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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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枝- 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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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付茗颂眼眶一酸,攥紧衣摆。

    她道“前朝后宫,无数双眼睛盯着,我要如何幸免?”

    付茗颂急急应道“可皇上他——”

    “那他要如何幸免?”宋宋仰起脸,眼尾早就红了一片,“他放了我,史官笔下如何诉写?他如何同他的将士,他的子民交代呢?”

    这一连三问,直将付茗颂问愣了。

    她呐呐放下手,是啊,如何交代呢?

    宋宋握紧手中的瓷瓶,轻声道“十年,我手里沾了好多血啊,秦妈妈说,这世道本就你死我活,我想活着,就不能怕,不能心软,我做错了吗?”

    长久的沉寂,只有石壁上“滴答滴答”的水滴声回响。

    她抱住双膝,哽咽道“我只是想活着而已,我没有错,可这世上,我最对不住的人就是他啊,你说,他那样精于算计之人,为何就叫我骗了呢?”

    “我好舍不得他啊,这一次,他一定不会原谅我了,对不对?”

    付茗颂跪坐在她面前,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攥紧,疼得喘不过气来。

    “我、我有想过告诉他的,可秦妈妈说,若他知道我的身份,定会厌弃我,处死我,我不敢,我害怕,我怕他不要我,我也怕死,五姑娘,死是不是很疼啊?”

    付茗颂一张脸憋得通红,咬住下唇,泣不成声。

    二人长久地对视,宋宋蓦然扬了扬唇角,“你是在心疼我么?”

    付茗颂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宋宋抿唇,“可你就是我呀。”

    倏地,外头一声响雷,原还星子点点的夜,猝不及防下了场大雨。

    雷声轰鸣,震得付茗颂久久回不过神来。

    宋宋又道了一句,“你就是我,你就是宋宋呀。”

    付茗颂屏息不言,半含在眸中的泪一滴一滴掉落下来,打湿了裙摆。

    对面眉眼与她一模一样的女子伸手过来,紧紧握住她,轻轻唤道“宋宋,我等你好久了。”

    她感觉到手心被人紧紧握住,一阵阵温热的触感传来。

    窗外雷声不绝,电光石火中,她觉得脑子仿佛要裂开来,所有嘈杂的声响全部涌入耳中,她猛地抽出手,捂住耳朵。

    那些空白的、被她落下的记忆,与那些个夜里的梦境融为一体,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短暂的十九年的人生。

    忽地,雷雨停,窗外的景色陡然一变,一片菊灿灿的夕阳光辉洒落一地。

    付茗颂眼睁睁见那囚衣女子饮下毒酒,仰头望向铁窗外,她说“今日,是七月初七,他原说会带我放花灯的。”

    随即,她缓缓阖眼。

    余晖落在她那张妖媚的脸上,平添一丝柔和。

    紧接着,牢狱外“铿”的一声,锁链掉落,有人细语道“皇上,奴才们都好好伺候着,绝不敢让宋宋姑娘受半分委屈。”

    付茗颂立即侧身望过去,可不及看到他,视线忽然模糊,一阵天旋地转——

    她的身子猛然下坠,徐徐沉入湖底。

    正此时,一只手拦住她的腰。

    湖水之上,声音嘈杂。

    闻恕抱着怀中的人上岸,一众御医已然候在一旁。

    他双手交叠用力摁她的胸腔,额间青筋暴起,捏住她的下巴吻上去,吹了几口气。

    须臾,付茗颂咳了两声,她眉头紧蹙,半睁开眼,就见方才在牢狱中没来得及见到的人,正跪在她面前。

    男人唇色发白,颤着声音道“御医!”

    随即,御医一拥而上。

    元禄拿长巾擦着闻恕身上的水,可他方才整个人没入糊底,浑身早就湿透了,岂是擦两下就能擦干的。

    倏地,另一侧有人高呼“太后娘娘!”

    众人侧身望去,沈太后受不住惊吓,险些跌在雪地上。

    宫女扶住她,递了被热茶,沈太后方才缓过神。

    她脚步慢慢,上前盯着闻恕道“你可知,你方才在作甚!”

    闻恕的视线艰难地从付茗颂身上移开,看向沈太后。

    沈太后气到发颤,“你、你身为我大楚皇帝,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当如何是好!”

