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桃源的一砖一瓦都长在了他的审美点上,原来这根本就是钟衡根据他的审美而建造的。
而真正属于钟衡的角落,只有这间屋子。
那时钟衡要他住在这里,他说了什么?
【我住在这儿不大合适吧?
你不喜欢?
倒不是不喜欢。我是真觉得不大合适。
你就住在这里。】
祝深的手攀上了壁柜,狠狠地握住了边缘,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他的指甲和骨节因用力而显得苍白和发青,可他却像是失去知觉似的,心里空荡而发麻。
说那话的时候他一定是慵懒且不走心的,心里盘算的只是如何才能全身而退。
他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伤了钟衡多少次心?
似乎有什么打在了他的手背上,冰冰凉凉,恍惚间,祝深才发现自己流泪了,止也止不住。
抬手擦了擦,在模糊的视野里,祝深看清了这屋子的全貌。
钟衡在每一面墙上都安了壁柜和陈列架,就像博物馆的展厅一样整齐有序,纤尘不染。
祝深面前的壁柜陈列着几本相簿,匆匆拿起翻了翻,越翻心越沉痛。
里面全部都是他,就连他随手赠给钟衡的童年大头贴,也被他小心翼翼地收藏在了里面,甚至不无骄傲地写着:这是小拾送给我的。
只此一张,只此一语,便好像可以傲视整本相簿了似的。
这些相簿里的大多钟衡是从各种刊物上裁下来的,祝深8至15岁一直住在国外,鲜少在报纸杂志上露面,而那个时期的相簿更像一个收藏夹,里面是钟衡所能找到的所有关于他油画方面的报道,譬如得奖之类的新闻。
祝深15岁回国以后滟报为拍祝家的马屁,为他造势,评他为美人,可祝家并不领情,那一期的报纸被他们全面封禁,没想到钟衡竟还收藏着九年前八月八日的滟报。
也就是说,钟衡那么早就关注着他吗?
祝深咬着唇,继续往旁边看去。
这边就是他高中时代的相簿了,数量明显比前面多了些。
不知这些都是钟衡从何处网罗来的,只有一些照片很清晰,而绝大多数都是模糊的。里面放着祝深画板报的背影,放着祝深喂狗的侧脸,放着祝深和同学笑闹的身影,放着祝深午觉的睡颜
甚至还放着祝深去薄梁班上找薄梁说话时的照片。
但薄梁的脸被便利贴遮住了,便利贴上用蓝色钢笔一笔一划写着不许。
不许什么?不许和他说话?还是不许去找他?
祝深已经无从得知,但从逐年变得浅淡的墨水笔迹来判断出钟衡当时应该很别扭和生气。许字的旁边还留下了一圈无法消退的莫名其妙的墨团,拇指大小,大概这就是那时他心烦意乱而留下的痕迹吧。
傻瓜。
祝深将手指轻轻地覆了上去,像是在共情那个时候的钟衡的一样。
可他,已经晚了这么多年了啊。
翻着翻着,祝深又找到了几张他丢失已久的证件照。确切来说,并不是他弄掉的,而是学校弄丢的。
当年他常驻艺术榜榜首,学校便在旁边贴上了他西装革履的照片,用以鼓励其他学艺术的同学上进。其他同学上没上进他并不知晓,只是他在榜上的照片时常被人偷偷取走,为此学校头疼得不行,三令五申甚至制定新校规也无济于事。教导主任觉得有些同学为了祝深的美色已经铤而走险违反校规扰乱纪律了,从此便再也不让贴祝深的照片了。
没有想到他当年那些照片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是钟衡偷偷拿走的。
真是傻瓜啊。
祝深的眼泪这才刚刚止住,鼻头又变酸了。
他继续往旁边走着,仿佛在看一场与自己有关的展览,可心里便像是升起一场滔天的海啸似的,轰烈无比,又震撼非常。
顺序依旧是从旧至新排列着的,其实不过只是零零碎碎一些小物,许是怕沾上灰尘,还特意用玻璃给罩住了。
铅笔,尺子,作业本,答题纸,画笔,扔掉的书包,废弃的画纸
哪一样值得他用心对待至此?
