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成,他知道了我的身份?”
“应该不会,若说李延宗知道夫君的身份,那是绝不敢说的,而且初来乍到之时,也不会话里话外阻止其他同僚向您亲近。”
李姝跟着分析了几句,却也是拿捏不定,便言道:“来之前,那杨士奇不是拜访过夫君您吗,士奇公可是说过,广东是咱们大明情况最复杂的一个省,现在想想,此话应有深意。”
陈景和坐不住,起身负手在书房内来回走动,眉头紧锁。
“我隐姓埋名来此出任县令,甫一上任,就遇到如此棘手的一件事情,若是说父王心中知晓,那让我来,便就是存的考校之心,既如此,我便试一试。”
忘掉自己太子的身份,只以一个普通的县令身份来入局?
“姝儿,若为夫只是陈璟,只是一名初来乍到的县令,知晓此事后,该何为?”
“要么同流合污视而不见,要么书信一封,将此间之事汇报给广州知府衙门。”
陈景和点点头,当下不再犹豫,重新取出一空白信纸,动笔挥毫,未几便洋洋洒洒写就。
吹干墨迹,陈景和将信递给了李姝。
“替为夫看看?”
李姝不愧为李善长之孙女,宦门之后对政治自幼便耳濡目染,不仅看的懂,还替陈景和又润色了一番。
“父王言你为贤内助,诚不虚也。”
陈景和感慨一番,随后便出门唤来一小吏,将信付之。
深夜里,东莞县外驿站,一匹快马疾驰而出。
而与此同时,一只雪白的信鸽也从东莞驿站飞进了县城之中。
“这陈璟,果然还是把这事向广州府衙呈报了。”
李延宗在家中将飞鸽信书看罢,乐呵呵的付之一炬,谓面前的葛和笑道:“看来,这件事把咱们这位年轻的县尊给吓的不轻啊。”
葛和频频点头附和几声,随后又困惑言道:“信上说,这陈璟只报信于广州府衙,他不是陈家的人吗,这么大的事,没给家里说一声?”
“糊涂。”李延宗笑斥一句:“这么大的事,他就是想跟家里说,也必派贴己之人亲自送过去,哪敢假手驿站。”
葛和敢忙言是。
“陈家要知道了这件事,第一时间就得把这陈璟调离东莞,这是保护之举。”李延宗信心满满的说道:“可是来了容易,想走就难。”
“陈璟一纸书信上报,算是敲响了他陈家的丧钟的啊。”
葛和深以为然的点头:“广东多少家族,甚至包括布政使司衙门、知府衙门多少官员,都从这芙蓉花出口贸易中分食,陈璟想计较这事,活不过三月的,连带着,藩台他老人家也会怀疑,这是不是那陈家在背后挑的事。”
“陈希人在南京高升,还想着陈家在广东一家独大,这几年来,早就招人眼红了。”
李延宗冷哼一声:“不患寡独患不均的道理,陈家都不知道吗?”
那日酒楼里,李书闳秘见李延宗,指使之事就是今日之事。
让陈景和知道东莞私种芙蓉花!
毕竟谁让陈景和是‘陈家’的人呢。
放在陈景和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要么和他们沆瀣一气,这样的话,就相当于把陈家也给拉下了水。
若不然就像陈景和现在这般上报,彼时,广东省府两级官员都会对陈家开刀。
很简单的一招借刀杀人,谈不上什么复杂。
“广东经济发展的大好局面来之不易,要稳住。”
事不过夜,得到陈景和汇报的新任广州知府方俭就找到了伍士皐,而后者则说出了上面这句话。
并且意味深长的交代道。
“本官明日找个时间,和陈嘉鼎,好好说说。”
第四百七十七章 背锅的陈嘉鼎
翌日清晨,一驾豪华的马车缓缓停在广东布政使司衙门前,帘布撩开,年近四旬的陈嘉鼎一脸严肃的走出马车。
他是得到伍士皐召见的消息后赶来的。
通禀的公员也没说什么事,弄得陈嘉鼎一头雾水,心里隐隐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
按说这几年,他们陈家顺风顺水,加之自己的父亲又高升去了南京,做了全国工商联的副会长,官面上、地方上谁敢不给他们陈家面子?
