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哥雷声大雨点小,马上就蔫了。他悻悻回座位,还不忘转头对立正川竖中指。
晚自习下课,季元现迫不及待地拉了立正川回家。两人一路上拉拉扯扯、嬉笑打闹,现哥特不安分,硬要扯开川哥的书包。
他想亲眼看看这货到底是个什么成绩,居然搞得如此神秘。
到家时,季元现蹬掉鞋。他跟在立正川身后嚷嚷,小军长也不急,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啤酒。他拉开拉环,递给季元现。接着变戏法似的,从裤包里摸出成绩单。
“拿去看。”
立正川将纸张拍在季元现胸膛上,极潇洒。
“考得很一般。”
季元现摸过成绩单,看了看分数,双眼骤然睁大。接着一看排位,怒骂一声,“我操!你他妈在这儿给我装大尾巴狼呢!”
“全班第七,年级二十!好还意思吹考得一般!”
“不行了,我要分手!”季元现佯怒推他一掌,“说,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刷题了!嗯?”
立正川笑得直不起腰,他猛灌一口酒,堵住季元现喋喋不休的嘴。两人又纠缠起来,从厨房到客厅。他们压在沙发上,衣衫凌乱。没有外人,两人下嘴也没轻没重。
很快嘴唇撕咬到流血,有些红肿。但极其愉悦,身心透彻。
相爱的、互勉的少年人用自己的方式,为对方庆贺,为回首两年夜以继日的努力庆贺。
他们疯狂,他们撒欢,他们忘乎所以,尽情推搡着,笑骂着。差点甩了外套脱掉裤子,直到——
房门“喀嚓”一响,两道原本笑语连连的女声遽然传进来,再停住。
立正川和季元现迅速分开时,已来不及。
他们手忙脚乱地整理衣衫,压根不敢对视来者的眼睛。
季夫人与立夫人站在门口,手中提着精致的便当食盒。她们由惊讶变为震怒,再转为冷静。不过半分钟。
说来也巧,平日她们懒得往这儿跑。要不是今天俩孩子同时给家里报喜讯,夫人们亦决计不会起这个意。
与母亲眼神相对,季元现极不自然地擦擦唇。
对方是成年人,这一屋子的暧昧、衣衫不整,那背地里的情事,简直昭然若揭。
良久,空气如铅重。死死凝结着忐忑不安。
立夫人率先开口,保住了大人的体面与镇定。
她说:“立正川,收拾一下。”
“现在跟我回家。”
第四十九章
立正川站着不动,季元现深吸口气,推他一把,“阿姨跟你说话呢,快去收拾衣服。”
这场面着实太尴尬,现哥觉得自己脸皮滚烫,能灼穿地心那种。他看着自己母亲,特想扬起笑容缓解气氛。对上那双沉静的眼眸时,季元现选择闭嘴。
立夫人瞧着立正川,抬腕看表掐时间。
“给你五分钟,我在楼下等你。”
她说完,朝季夫人礼貌一笑,却没正眼去看季元现,转身出门了。
小军长起初一动未动,实则吓傻,脑里一团浆糊。他想过一千一万种出柜方式,没料到现实如此。等他回过神来,季夫人笑吟吟地看着他,还挺温柔的。
“不去追你妈妈吗,她好像不太开心。”
没什么衣服好收拾,估计今晚回家也睡不着。立正川从沙发上拿起外套,临走前瞥一眼季元现。后者给他眼神安抚,示意别担心。
随着再一次关门声响,短短几分钟,学区房内换了天。
季夫人脱鞋进去,她将食盒放在茶几上。季元现垂首站在旁边,不敢说话。
气氛凝重,好似挑开一角幕布,舞台背后的隐秘惶恐,就会如开闸之水,汹涌倾泻。
“我一直以为,那天你是跟我开玩笑的。”季夫人点根烟,她视线飘忽在虚空中,似想起什么笑话来。“你当时问我,我就该察觉。合着是自家儿子在打预防针,今天我不来,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摊牌。”
“高中毕业?嗯?季元现,你给我讲讲。”
“……妈,”季元现满腔心虚,甚至绷紧了嘴角。事到如今不得不说,再有意隐瞒就是纯粹侮辱大人的智商。
“这话我原本想以后再告诉您,选个合适的机会,恰当的身份……比如等我独立了,经济和精神双重独立时,我会选择跟您摊牌。”
“但现在瞒不住了,我再否认说闹着玩儿,那也不是东西,对不起立正川。您要我说,我就说了。妈,我喜欢男生。”
“没有开玩笑,一直以来就喜欢。我没喜欢过女孩子,也喜欢不起来。”
季夫人一弯嘴角,这回答似在意料中。她吐出口烟雾,“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我希望你们分开。”
“明天,明天就搬回本家住。觉得离学校太远,可以找司机专门送你。”
“季元现,懂事点。”
“那您告诉我,什么算懂事,什么才算不懂事?”季元现仅存的理智被“分开”二字熔断,他语速极快,拽着少年为剩不多的倔强,一分二两。
“妈,我喜欢男生就是不懂事?走上世俗眼中的‘正道’就算明白人?全国人民十四万万,怎就容不下我一个小小的性向?”