走啊走,祝深忽然停在了很眼熟的蛋糕盒的面前。
小心翼翼将它从玻璃柜里取出,坚固的外壳已然有些发皱,不知是不是曾经被水冲洗过,上面的字迹也有些不甚清楚了,但依稀还是能看见logo上印着的是冯记两个字。祝深颤着手捧着它,即便心里已有预感,可打开盒子,心里的海啸依旧摧枯拉朽声势浩大地将一切心情卷到了岸上,心中决了堤。
里面放着一颗红心,和一张便利贴。
便利贴上是他的字迹:谢谢,下次你想吃什么可以告诉我。
这是他给常常在桌洞里送他芝士蛋糕的那个人的留言。
祝深痛苦地将头抵在了玻璃柜上,像一条刚刚被海啸的风暴卷到岸上的鱼,一呼一吸都好像在山崩地裂中苟全。
良久,祝深在这阒无一人的房间里笑了起来,起初笑声很轻,像在自嘲,他笑自己蠢,可笑声越来越大,声嘶力竭,又歇斯底里。
笑了不只有多久,嗓子都哑了,终于平静地流下两行本以为不会再落下的泪水。
他用狭隘的妒意误会了钟衡的真心,又用可笑的自尊践踏了对方的真情。
原来他不仅认错了风信子的背影,就连送芝士蛋糕的人也认错了。
光是想想,祝深的心就好像被人什么撕裂了一样是他咎由自取。
笑着笑着,他抵着墙壁咳起了嗽。咳出的每一声都像是从肺里绕出了一条长长的曲折的弯似的,咳出的每一下口里都腥甜非常,积攒的郁气要变成血气,可终究还是意难平。
半晌,他笑不出了。
继续往前走。
每走一步,就好像是自虐一般在刀尖上起舞。
于是他又看到了半截摁灭的烟头,清理掉的风信子草图,他们准备去A国时废弃的登机牌,蜜桃糖纸
第76章
祝深是哭着离开这间房的。
他不知自己何德何能能够承载钟衡这么多年的深沉爱意,撇开祝家的荫蔽,撇开Moeen的光环,他根本一无是处。
他爬到了钟衡的床上,深深嗅着床被之间的空气里所残留着的钟衡的味道,心里终于平静了不少。
而没有平静下来的每一个不安分的细胞都在心底叫嚣,好像在诉说着他的思念一样。
一张床,一条被不够,远远不够。
他从未比现在还要渴求钟衡,他现在就想要见到他。
想到这,祝深立刻坐了起来,为自己订了一张最近的一班飞往D国的机票。
是明天凌晨六点的。
算着时间,那个时候钟衡应该已经到了。
不知他的衣服有没有带够,这个时节,南半球的D国正是严冬,而他们的冬天又是出了名地冷。祝深打开了钟衡的衣柜,默默地塞了两件厚棉袄放进了箱子里,与他的衣服和他没送出的生日礼物放在了一起。
一切都收拾好的时候,祝深坐在钟衡的床上,凝望着自己的无名指上的戒环发呆。
心情略有些复杂,只得将整个人都埋进钟衡的被子里,借用钟衡的气味让自己镇定。
估算着钟衡现在飞到哪个国家了,即便知道他看不见,祝深还是给他发了一条消息:我好想你。
不过,很快我们就可以见面了。
祝深这一夜睡得很不踏实,半梦半醒,做着恐怖的噩梦,全是与钟衡有关的。
凌晨四点,他又从梦中醒来,再不敢睡觉,不敢再在梦中经历一次离分。
算着时间,这时候钟衡应该已经到了,可他一个电话都没有打来。
祝深时刻盯着手机,等待着钟衡的消息。
车上,看见阿文还在打哈欠,祝深略抱歉地说:其实我打个车去机场也可以的。
阿文急了:这怎么行!先生走之前要我照顾好您!顿了顿,阿文一笑:先生要是知道您专程赶过去见他一定很开心!
祝深有些不好意思了,低头看看手机,仍然没有得到钟衡的回复。
是飞机晚点了?还是手机没电了?