这不安之感,没道理。
带着满心的不解,陈嘉鼎面上倒是不露端倪,主持家族事业几年,早也不是吴下阿蒙,这养气沉气的功夫还是有的。
迈步跨进衙门,值守的衙差也都认识陈嘉鼎,自然是不敢阻拦。
大门内进进出出的官员见到更是会亲切的打声招呼,客客气气的喊上一句陈会长。
品轶高些的,还会驻足和陈嘉鼎寒暄两句。
这布政使司衙门与陈嘉鼎而言,和回家没什么太大分别。
一路畅行无阻的进入到伍士皐单人独院的公事房,陈嘉鼎在门外驻足,作揖喊了一声。
“下官陈嘉鼎,谒见藩台。”
正对着房门的位置摆了一张桌子,桌后坐着一年轻公员,早在陈嘉鼎唱声前便已经起身迎了出来。
“陈会长来了,藩台等您多时,快请入进。”
“有劳。”
这年轻人自然是伍士皐的秘书,与陈嘉鼎亦有多面之缘,当下就请陈嘉鼎入内。
屋内,伍士皐端坐太师椅内,此刻正伏案批阅公文,见到陈嘉鼎进来,同样满脸微笑的起身,伸手虚引。
“嘉鼎来了,快坐快坐。”
“多谢藩台。”嘴上客气一句,陈嘉鼎也就顺着话坐在了伍士皐的对面,谢过秘书奉上来的茶水后寒暄一句。
“几日未见,藩台的气色可是越来越好了。”
“咱广东的发展越来越好,一派欣欣向荣,本官喜在心里,相由心生而已。”伍士皐打开抽屉,取出一形如笛子般的物件放到桌上:“办公司送来的上好烟叶,嘉鼎要不要来两口?”
此物为烟枪,乃是广东近年来新发明之产物,陈家买卖做的那么大,陈嘉鼎自然是见过,闻言笑着摆手:“下官不好此道,藩台自便。”
伍士皐也不多客套,见陈嘉鼎拒绝就随手收了起来,继续寒暄道:“嘉鼎进来可都还好?”
“托藩台挂心,下官一切都好。”
“那就行,家里怎么样?”
寒暄嘛,顺口的话,陈嘉鼎应了一声:“也都还不错,就是一切晚辈整日游手好闲,家中几位叔父没少跟着操心。”
伍士皐嗯了一声:“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小辈不争气,咱们做老人的,谁要跟着操心,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加上言路开禁、报业兴盛,这孩子闹出点不成熟的问题,那报纸上就动不动引申到家里,好生麻烦,这朝廷的国法都废株连了,老百姓们反而搞起了株连大狱,恨不得谁家的孩子犯错,让当爹的都跟着吃挂落,动不动就吵着抄家,吵着罢官,就像现在有个新词怎么说来着。”
“仇官仇富。”
“对对对。”伍士皐乐呵起来:“报纸上是这么说来着,搁那些百姓眼里,搞得好像是官都贪、商人都是为富不仁一般。”
陈嘉鼎陪着聊了几句,就转了话题开门见山:“藩台召见,是有什么训示吧。”
“哪有的事。”伍士皐随手一挥:“就是本官前些日子忙,想想也有好些日子没和嘉鼎你聚过,难得今日没有琐事缠身,本官做东,今晚咱们老哥俩喝两杯?”
陈嘉鼎才不信伍士皐一大早把自己找来只是为了当面邀约自己喝酒,面上还是随口应了下来。
“好,难得藩台有此雅兴,下官一定到。”
伍士皐呵呵笑着,拿起桌上自己的烟枪,点燃后嘬了一口,吞云吐雾间好不自在。
“嘉鼎,你说这烟叶倒是奇特,所燃出的烟雾明明呛的紧,可吸到身体里,却让人宛如腾云驾雾般好生舒坦,缘何?”
陈嘉鼎忍住不适,微笑摇头:“下官才疏学浅,不通此道。”
“不来两口试试?”
“真不用。”
虽然被陈嘉鼎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伍士皐却也不恼,只言道:“你不好此道,本官如此,会不会呛到你,罢了,本官也不吸了。”
“不用不用,藩台自便。”陈嘉鼎连忙言道:“下官虽不喜吸食此物,不过只是闻闻的话倒也无妨。”
伍士皐颔首:“这东西,有人喜欢也有人不喜欢,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嘉鼎不好此道,本官自然不会强劝,而本官好此道,嘉鼎也不好劝诫本官戒之,此便为君子。”
搞不懂伍士皐到底想说什么,陈嘉鼎便只是随口应和着。
“要说这烟叶,咱们广东这几年没少出口吧。”
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伍士皐又把话引申到了经贸上,陈嘉鼎跟着点头。
“是的,广州港这几年没少往外销售,深得南洋诸国以及阿拉伯人的喜爱。”
“既然他们喜欢,咱们不能因为某些人不喜欢咱们就不卖了,你说对吧。”
“藩台所言甚是。”陈嘉鼎随口说道:“所谓买卖,有买就有卖,市场需求嘛。”
伍士皐呵呵一笑:“本官不通商贾之道,却也觉得嘉鼎此言鞭辟入里,买卖买卖,确实如此,没有买方何来卖方?
