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微行想了想,觉得照这样下去,也许等冷血腿上的伤好透,他也就适应正常人类社会,不用再回山林中生活了。
这样也挺好的,她想。
相比她的乐观,楚留香就显得忧心许多。
因为冷血身上的衣料,在冷血的身份问题上,楚留香已纠结了一整天。
此刻他们坐在火炉边一起喝酒,他便再度谈起了此事。
他说:“这小狼崽身上的衣服虽然看着很旧了,但却还算合身,这个年纪的小孩子长起来很快,照我看,这衣服他最多也就穿了两个月。”
姬冰雁一听就抓住了关键:“你的意思是,他虽然在野外长大,但也不是全然无人照顾?”
楚留香点头:“是,不然他也不可能听懂我们对他说的话。”
姬冰雁啧了一声,说这就怪了,按他穿的衣服看,照顾他的人对他想必也是用了心的,可是谁照顾孩子会把孩子扔在野外啊?
因记忆力太好而清楚一切原委的叶微行在边上安静地听完了他们的对话,没有插嘴。
当晚他们一直喝到了子时才散,期间从彼此近况聊到江湖大事,倒也没冷场过。
外面的打更声响起时,叶微行率先站起来推开了门。
“又是一年啦。”她说。
“是啊,又是一年。”楚留香一边说一边偏头给姬冰雁使眼色,“哎,小胡好像松手了,我先送他回房。”
说完这一句,他便一个用力把胡铁花扶了起来,不等叶微行和姬冰雁说什么,就快步离开了这间花厅。
虽然他楚留香在江湖上最出名的就是轻功,但拖着一个人还能维持这样的速度也是头一回。
想到这里,楚留香就觉得在帮姬冰雁这件事上,他真的已经尽力了。
他二人一离开,花厅里便只剩下了叶微行姬冰雁两个。
叶微行原本有些困,但方才一推开门,冷风就扑面而来,赶走了她身上的瞌睡虫。
此刻她精神奕奕,却不想再喝酒了。
“我去湖边走走,你去不去?”她扭头问姬冰雁。
“去。”脱口而出了之后,姬冰雁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似乎很迫不及待,忙加上一句解释,“正好我也想散散酒气。”
叶微行一听就笑了:“我看你也没喝多少吧,有老胡一半多吗?”
这倒不是她在夸张,而是姬冰雁这个人不管干什么都很讲究,喝酒自然不例外。
他从不像胡铁花那样牛饮,是以一小杯酒也能品上好几口。
姬冰雁:“……”
他不开口,叶微行却说了下去。
她说那就走吧。
两人沿花厅外的一条小径一路穿过这座精致华美的府邸,尚未行至通往西湖的后门,便被除夕夜的寒风吹得青丝乱舞、衣衫翻飞。
待走到水边后,寒意更是逼人。
姬冰雁略一偏头就瞧见了她那身衣服。
和他们初见时一样的白底金边,尽是写意风流,只可惜在这样的天气下,还是显得太单薄了些。
他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选择遵从心中所想,主动解下了身上雪白的狐裘,朝她递了过去。
叶微行被他吓了一跳:“你干嘛?”
他别过眼,道:“湖边风大。”
湖边的确风大,但叶微行还不至于受不住。
倒是他,从来都是他们四个里最怕冷的那个,此刻脱了狐裘,脸色便立刻白了一个度。
所以叶微行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件衣服。
“我不冷啊。”她说,“还是你穿吧,你可别冻坏了。”
姬冰雁原本很郁闷,但听到最后那一句关切意味十足的话,又瞬间高兴了起来。
只可惜他还没高兴上多久,叶微行又补了一句。
叶微行说:“你要是冻坏了,别说楼外楼,就是这藏剑山庄怕是都要直接瘫痪。”
姬冰雁:“……”
他深吸一口气道:“那要是我没什么用,就可以随便冻了?”
