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谁都没想到的事,转天一早还没到衙门的陈景和,就听到工人们又闹起来的消息。
「怎么回事?」
陈景和的脸色难看起来。
可衙门里的官员都不明原委,直到办公司的一个公员
将一份报纸放到陈景和面前。
这是今天一早刚刊发的广州日报。
陈景和沉着脸往下看,总算是找到了原因。
这篇广州日报上发的文章主要是昨天陈景和在开会时说的内容,总体来说肯定是相当加分更是恤民的没有任何问题。
问题出在了最后画蛇添足的一句话。
可能是新闻处的公员为了拍陈景和这位太子的马屁,附上了这么一段邀功的话。
「适逢上元佳节,蕃台忧心港区工人,放弃了难得的假期,以至于错失了这难得的阖家团聚共度佳节的机会……」
总结就是,为了你们这些工人,那么好的日子,咱们的太子爷可是都没能回家陪家人一起过节。
牺牲可谓巨大!
你们只是没饭吃,没工作,没钱养家。
但太子爷失去的可是一年一次陪家人的上元节啊!
太子爷能如此,你们这些平头老百姓一定要铭记于心、感恩戴德,不要总是给朝廷添乱。
陈景和的脸色越加难看。
「这篇文章是哪个王八羔子写的,又是哪个王八羔子审核的!」
「都他娘的该拉出去砍头!」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竖子,不可与谋!」
捏着报纸,怒气冲冲的陈景和闯进了新闻处,当着所有人的面破口大骂。
「本官需要你们替我邀功吗?」
「你们这不是在邀功,是在添乱,是在拱火!」
「简直是一群蠢货!」
看陈景和如此大动肝火,江正勋也吓的不清,但还是硬着头皮劝上一句。
「蕃台息怒,这文章写的虽有瑕疵,但您一片恤民之心,的确……」
「的确什么?」
陈景和气不打一出来,扭头看向江正勋,斥责道:「你是觉得老百姓应该感恩,应该理解朝廷、理解我?」
「他们怎么会理解,他们又该如何理解,他们凭什么要理解!」
「正勋兄,因为封港,外面那些工人已经两个月没开工了,广州城如此高企不下的物价,他们的生活该如何艰难,他们的家庭该如何困苦。」
「我昨天才说过,百姓啊,他们的需求很简单,养家、糊口!」
「朝廷现在连让他们养家糊口都做不到,这本身就是我们的失职。」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没有围堵布政使司衙门,已经是服从朝廷的管理了。」
「你让一群连家都养不活的百姓去理解我一个广东布政使?理解我缺席了陪媳妇孩子过上元节的遗憾或者说委屈?」
「而最离谱的是,这篇狗屁不通的文章还要求百姓感恩?」
「你让他们如何感同身受?」
呵斥完,陈景和喘了一口气,拿着报纸点向面前垂头战栗的新闻处一众公员。
「你们哪一个都是有学识的士子,要不然也考不进广东布政使司,进不了新闻处。
但是你们自己重新审视一下这篇文章。
充满了高高在上的傲慢与盛气凌人的蔑视。」
「当年大王在河南的时候就提过,几千年王朝史遗留下来的最大问题,不是在于我们这些官员不懂得如何施政,而是我们懂却不屑去做。」
「我们从骨子里,就轻蔑百姓。」
「孟子云,民为贵、社稷次之。」
「诸葛亮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范仲淹说: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这三位古人留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告诉你
们,总结就是三点:
为官的行为准绳。
为官的操守准绳。
为官的道德准绳。
我不求你们能做到第三点,也绝不会拿先天下之忧而忧来要求每一个官员,因为我自己就做不到这么高尚。
但起码你们把前两点当做应该的分内之事不过分吧。
可是你们骨子里的傲慢与偏见注定你们做不到第一点,仅仅做了一些理所应当的事就去到处邀功注定你们做不到第二点!
