹦跳跳的。
橘町枝看着两人的背影,不由想起在高专的两个月里,早晨偶然能看到卯野咲托着一碗拉面,一边冲向教室一边狂吃的英姿……
“对了,小枝。今天那位太宰君……应该是港口黑手党的人。”
五条悟走在最后,这会儿突然开口。橘町枝脚下一定,转头看向他,发现对方正望着头顶的天空。
湛蓝的夜幕,丝缕的云絮,或许还有几颗没被光污染吞噬的星星。
港口黑手党?
“是本地的一个暴力组织,本来我没什么印象,刚好昨天校长提了几句。”五条悟露出思考正事之外东西的表情,“就在这一段时间,上面有些人和对方达成了合作,‘以不威胁到双方生命安全为前提’。”
说到最后几个音节,他的语气就像在讲一个笑话。
“会有麻烦吗?”橘町枝问。
咒术最强想了想:“对那些烂橘子而言吧,所以不需要担心。”
即使在就事论事的时候,他也毫不避讳绝对的自信。
橘町枝点点头:“应该也不会再……我们本来就没什么关系了。虽然说是青梅竹马,严格意义上,只是寄养家庭和本家少爷的关系。”
打个比方的话,更像是两棵无法共生的植物,被栽种在沙漠中唯一的土地上。没办法侵占对方的养料,只好勉强一起生活下去。
五条悟低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是实话,五条悟想。
不过,显然也隐瞒了什么。
在民宅的废墟旁找到橘町枝、听到她和太宰治对话的时候,五条悟就发现了。
之后继续听下去,这一点更加鲜明到无法忽视——
这是从橘町枝醒来之后,五条悟第一次见到她针对于某个人,表现出了毫不掩饰、近乎于恶意的情绪。
哪怕是之前说到杰的时候,面对夜蛾校长近乎逼迫的询问,她的重点反而偏到了什么……赚钱还债的方面。
怎么看都很奇怪吧,五条悟想。他倒是没有歪到什么幼时的感情纠葛上。就像那会儿听到两人瞎编的大哥嫂子的狗血故事,一看就是从某类情感杂志里取材出来的。
算了。
他并没有担任鸡汤导师的爱好,对于他人的隐私,一向没什么刨根究底的兴趣。
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想这些。
就是本能的……不太舒服。
或许,是担心对方遇人不淑,被看起来就很阴间的小鬼带跑吧。
过去从未有过担任教导者的经验,五条悟在这条全新的道路上,难得无法代入“咒术最强”的自信。咒术高专本来就不算什么正经学校,术式的天赋可以让他解决一切敌人,却不能保证教好每一名学生。
不过,他迟早会成为学生心中最棒的老师。
回过神来的白发男人,看着走在前面的三名女生,突然高高扬起手臂:“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大家都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至少还有六天需要努力。”
五条悟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如果运气不好的话,一个月也不是没可能哦!”
并不知道某人内心蜜汁自信的学生们:“……这也增加的太多了吧?!”
第十七章
橘町枝从来不知道,咒术界各种意义上最强的男人,居然还有乌鸦嘴的潜质。
六天后的下午,她在自己的工作区域边缘,追着一只二级咒灵跑出几公里。所谓机遇使人成长,在打地鼠一样寻找并祓除整整六天之后,现在的橘町枝解决一只二级咒灵,就和之前祓除三级差不多。
她一刀切开咒灵,以防万一补了个十字花。再往前就是废物处理场,隐隐的臭气被横滨无处不在的风裹挟而来,没有半点临海的浪漫。
这种地方除了定期的运载车,一般没什么活人,更不要说咒灵了。然而,当橘町枝解决掉面前这只,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耳中却闯入一阵不和谐的声响。
风断了一秒。
她把右手的咒具换到左手,凭感觉向上一挥。咒力突破蛋糕般绵软的表层,瞬间侵吞到内部,下一秒被反方向拔出。
瞬间,血液仿佛从喷头里流出的水,淅淅沥沥淌了一地。橘町枝用力一甩刀背,黏在上面的无形之物倒飞出去,在松软的土地上砸出一道波浪般的痕迹。
然后连挣扎都没有,迅速沙化消失了。
橘町枝低下头,看着咒灵被祓除后残留的浅痕,眉心微微皱了起来。
这不合理。
废物处理场这种地方,向来是每个城市脏乱的代名词。就算日本的回收系统已相当成熟,总有一些遗漏的地方。
像是违规排放的工业废油、难以彻底焚烧的废物、被填埋污染后的泥土……这些东西被人为聚集起来,附着在城市的一角,像是一块无法彻底摆脱的疮疤。
熏天的恶臭笼罩着周围,别说活人了,正常的动物都不怎么过来。咒灵又没有环游世界的爱好,除非苍蝇也能产生咒灵,否则附近应该是相对的安全区。
何况刚才那只咒灵,以橘町枝这几天打出来的手感推断,至少也是个三级。
少女那双浅薄荷色的眼睛定了几秒,最后看向废无处理场的入口。原本算是昂扬的战意,突然肉眼可见的萎靡了几分。
***
堆积成山的垃圾边缘,两个人尽可能小心地行走着,时不时低头去查看什么。其中一个是穿着黑西装的少年,另一个是红铜色头发的男人。
后者手中拎着一只防水的敞口袋,底部沉坠下去,随着走路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明显放入了不少东西。
“织——田——作——”空着手的黑西装少年走在前面,拖长了声音,听起来就像重感冒的人在说话,“你就没有闻到臭味吗?”
被称为织田作的男人看着垃圾山的边缘,同时嗯了一声:“是很臭。”
“是吧是吧。”
黑发少年用力点头,把手机抛起后接住,像是某种无聊的杂耍游戏,“味道冲得我恨不得现在就把鼻子削了呢。”
如果不是首领当面下令,“处理战争中死去的黑手党成员的尸体”这种事,怎么也轮不到年仅十六岁,却身为干部候选的太宰治身上。
这项任务具体来说,就是给死者拍照并带回所持物品。
虽然琐碎,却不需要额外的战斗力。可惜,当前一晚的争斗发生在废物处理场,后续工作就格外让人难以忍受了。
虽然这么说,太宰治的语气更像是小孩子抱怨作业太多,而不是真的表达厌恶。
就像港口黑手党上下,没有几个人能理解——这位最年轻的干部候选,为何跟组织内不闻一名的底层人员存在交情。
走出十几米后,两人又发现了一具尸体。太宰治扫了一眼,已经确认了对方身上需要拿走的物品。
“难得保持着完整呢。我看看……靴子里插着把匕首,还有腰间的钥匙。茧的位置不善于用枪,唔……”
他微微俯身,皱眉打量着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拜周围的环境所赐,鼻子已经完全闻不到尸体的气味了。
戴上一层隔离手套,黑发的少年一脸嫌弃地伸向死者的外套。眼看马上就要碰到了,下方的尸体突然微微颤抖了起来。
太宰治:“?!”
诈、诈尸?
不对!
与其说是眼前的尸体,不如说是它脚下的垃圾山,突然由内而外震颤起来。表层那些较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