叶微行立刻否认:“当然不是。”
这斩钉截铁的态度叫姬冰雁稍微舒坦了一些。
然而就跟刚才一样,她还有后半句。
后半句是你可是我的好兄弟。
姬冰雁再度:“……”
叶微行哪里知道自己短短几句话在他心里掀起了怎样的风浪,见他一直站着不动,还催了他一下,让他赶紧把狐裘穿上。
而姬冰雁已经不想说话了。
……
过年期间,叶微行掷骰子输给了胡铁花而又一次亲自下了厨。
宋甜儿对她当初做的烧鱼念念不忘,说要跟去学一学。
叶微行欣然应允:“行啊。”
宋甜儿:“叶姐姐这次做什么呀?”
她想了想,说既然大家都想吃鱼,那就还是做鱼吧。
宋甜儿立刻欢呼起来:“那太好啦!”
在厨艺一道上,她的悟性确实高得不行,这回叶微行准她在旁围观,也没多说什么,便叫她把做鱼的诀窍学了去。
隔了几天她自己做了一盘类似的,拿给胡铁花试,还让胡铁花误会了。
“老叶又下厨了?”胡铁花说。
“没有,这是我做的。”宋甜儿冲这个胡子拉碴的胡大哥挤了挤眼,“是不是跟叶姐姐做的一样?”
胡铁花惊了,说你等我再吃几口,说罢就一筷子夹去了那条鱼的整块肚皮肉。
宋甜儿见状,立刻着急道:“胡大哥别啊,肚皮肉是留给狼弟弟的。”胡铁花:“???”
宋甜儿跟他解释:“别的部分鱼刺太多啦,而且一根比一根小,他吃不了。”
胡铁花这才放下筷子作罢,道:“好了好了,我不跟他抢。”
之后他跟楚留香说起这事,还忍不住对好友感慨了一句:“我看甜儿这个姐姐是彻底当上瘾了。”
楚留香对此并无意见,或者说他觉得这样挺好的,不仅宋甜儿高兴,那头小狼崽也不会每天都暴躁得恨不得咬所有人一口。
因为每天都有各种他从前没吃过的好吃食物,冷血现在的确已经很少暴躁了。
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是,他变得格外黏宋甜儿。
宋甜儿虽然志在厨房,可平日里也是要跟苏蓉蓉李红袖一起练剑的。
如今冷血已经可以下地走了,楚留香也不点他的穴道,以至于她们三个练剑时,冷血就会蹲在边上看着。
他知道,等她练完,他就又能吃到好吃的了。
宋甜儿天赋不及苏蓉蓉,刻苦不及李红袖,近期的注意力还全在做菜上,进度自然是最慢的那一个。
这日三人轮流和一点红拆招时,她被指出了好几处错误。
日里再如何乐观开朗,她也是要面子的。
所以被指出之后,她难免有些沮丧,尽管她知道二庄主没有苛责她的意思,蓉蓉姐和红袖也没有嘲笑她的意思。
这一沮丧,她便干脆没去厨房,而是绕过假山寻了个地自己又练了起来。
练到一半时,冷血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
他睁着那双泛绿的漂亮眼睛,看着她动作,若有所思了片刻,忽然朝她摇了摇头。
宋甜儿:“?”狼弟弟想说什么?
冷血直接伸手夺过了她手里的木剑。
一开始宋甜儿还以为他是想以此来催自己给他做东西吃,结果他拿了木剑后,竟按照一点红教的那样,放慢速度又动作分毫不差地使完了一招。
那正是宋甜儿怎么也练不熟,还一直出错的一招,导致她看完后惊得张大了嘴。
“你……你怎么会用剑的?”她忍不住问。
冷血只把剑放还到她手里,那眼神好像在说,让她像他刚才那样来一遍。
宋甜儿愣愣地握紧了剑柄,尝试着起势。
结果她才挥了半寸不到,对面比她矮了一个头的小狼崽就皱起了眉头。
“不、不对吗?”她问。
他暂时还不会表达,只能踮起脚伸手去替她纠正。
宋甜儿从未想过,自己最后居然是被他教会的这一招。
可事实就是在他一遍遍的纠正下,她终于能顺利将其使出来了。
宋甜儿觉得这真是太神奇了。
她对这位狼弟弟说:“你一定很适合学剑,我要告诉叶姐姐去。”
冷血对这句话的反应很平淡,他只扁着嘴朝她呜了一声。
宋甜儿立刻会意:“哦你饿了对吧?”
