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蔡瑄起身就要走,身后又响起陈云甫的声音。
“通知他们,这次本辅要做的是部署,不是讨论,这次内阁会,他们要做的,只负责执行!”
事态紧急,陈云甫要行使自己身为内阁首辅,乾纲独断的权力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咬人的狗不叫
文华殿内,所有与会官员无不面色凝重。
现在大家都知道山东大旱的情况了。
缺粮不可怕,朝廷官仓里有的是粮食,一百万石不够就两百万石,养活山东五百多万百姓一点压力都没有,缺水最可怕。
“人都到齐了吧。”
陈云甫一直阴沉着脸,那表情,任谁看了都不由得心中凛然。
齐德张张口想说句什么,但见陈云甫这表情,他发现自己竟然会恐惧到失声。
“现在,本辅就山东的情况进行灾后部署,所有人不许讨论、不许随意发言,此部署无须表决,即刻部署即刻执行。”
强调了纪律之后,陈云甫就直入主题。
“工部立刻派人前往山东,从山东当地、河北以及徐州府征募民夫,尽快挖通淤塞的山东段黄河,一个月,从此时此刻开始本辅只给工部一个月时间,河道疏浚的工作完不成,山东所有支流无法恢复,工部尚书及左右侍郎就地撤职。”
一个月,这岂不是连睡觉的时间都没了?
工部尚书沈溍张嘴,可终究是没敢提出任何意见,他害怕他说一句不能之后,陈云甫就敢当场撤他的职。
他担心的一点不假,这么大的事情之前,只要沈溍敢说一句不行,陈云甫绝对直接撤他职。
“另外,工部和户部协调一下,组织三十到四十万民夫去山东,勘探地质,凿井取水,不仅要全力保障山东百姓不能饿死,还要保证不能渴死,要将死伤降低到最低标准,同时告诉山东百姓,今年的秋粮没了,不要难过更也不要怕,朝廷,会给他们拨粮过冬;朝廷,今年免了山东一切的税,同时,明年会免山东一年的徭。
一定要让他们心安,要让他们恢复信心,振奋心气,灾难不可怕,怕的是灾难中的百姓绝望。
一个月,最多一个月,灾情一定会过去,明年,又是风调雨顺的盛世光景。”
这场席卷山东全省的旱灾,若说一个人不死,在这个科技水平落后的年代是绝不可能实现的,这一点,陈云甫心中明白,他不得不接受。
同时,陈云甫也希望山东的百姓能够接受这个无奈的痛苦的结果。
你要说有车有飞机,那就能运水过去,可现在大明能怎么办,人工肩扛手提吗?
到地方水都臭了,喝了也是饮鸩止渴,万一再闹出瘟疫来,死的更多。
“另外,本辅已经就此事向陛下做过汇报了,太医院会抽调太医赶赴山东,以防可能会出现的其他突发情况,毕竟,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这一点上,户部也要做好准备,准备好充分的物资。”
葛循连连点头。
“兵部立刻通知五军府,山东都司要全力配合山东按察使司以及刑部下去的专员,在这期间,要保证山东的治安情况,不能出现因为哄抢粮食、水源而争斗的情况,不能出现散布谣言制造恐慌的情况,更决不能出现,借着天灾为由头,蛊惑民心,聚众造反的情况!”
陈云甫在这最后一条上咬重了口吻:“任何以天灾气数这种神鬼之说蛊惑人心的,见一个抓一个、抓一个杀一个!
本辅不管他是谁,不管他是官还是民,谁说这种话,就地格杀勿论!”
愚昧无知的年代,这种跟气数有关的话最容易蛊惑人心,也最容易被有心人利用,万一有个野心党做起当皇帝的春秋大梦,拉起几万甚至十几万的反民出来,那山东可真就血流成河了。
因此,陈云甫在这件事上必须要行雷霆手段。
张紞立马表态:“请少师放心,下官亲自去山东坐镇。”
“你不行,本辅还有别的事交代你,让左侍郎高勉去。”
交代完了刑部,陈云甫紧跟着看向吏部尚书田士恭:“这一次山东大旱暴露出了山东官员从上而下的严重惰懒问题,你们吏部要马上组织一次对山东官场的彻查,看看山东从上及下,省、府、县三级官员天天都在干什么,凡不思政务、终日闲散的一律拿下,送京查办。”
说完这话,陈云甫环顾全场,用极凝重的语气说道:“诸位,五百多万百姓的生死存亡现在可全压在咱们内阁的肩膀上,这个时候,本辅希望诸位收起所有心思,全力以赴先赈灾,不然,本辅只有一句话。
撤职不分大小,杀头,也不分大小!”