原来,这么些年,钟衡也像这样担心着自己。
与自己不同的是,钟衡的担心永远不会给他一个回应,可他还是甘之如饴。
祝深心里不安定,想到晚上做的那些噩梦就更加害怕了,反复安慰着自己梦与现实都是相反的,却不起什么效果,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越是得不到回应,他心里越是害怕。他只得上网查了查D国那边的新闻,猜测着钟衡可能在干什么。
按下搜索,D国的新闻便弹了出来。
最上面的那条是D国暴风雪肆虐,一架从中国起飞的航班失事了。
祝深打了个冷战,身体剧烈地抖了起来,好像D国的寒气漂洋过海缠在了他的身上一样。
祝深仔仔细细地看着新闻,生怕看漏一个字。每一个字他都认识,可每一个字他都不敢相信。
一个恍神,手机跌了下去。
心也跌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别紧张,估摸着还有三章左右能结局,是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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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1 章
祝深在机场焦急地等待着消息; 听说D国被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雪击得猝不及防,全国大部分的通信基站和高压线都被大雪覆盖得瘫痪了。
因那边通讯受阻,祝深等不到钟衡的半点消息; 飞机航班又一延再延; 等待的时间越是漫长,他的心头就越是焦虑难安。
在苦等了几个小时后,机场传来消息说因恶劣天气,直飞D国的航班彻底停飞了,祝深只好改签至天气状况稍微好一点的邻国。
两个小时后; 祝深终于登上了飞机。
起飞时; 值滟城中午; 阳光刺眼,空姐过来挨个座位拉窗格。
祝深忽然就想到从霓城返程的那天; 飞机上,也是这样一个靠窗的座位,他倚在钟衡肩头一觉就睡到了滟城。事后报纸上说钟衡一动不动,一直默默地凝望着他的睡颜; 唯一一次与人交谈还是轻声请空姐替他拉窗格; 怕阳光灼醒他。
光是想到钟衡,祝深的心就好像绞着疼。
飞机要飞十个多小时; 期间祝深迷迷糊糊地眯了一两个小时,他脑子里想着的都是些不大好的东西,他又开始做噩梦了。
醒来时再无睡意; 只得打起精神来强迫自己不许胡思乱想,钟衡一定会平安无恙的。他像极长途跋涉行走在沙漠的旅人; 身上一无所有,唯有一点点坚定的信念支撑着他。
要是信念没有了; 不知道他还剩下些什么,能够抵抗这场突至的暴风雪。
祝深不禁打了个冷战,忍不住将手伸进了口袋里,他身上的所有能量好似都是从这里汲取的。
口袋里是一块怀表,是傅云织为他准备的成年礼物,通过时光慢寄,在他成年的那天送到了远在N国的他的手上。
当时祝深捧着那块怀表,在N国的神庙里哭得像个孩子,老僧一眼就算出了这块表的渊源,为它开光祈福,说今后这块表会保护他平安。
不知是否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后来它真的就保护祝深于N国的炮|火里安然无恙。
祝深将它放进箱子里,从不佩它,生怕它提醒自己没有完成傅云织的心愿。
也是在后来,他翻阅了傅云织的日记才知道,原来这块表是傅云织在他出生的那年亲自去表厂定制的,这么多年来他们日复一日地设计、修改、制作,最终打磨出了这样一块精品。这块怀表是世界上珍贵的独一无二,傅云织唤它独钟。
也是那时,祝深才知道,原来母亲是真的有好好爱着他过的。
他将独钟看得很重,打算在钟衡生日那天送给钟衡,它承载着另外一层意思,是他的新生,也是他的情有独钟。
全部送给钟衡。
只是他晚了一步,还没送出礼物,钟衡便已飞去了D国。
祝深止不住地懊悔如果当时自己送了这块表给钟衡,事情的发展会不会不一样?独钟大概就会像庇护他一样庇护钟衡了。
可惜没有如果。
每每想到此,他的心脏就开始剧烈疼痛。但他一动不动,就僵坐在原地,任由那疼痛从心里一直蔓延至全身,他勉强强撑,苟延残喘,好似才能证明自己还活着一样。承着这样的疼痛,直到所有感觉都麻木平息,他又像自虐一样紧握着这块怀表,这便又是一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