行为、操守、道德都不够格,你们还做哪门子官!」
「但凡有心人煽风点火,工人们不闹、不骂我这个布政使、不骂朝廷那才是有鬼!」
扔下这句话,陈景和径直甩袖离开,留下一群冷汗岑岑的官员战栗不已。
谁也没想到的事。
本想着拍个马屁,替陈景和贴贴金,结果闹成这样。
可不说吗,这文章一出,别的不说,他们这些写文章的自诩才高八斗的公员,全成笑话了。
能写出这种文章的,真不是坏,就是单纯的蠢!
蠢到无可救药。
蠢到把陈景和以及广东布政使司衙门上下多日来的辛苦付出全部付诸东流。
也就怪不得陈景和骂出那句。
竖子,不足与谋!
第五百三十四章 舆情辩论会
因为新闻处的工作失误,导致陈景和一连好些天都心气不顺。
大好的舆论局势瞬间垮台。
就如陈景和预想到那般无二,民间,很多不和谐的声音频频传出,无一不是拿着广州日报这次失误开始煽风点火。
广州日报虽然是官报,可广东言论自由的规矩却推行了很多年。
即使陈景和有意识的开始通过权力的横加干涉来要求报纸为朝廷正名,但却堵不住悠悠之口。
广州日报上不能宣扬的话,民间报纸总可以吧。
为此,陈景和还专门给陈云甫写过一封信进行请教。
「父王垂训,舆论既为重要之地,若不完全占据必有非议之声,何为?」
既然说笔杆子必须握在朝廷的手里,那还搞什么言论自由?
完全的言论自由那不是添乱吗。
而陈云甫的回复则是一阵见血。
「舆论阵地极其重要,我要求你重视舆论,但这个本质的核心不是舆论本身,而是去做正确的事,做了正确的事自然就有了积极的舆论。」
不能为了抓舆论而只是去抓舆论,那就是舍本逐末了。
没有报纸的历朝历代,虽然没有言论自由,舆论阵地也都在朝廷手中,但那有个屁用?
老百姓该造反还是造反。
「我们不能认为限制了民间的声音就限制了民间的思想,更不能认为只要让百姓不说话,我们就控制了他们的一切。」
「一但有这种想法只能说明一件事,我们朝廷自身就已经产生了自我怀疑,知道自己做的不够好甚至是存在错误,只是我们害怕听到批评的声音,所以不让百姓们说话。」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做人如此,为官亦当如此。」
「选广东为试点省已经有二十余年的历史了,从最早的经济试点到如今的各方面,广东都走在全中州的前面,错误的地方是存在的,但正确的、积极的更要多的多。」
「你做广东布政使,应该从全盘考虑,不能因为一件事情上遇到阻力,就产生退缩的情绪。」
有了陈云甫的鼓励,陈景和心里便踏实下来,不但没有再去打压那些公开质疑的声音,反而干脆让这种声音刊登到广州日报上。
更甚至,陈景和还在广州城中选了一块地,办了一堂广而告之的辩论会。
辩论的内容,就是这次明珠港封港事宜。
该不该封?
封港之后造成的影响,包括几十万工人暂时性的失去工作,是否正确?
你们不是喜欢吵吗,与其让有心人在背地里阴阳怪气,那倒不如直接拉到明面上,咱们大大方方、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这绝对是值得记入史册、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一件大事。
官方正式和民间的声音来了一次正面接触。
正方也就是支持封港决策的朝廷方面,陈景和派出了于谦作为代表。
反方也就是反对封港的则是选了三名工人和一名讼师。
真指望工人和于谦辩论那多少有些欺负人,讼师就刚刚好,嘴皮子利索。
这场辩论会吸引了全广州城的注意,几十万百姓几乎都到了现场。
很多地方其实压根都听不到,但这个热闹,所有百姓都想凑一凑。
真的是活久见啊。
讼师名叫方唐镜,是广州城鼎鼎有名的头号讼师,替曼努埃尔商会、美第奇商会等多家大商会打过官司。
无一败绩!
人送外号广州必胜客!