众皆一凛。
齐德吞了口口水,哆嗦着语气说道:“少师,这么大的事,咱们要不一起,先去陛下那再汇报一番吧。”
“齐尚礼!”陈云甫猛然转头看向齐德,俩眼珠子通红通红:“本辅说了,今天的内阁会,一切部署你们只负责去执行,本辅不听任何意见和建议,你听不懂吗!”
这么大的事,陈云甫已经做出了最妥善的灾后安置,任谁都知道朱标一定会支持,这时候陈云甫完全可以底气十足的去喝斥任何人。
齐德这个没脑子的东西这时候还想着出来秀一波存在感,唯一的结果就是被陈云甫当成反面典型痛骂一顿,顺道让陈云甫立威。
首辅次辅一字之差,真到了关键时候,就这一个字,云泥之别。
众人乐的看齐德笑话,后者自己也知道自己犯了糊涂,哪怕再是羞恼,也不敢继续还嘴,反而拱手说道:“下官一时糊涂,望少师不要责怪。”
就这一句话,让陈云甫猛然一怔。
会咬人的狗不叫了。
“嗯,齐阁老能支持,本辅很感谢,刚才本辅也是一时情急,话重了些,希望齐阁老不要往心里去。”
陈云甫摆摆手,而后疲惫的起身说道:“都去忙吧,抓紧时间、抓紧时间!张紞,你随本辅来。”
众人顿散,各自脚步匆匆,张紞也紧跟上陈云甫离开文华殿,亦步亦趋等待后者示下。
“这两天,你去通政使司多了解了解湖广、贵州两省土司的情况,包括本辅就永顺和贵州土司的分化策略。”
张紞一怔,随后试探问道:“明台打算让下官去湖贵?”
“对,你去任湖贵经略使。”
陈云甫颔首道:“你先后七年,在云南土民治理和辽东积累了大量的政治工作经验,湖贵交给你本辅放心,等山东的灾情处理好,本辅即刻就会南下两广去处理广东的宗族问题和广西的民族混居问题,等两广处理好之后,本辅就要着手动湖广和贵州了。
本辅需要你稳住湖广和贵州的局面,给本辅争取时间。”
“是,请明台放心,下官一定勠力而为。”
“那就好,那就好。”
陈云甫拍了拍张紞的手臂,随即转身离开皇宫,默默一叹。
“咬人的狗不叫,留给本辅的时间就不多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来水了!
山东,滨州府。
七月的骄阳炙烤着已经寸寸干裂的大地,原本应该是青绿色的大地此刻处处焦黄。
狂风吹过,甚至连一点风沙都带不起来。
哪里还有细软的土沙啊,全是干巴巴如钢铁般的石块和躺在土地上干枯的尸体。
现在留给滨州府百姓的只剩下两条路,一个是往东向大海的方向走,在那里煮海水饮鸩止渴,要么往河北的方向迁徙。
可山东往河北,一路上处处小溪河流都是干涸的,恐怕还没等到河北,人也就渴死在路上了。
‘洪武二十五年,山东旱,溪水尽涸。’
史书上的寥寥一笔,就是眼下土地上那一具具横七竖八横躺着的尸体。1
金日下,大地上人影绰绰,细看下,这是一队迁徙的百姓。
这段时间,山东的土地上从不缺少这样的队伍。
“娘,我渴。”
队伍中,一个孩子仰着头,可怜巴巴中又带着恐惧。
牵着小男孩手的妇人赶忙从怀里取出一个水壶,拔开塞来也只是到出了可怜的一点,才点到小男孩的嘴唇上就瞬间蒸发的一干二净。
妇人努力的去倒,却再也没有了。
霎时间,妇人顿时嚎啕大哭; 可再怎么难过,早已开裂枯烂的眼里也流不出一滴泪水。
这时候一个男人奋力跑了过来; 他努力张着毫无血色的嘴唇喊道:“快走; 前边有一个庄子; 那里有井,有水。”
所有人顿时大喜; 妇人也来了力气,抱起小男孩就拼命的奔跑。
这一刻,队伍里的人都迸发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向着可能存在水的庄子方向狂奔。
终于他们赶到了村庄,可此刻的村庄外,几十个村民正手持叉子、棍子、菜刀等武器站在村口严阵以待。
“停下!”