他点头,点完又呜一声,仿佛在催促她快点。
宋甜儿看了看天色,发现确实要到饭点了,便收起木剑领着他往回走。
正当她琢磨着今晚到底要做点什么来谢他教自己练剑的时候,她迎面撞上了一大群侍卫。
那群侍卫看见她和冷血,俱是松了一口气。
为首的那个抚着胸口道:“可算找着您了。”
宋甜儿:“啊?发生什么了?”
侍卫首领道:“这我也不清楚,是大庄主吩咐我们找的,说找到之后立刻带您和这位小公子去会客堂。”
此时的会客堂内,叶微行几人正坐在那听从京城赶来的诸葛神侯讲一切的原委。
诸葛神侯一进门便把冷血的身世告诉了他们。
他说:“他是我在狼窝里发现的,被一群狼当成了狼崽,喝着狼奶活了下来。”
那时的冷血还很小很小,诸葛神侯便想着将他带回京城,放在身边抚养,结果真的带回去后,冷血却远不如在野外那般精神。
看着那样一个孩子一天天蔫下去,诸葛神侯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能把他放回那座山里,并吩咐自己的手下看顾好他,别让他真被野兽伤了。
结果出乎他们所有人意料的是,山林里的野兽见了他从来都乖顺无比,而他回到山间,精神也一日日恢复了起来。
至此,诸葛神侯才发现,这孩子只是本能地抗拒融入人群罢了。
他喜欢山川河流,也喜欢花草树木,更喜欢那些野兽。
“既然如此,我也就没再继续勉强他。”他说,“我派了人看在那座山附近保证他的安全,自己偶尔也会去看他。”
胡铁花听到这里,不由得奇怪起来:“可是我和老臭虫路过那座山的时候,只见到了他一个,而且当时的他显然已经饿了好一段时间。”
诸葛神侯叹了一口气道:“此事怪我。”
近两年来,诸葛神侯因政事立场不一致,在朝中得罪了好一批人。
但他既是帝师,又是天下武功最高强的人之一,那些人看他再不顺眼,也无法直接找他的麻烦。
没法找他的麻烦,他们便瞄上了他那位无法习武且已经隐居的二师兄。
因为他偶尔会亲自去那座山看望冷血,同时还派了手下守在那,那些想找他麻烦的人便认为他的二师兄隐居在了那里。
“他们去到那座山后,没找着我的二师兄,便抓了我的手下们。”诸葛神侯又叹一声,神情肃穆,“待我再去之时,那已是一座彻底的空山了。”
被抓的时候,他的手下们在山间留下了记号,告诉他冷血没事,被他们藏起来了,还在山里。
诸葛神侯因此翻遍了整座山,结果根本没找到冷血。
后来他尝试着去附近的村落城镇上打听,结果在一个大夫那打听到了消息。
那大夫说对冷血有印象,还说他是被两个特别英俊的青年带走了。
“那小娃娃中了毒,我听他们的意思,好像是准备带他去杭州找张简斋医治。”大夫回忆到这里,表情有些讪讪,“张先生出手,那肯定比我强,估计已经没事了。”
诸葛神侯听他说得有鼻子有眼,便快马加鞭赶去了杭州找张简斋。
他太想知道究竟是谁带走了冷血,在确认冷血的安危之前,他连过年的心情都没有。
幸运的是,张简斋最后告诉他,自己的确治过这样一位小病人。
诸葛神侯:“敢问先生是在何处治的?”
张简斋道:“这地方神侯您也知道,藏剑山庄。”
胡铁花这才恍然:“原来是这样,那还真是巧了。”
楚留香也感慨:“是很巧。”
他们两个在那庆幸,但叶微行却没有。
她望着诸葛神侯,沉吟片刻后,忽然问了一个问题。
叶微行问:“去山里抓您手下的人是谁?”
诸葛神侯愣了一愣,道:“他们毕竟都在朝为官,并未直接出手。”
叶微行说我知道,既是政斗,便不会叫旁人抓了把柄。
所以她真正想知道的是,诸葛神侯的政敌们,究竟是找了谁去做这件事。
江湖事江湖毕,朝廷命官的小辫子他们揪不到,那教训教训他们的走狗总是可以的吧?
明白她的意思后,诸葛神侯的表情竟更复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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