不是咱们非要卖,而是有人上赶着想买,就说早些年朝廷废奴,这天底下的权贵、官绅包括你们商人,谁家里不缺些差遣?
是因为咱们想买,阿拉伯人也好、南洋人也罢,才上赶着往咱们大明卖奴。
东瀛的、朝鲜的、南洋的、阿拉伯的还有什么黑奴、白奴,还不是为了给咱们用,你说,要是咱大明禁止买奴卖奴,那还不得闹上一阵。”
陈嘉鼎实在搞不懂伍士皐到底想说什么,不过后者说的话倒是很有道理,就跟着应和。
伍士皐话锋一转。
“既然嘉鼎亦觉如此,那又为何要言行两端呢。”
此话说的突然,陈嘉鼎连连眨眼。
这都什么跟什么?
第四百七十八章 殿下危矣
陈嘉鼎听不明白伍士皐话里的意思,而后者也不可能和他挑明去说,在伍士皐的心里,自己之前这番话已经属于很露骨的敲打了,如果陈嘉鼎这都听不明白的话,那陈家就真不该在广州继续存在下去。
于是,一头雾水的陈嘉鼎离开了布政使司的衙门。
不懂不要紧,陈家是广东最大的世界,根基最深厚的坐地虎,在这地界上,就没有他们陈家想知道而无法知道的事情。
查呗。
家族里一大群能主事的叔父辈齐聚一堂,几十个年轻的小辈跑前忙后,将广州最近的消息全部串联起来,从官场到市场,从政治到经济。
在如此堪称恐怖的情报系统支持下,陈嘉鼎很快就从一条不起眼的情报中找出了端倪。
“东莞县,新到了一个县令?”
陈嘉鼎挑出这份情报,简单看了两眼后环顾堂内:“南京来的,什么来头?”
上了年纪的叔父们都摇头,地方换个县令而已,这种小事他们怎么会去关心呢。
不过陈嘉鼎的问题问出来就自然有人会在第一时间给出答复。
“听说是考试后被吏政部那边钦点下放来的,具体什么背景还在摸,暂时不清楚。”
“东莞可是潭浑水,这家伙做什么事了?”
“他查了东莞财政所的账。”
陈嘉鼎下意识扬了一下眉头,作为陈家的家主,陈嘉鼎太清楚东莞这个广州第一大县的情况,更清楚的知道东莞之所以富裕如此的原因所在。
因为东莞向南洋以及阿拉伯人大量出口芙蓉花乃至芙蓉花的提取物!
“简直是不知死活。”
陈嘉鼎讥讽一句:“估计不出三天,这位新到的陈璟县令就要下落不明。。。。。。”
话说到这里,陈嘉鼎突然皱起眉头。
这新来的县令不知好歹,和他陈家有什么关系,可之前听伍士皐话里的意思,伍士皐明明是在怪罪他们陈家再阻挠。
陈,璟?
陈嘉鼎可以肯定,他们陈家绝对没有这么一个后辈子弟,毕竟自从广州市舶司复市之后,陈云甫已经给到他们陈家在经商,或者直白点说操控经济市场上的无限纵容,而作为交换,自陈希到他陈嘉鼎父子两代都很明智的不可能再去触碰政治。
陈家,就没有一个后辈子弟去过南京读书,更不可能出现录仕入官之人。
这些事,全广州各大世家都知道,伍士皐没到底不知道啊。
“二十一岁?”
陈嘉鼎惊叹于这个年轻的岁数,而后便明白过来伍士皐为什么会怀疑到他陈家的头上。
这么年轻的官员,在吏考又不是什么状元探花的大才,最多也就是留在南京有司衙门做一般公员,了不起有些背景的给个一官半职的闲差也就是了,怎么可能直接下放到地方做县令。
这在永乐年内阁成立全国几次编制改革后再无出现过的事。
更何况,广东的县和其他省地的县能一样吗?
这可是大明经济试点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