“求求,求求你们,给俺们一口水喝吧。”
早前那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她不停的叩头说道:“要不; 要不就给俺们一口; 给孩子喝; 给孩子喝; 他两个哥哥都渴死了,俺就剩这个一个儿子了,求求你们; 俺求求你们。”
妇人的哭求声直击人心; 村民们也纷纷面露不忍; 可人群中的老者却是坚定的摇头。
“后山的溪水一个月前就干了床; 现在村里的井也干了; 家家户户的水剩的同样不多; 我们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还不知道呢,不可能给你们,你们走吧。”
“胡扯。”之前探路的男人喝了一声:“你说你们村里的井枯了; 那为什么你们还不离开这。”
老人的脸上露出三分痛苦和无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故土难离,祖宗都葬在这; 我们怎么走,就算是渴死; 也要死在这。”
妇人解下自己身上的行囊:“俺有粮食,俺用粮食给孩子换一口水喝行吗。”
“粮食; 现在已经没用了。”
是啊,在这个缺水的时刻; 水比粮食更重要。
“不给; 俺们就冲进去抢了。”一男人突然厉喝一声,从怀里就掏出了一把锃亮的菜刀,声嘶力竭的喝道:“不喝水也是渴死,横竖死路一条,来啊!”
老头子没说话,他这些天遇到的类似情况太多了。
身后的村民齐刷刷举起武器,虎视眈眈,大有一言不合就要血拼当场的气势。
现在,水就是命,抢水,那就拼命。
死道友不死贫道。
这一刻,别说什么同情怜悯,保护自己村子里的水资源就是最大的仁慈,因为没了水,就会死自己的亲人。
就当所有人都已经绝望的时候,突然从村庄里跑出来一个少年,一边跑一边大喊。
“叔爷爷,来水了,来水了!”
所有人全部当场愣住。
那守村口的老头连忙转身摁住这小子,再三确定了一句:“说清楚,哪里来水了?”
“后山、后山的雁山河涌水了。”
老头登时睁大双眼,当下也顾不得这村口对峙,急急慌慌的就跟着少年往后山奔,那腿脚,可比一个年轻人还要利索。
来到后山,果见到原本早已干涸的河床此刻自上游处正不停的流淌而下。
这可; 全是活水!
历时不到一个月,工部终于把山东段的黄河淤塞口,打通了!
虽然这水不是那么清澈; 也不是那个甘甜,可老头子还是趴在地上,把脑袋扎进水里大口的喝着。
再抬头时,脸上分不清是河水还是泪水。
“来水了、来水了!天不绝俺、天不绝俺啊。”
哭罢笑罢,老头子冲那小伙说道:“快,快把求水的人放进来,有水了,大家都有救了。”
就这么,刚才还宛如人间炼狱一般的残酷瞬时间和睦起来。
每一个人都跑来了后山,趴在河道边,贪婪的、疯狂的去喝着并不清澈的河水,哪怕结果是不多大会就纷纷腹泻。
那孩子也活了下来,只是天黑后发起了高烧。
“莫怕,咱们村里有赤脚大夫。”
村长老头给妇人寻了个山野大夫过来,妇人又是一番千恩万谢。
大夫四十来岁,过来看罢后给拿了方去烧的药,煮开后给小家伙服了下去。
“放心吧,烧的不严重,两三天光景也就差不多该好了。”
“诶,谢谢大夫、谢谢大夫。”妇人什么也不会说,只会跪地上叩首,惊得大夫赶忙把妇人拉起来:“治病救人是俺应做的,你这是干什么。”
妇人嚎啕着:“俺就这一个娃,就这一个娃了啊,他爹和他两个哥哥都渴死在了路上,他要再死掉,俺可咋活啊。”
大夫沉默了许久,抹去无声落下的泪水转身离开。
这世上的苦难太多,他只是一个大夫,医人医不了世。
世道如此,人力何为。
百姓们只当这是一场天灾,可他们又哪里知道,这其中,何曾没有人祸的原因。
就在所有山东百姓因为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