    周围噤若寒蝉,无人敢轻易开口说话。

    直至躺在地上的人又轻咳了一声,太医弱弱道“还需将娘娘移回宫,烧炭盆取暖才是,再如此下去,怕得坏了身子。”

    元禄急急忙忙插嘴,“最近的梧桐殿已备好。”

    闻恕朝沈太后禀手,低头道了句“儿子不孝”,随即便弯腰抱起人往梧桐殿的方向赶。

    那步伐,三两步便消失在百香园里。

    沈太后脑仁突突直跳,当事人跑了,她便只好发怒问道“这护栏是如何会断的!”

    雪地上,庄玉兰与陈思意脸色倏地一白,而匆匆赶来的王公公亦是心下一凉,这护栏修葺,可是在内务府的管辖里!

    陈思意吓得指间关节泛白,先发制人道“臣女瞧见,是庄姑娘撞上了护栏。”

    见众人都看过来,庄玉兰吞咽了一下,立即跪下,“民女有罪,民女未料此处会出现幼犬,一、一时惊慌……”

    幼犬配合地“嗷嗷”两声,这便又将这幼犬的主人,丽嫔,给吓坏了。

    和光站在不远处,双手合十,朝天一拜,道“阿弥陀佛。”

    他身旁的小和尚低头看了眼方才付茗颂所站的那处地方,只一抹极浅的印子,且与其他鞋印不同,这抹鞋印上,没有一丁点鞋纹。

    这双鞋,怎没有鞋纹呢?

    就这么一双鞋,莫说方才那惊险的情境,就是平日里在雪地上走着,都是极易滑倒的。  。。。



    第74章 第 74 章

    《别枝》74荔枝很甜

    此刻的梧桐殿; 太医、太监跪了一地。

    闻恕一身湿衣坐在床榻边的木凳旁; 背脊依旧笔挺,只搁置在腿上的双手紧紧握成拳; 关节都微微泛白。

    帝王那张脸; 已不能用肃然来形容了。

    素心轻声走过来,在元禄耳旁道了句; “热水放好了。”

    元禄蹙眉朝她摇摇头; 眼下这情形,他是嫌活腻了才敢劝皇上去沐浴更衣。

    李太医更是后脊发凉,连号脉的手都忍不住轻轻一颤; 自打立后之后,成日不是被提到永福宫问话,就是被拎到昭阳宫号脉; 他这太医当得,实在是日日提心吊胆!

    片刻后,李太医收回手; 从木凳上起身,退后两步; 弯腰禀手道“皇上; 那沁心湖水实在太凉,娘娘身子骨本就不强健; 受了风寒又受了惊吓; 晚些许要发起高热; 且只能先去风寒之症。”

    其他的; 李太医也说不准。

    他抬眼望了下面前的男人,那湖水有多凉,明眼人一见湖面上的浮冰便可知,皇后受不住,皇上他……

    闻恕哑着声音道“依你所言治,不可生半分差错。”

    李太医连连点头,“是,是。”

    七位太医,留了两位在梧桐殿候着,以防万一,剩下的各自奔往御药房和后厨。

    闻恕并未立即起身,一动不动坐了一刻钟。

    他久久凝望着床榻上这张苍白的睡颜,脑中却浮出另一个画面。

    牢狱之中,静静躺在草堆上的人,亦是如此安安静静,了无生气。

    然后,然后……

    闻恕吞咽了一下,狠狠闭上眼。

    他从来不敢想,长达数十年的光阴里,他梦见过、想过无数无数场景,独独不敢想那最后的一月,不敢想他最后见到的那一眼。

    他承认,怕极了。光是想想,便喘不上气。

    “备热水。”他忽然开口。

    元禄惊起,喜笑颜开道“皇上,早备下了。”

    过后,闻恕泡了一刻钟的热水,这颗心才缓缓落定。

    两个时辰过去,梧桐殿的脚步声就没断过。太医来来回回诊脉,宫女一次次端药上前,付茗颂不知被灌了多少药,中间呛着一次,悠悠转醒,却又沉沉睡下。

    天色渐暗,元禄走出梧桐殿,却见到一位本不该在这儿的人。

    他抬脚过去,惊讶道“宋大人怎还未离宫?”

    宋长诀抬头,那难看的脸色吓了元禄一跳,像是刚从沁心湖游回来的似的。

    宋长诀沉声问“皇后如何了?”

    “还未醒,也不知何时能醒,您…这是?”