辩论会一开始,方唐镜就率先发难。
「在下不才,觉得这封港实属不该,朝廷如此做,谈不上正确。」
于谦好整以暇的端坐,冲着方唐镜抬手。
「愿闻其详。」
「众所周知,明珠港乃是广州两大港口之一,承载着巨大的海贸职责。
但明珠港本身只是一座海港,明珠港内的犯罪是人为的犯罪,因为某些罪犯的过错就封掉整个港口属于一刀切的懒政。
就说这广州城几十万百姓,每年犯下的罪案少了吗,从不曾见将广州城封锁起来啊。」
方唐镜一上来就用上了比较法,引来很多人的支持。
明珠港内有犯罪就封港,那往大了说,广州有人犯罪封不封城?国内犯罪更多,还能闭关锁国不成?
于谦微微一笑:「方讼师说的话并非没有道理,可是方讼师有些偷换概念的嫌疑。
朝廷为什么要建造广州城,那是为了容留百姓,给百姓栖身之地。
而我们建造明珠港是为了进出口货物。
这是两者存在的责任。
现在,无论是进口货物还是出口货物,明珠港的这两项责任履行的都不尽职并且都涉及了犯罪,触犯了国法。
如果我们建造明珠港的目的是为了犯罪、为了触犯国法的话,那我们又何必建造或者继续容许明珠港存在呢?
再说广州城。
广州城何曾拒绝接纳想要入城居住的百姓,又何曾阻拦想要出城的百姓?
很显然,这两方面都没有,那么广州城很好的履行了我们建造它这座城市的职责。
既然职责上没有问题,那我们建造它的行为就是正确的,为什么要封锁它?
因此方讼师,封锁明珠港不是因为明珠港存在犯罪,而是因为明珠港并没有很好的履行它所存在的职责。
暂时的封锁,是为了寻找原因和症结所在,就好比治病,大夫给病人看病,总得是病人到医馆才能看病吧。
望闻问切,总不能说病人满街乱跑,大夫坐在医馆里掐指一算就知道病人生了什么病。
封锁明珠港是相同的道理,明珠港现在就是一个病人,而朝廷就是大夫。
在病没有完全治疗好以前,病人最好还是听从医嘱,安心修养不要到处乱跑的好。」
于谦的对答同样有理有据,并且生动活泼引来满堂喝彩。
先输一阵的方唐镜也不至于气馁,继续说道。
「正方代表说的确有道理,可是朝廷在替明珠港看病的时候,所下的方子是否太过于武断?
如果我们把明珠港比作一个病人,那依存于明珠港、整个港区的几十万工人就是这个病人的躯干、四肢。
内部的五脏六腑出了问题,何至于将四肢都给砍掉啊。
如今,几十万工人无所事事、几十万家庭嗷嗷待哺。
这一点,朝廷在封港之前有没有考虑过?
正方代表的是朝廷,我希望正方代表能够如实回答,坦率为官。」
面对方唐镜的质问,面对在场数万乃至数十万百姓的目光,于谦甚至都没有去看陈景和的眼色,便坦然开口。
「在封港之前,朝廷确实没有考虑封港后几十万工人的安置问题。」
如实回答。
的确没有!
第五百三十五章 一月之约
当于谦坦然的说出‘确实没有’四个字的时候,方唐镜的脸上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他的这个问题其实是无解的,得到的结果也是必然的。
于谦不可能说朝廷考虑过,如果这么说了,反而会落入方唐镜的陷阱。
既然考虑过,那时今又为什么会造成几十万工人无所事事?
是朝廷不作为,还是说,朝廷压根就没拿这几十万工人当回事?
如此一来,反而还不如一口要死是疏忽来的好。
而这个答案恰也是方唐镜需要的。
有了这个回答,方唐镜就可以向于谦、向朝廷发难,裹挟民意来施加压力了。
正当方唐镜打算开口的时候,于谦却比他更快了一步。
“朝廷确实没有考虑过港区被封锁后工人们的安置问题,但这绝不是朝廷的疏忽大意,而是因为,无从考虑!”
于谦转身面向周围围观的工人们,大声喊话。
“偌大一个广东有能力一口气接纳数十万工人就业的除了朝廷的官榷,就只有寥寥几家商会,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