    “我等皇上,有事要禀。”宋长诀随意寻了个借口。

    元禄点点头,并未再深究。

    然而,这一等便是夜深,宋长诀一个外臣不便留夜,他抿了抿唇,只好先行离宫。

    这是闻恕守在这儿的第三日了。

    晨光熹微,脚步声轻慢。

    元禄一进内室,便见眼前人还是这么僵直地坐着。

    实话说,他知皇上看中皇后,独宠皇后,但他当真想不到,这份独宠能深到这个程度。

    仿佛是他一眼不瞧,人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他提步过去,试探地唤“皇上,娘娘高热已退,只待醒来,您、您已两日未上朝,太后娘娘方才差人来催,说是请您去一趟永福宫呢。”

    闻恕缓缓抬眸,眼里有几根红血丝滑过,抬手碰了碰付茗颂的额头,不烫了。

    他脸色颇为憔悴,捏了捏眉心,淡淡道“更衣吧。”

    “诶!”元禄重重点头。

    此刻,永福宫。

    沈太后手握青瓷茶盏,顺着杯沿一下一下转动,唇角微抿,神色严肃。

    她这两日并不比梧桐殿的好过,连着两夜都从梦中惊醒,光是一想那日皇帝从湖边跳下,她这心脏便“砰砰”跳。

    除却在涉及朝堂的大事上,沈太后极少插手闻恕的事。他不近后宫,她拿他没法,他要娶付家庶女,她替他铺好路,他独宠一人,只要能抱得孙儿,她也由他去。

    可这一切的一切,都建立在他安然无恙的基础之上!

    而闻恕那日之举,真真确确触到沈太后的逆鳞了。

    “你说,他究竟是情深义重,还是被下了蛊。”

    下蛊这两个字,可不是能随意说的

    杨姑姑低头,于是道“娘娘,皇上自然是情深义重之人。”

    一声不轻不重的冷笑落下,“噔”一声,沈太后搁下茶盏,“帝王家,情深害人啊。”

    闻恕来时,这句话恰恰好就落在他耳边。

    男人脚下一顿,径直上前,“儿臣给母后请安。”

    一见他,沈太后这两日的怒意蹭一下起来,她一口气提上来,忍了忍,又憋了回去。

    “哀家听闻,皇后高热已退,无甚大碍了?”

    闻恕抬眸看她一眼,“是。”

    “皇帝可还记得,已两日未上朝了。”沈太后口吻冷淡道。

    “儿臣身子抱恙,御医嘱咐静养,是以耽搁了朝政,好在今日大好,劳母后忧心了。”

    沈太后一句“你静养是坐在床榻边静养吗”险些脱口而出,叫他那番话堵得不上不下。

    他将缘由归咎到了自己身上,龙体抱恙,谁还能说什么?

    难不成要皇上拖着病体去上朝吗?

    沈太后沉着脸盯他半响,只觉得头疼得很。

    她忽地摆手,“皇帝回罢,回罢。”

    瞧着闻恕挺拔的背影离去,沈太后又是沉沉一叹。

    这个儿子,她可真是半个字都说不过他。

    闻恕从永福宫离开,转而朝御书房的方向去。

    近日来积攒的折子,又是小山一般高。

    男人伏案,执笔批注。

    夕阳渐落,几束微光从窗缝中透过。

    素心和遮月二人守在殿内,二人头靠着头,轻声低语,无非就是忧心她们家娘娘何时能清醒过来。

    床榻上的人眉心一蹙,嘀嘀咕咕的话一个字一个字飘进耳里。

    付茗颂醒来时,直愣愣地盯着床幔顶部瞧,陌生的样式,陌生的颜色,还在…梦里吗?

    “娘娘!”

    “娘娘醒了!”

    遮月与素心二人的惊呼,一下拽回她的神思。

    她呆怔地望着她二人许久,半响才彻底清醒过来,随即翻身坐了起来,脑袋一阵眩晕,她不得不摁住太阳穴的位置。

    脑中一道道声音传来——

    ——“宋宋,你心里,可曾有过我?”

    ——“有没有,哪怕一次,是真的。”

    ——“没有。”

    ——“她叫宋宋。”

    ——“白日里可吟诗赋,夜里可谈风月,还唱的一口好秦腔,尤擅琵琶。小小年纪,一支‘凤栖台’跳得名动南北,朕当初觉得,这世上女子,应都如她那般才是。”

    ——“我不是她,只是恰好生了张相似的脸,有幸得皇上疼爱而已,我知道,我都知道了。”

    ——“我若是说,你比那幅画要紧,你信不信?”

    ——“这一次,他一定不会原谅我了。”

    ——“宁愿死也不肯留在朕身边,她心里,当真是没有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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