“我喜欢谁,我碍着谁了。我就想过我要的生活,我怎么就不懂事了!”
季元现声音发抖,努力让自己镇定辩论,却透着股歇斯底里的倔劲。季夫人听完后,停顿一两秒,她四两拨千斤地顶回去。
“那你还要这个家吗。”
“季元现,你还想要我这个妈,想要你爷爷奶奶吗。你是想要薛家、季家上下几十口亲戚颜面无存。”
“你想要他们走到哪都被人暗戳脊梁骨。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
“……妈,您没道理,没这个道理。”
季元现忍着哭腔,他明白,在谈判技巧上,再修炼十年也不一定能赛过母亲。更何况现在他心乱如麻,整个人惶恐不安。
他只能一次次控诉,一次次抗议,您不讲道理。季夫人叹口气,指着窗外,轻声道:“我不讲道理,季元现,这世上比我不讲道理的多了去了。你以为我是在拆散你们,棒打鸳鸯,破坏你俩年轻无畏的爱情?”
“别天真了,季元现,几十年后我下去找你父亲时,我怎么跟他交代。你也得亏宏安走得早,不然今天非打死你。”
季宏安是根教鞭,是条戒尺,季夫人狠心将他搬出来,是想下最后通牒。她要季元现的心防溃败,要季元现想想整个家族。
想想那些荣耀,想想那些风吹雨打、夹血带腥的来路。
季家站在关口上,如今政治正确、没有污点,简直比什么都重要。这是自由开放、兼容并包、娱乐文学百花齐放的时代——但没有一个,没有一项,会大度容忍同性恋登上前台。
他们不能以大摇大摆的姿态,跃进世人眼中。那些被主流价值观所诟病的爱恋,甚至贴着病态的标签。
“这都什么时代了,妈妈……”
季元现从喉咙里发出几声哀鸣,他双眼泛红,终于敢正视季夫人。
“2001年《中国精神障碍分类与诊断标准》里,将同性恋从精神疾病名单中剔除。这早就不是病了,也不是变态。为什么你们都不明白。”
这话是在问季夫人,又像是透过季夫人在问更多人。
这世上没几个明白人,可明白人大多都因“违反相关法律”而禁言。
丧钟为谁而鸣,丧钟为谁而鸣。
“我不管这是什么时代,我也从不认为你是病了。儿子,妈妈只是不想你走如此艰难的路,我很难过,不是因为你喜欢男生而难过。”
“我难过的是,在未来你会遭受数不清的白眼,遭受别人的不理解。我难过的是,有朝一日我离开你,谁来保护你。”
季夫人灭掉烟蒂,她目含悲悯,盯着自己的宝贝儿子。他还太小,意气风发。稚嫩的感情甚至经不起现实推敲。
成为父母所需的代价太小,而培养一个孩子的代价又太大。
这也是她的心血,谁说父母容易?
季元现双唇颤抖,自母亲搬出季宏安,他便猛然察觉了肩上担子。母亲没有放弃,整个家族亦没放弃。
生在权力中心的人,谁不期待东山再起。玩政治的人,家族兴衰就是生命。
他所消耗的,仅仅是母亲的耐心,是长辈对他年少无知的纵容。
“可是……妈,我真不想和他分开。”
“那立正川呢,你想过他的家庭吗,知道为什么立家安排他出国?”
季夫人微抬下巴,在少年摇摆不定的心上,开了最后一枪。
“立老子病情加重,快不行了。立家希望去美国治疗,最好的陪伴人就是立正川。这些话,他没跟你说过吧。”
“我也是今天才从立夫人那里得知,立家看重孝道,你难不成要立正川不孝?他肯定是要走的,隔着汪洋大海,隔着几年光阴,你们还能坚持吗。”
“儿子,动动脑子。这世上浓烈的感情,哪一段不是在极浓时分,转淡逝去。”
“妈妈不希望你伤心。”
一段感情,热烈芬芳时勇者无畏。而等将来时过境迁,年轻的冲动随流消逝,等他们都变得不再有趣,这段乏善可陈的感情变得味如嚼蜡时,他们会不会因今日的决定而追悔莫及。
有些事不能将就,将就便算不得好。
道义在那里,道德也在那里。情谊在那里,原则也在那里。季元现上下唇一碰,“不想分开”四字说得容易。可他能忍受争吵,忍受浓情转薄,却不能忍受立正川违逆良心。
他担不起的,是立正川被家人白眼,此后一生背负不孝二字。
季元现眼中的烈烈烛火,有一瞬吹灯拔蜡。他脸色发白,攥紧双拳,身形微微颤抖。
这一枪果断且威猛,擒住少年心底的命门。好似鲜血汩汩,风干在深秋夜里。那些愤怒且傲慢的少年心绪,一朝散成满空飞雾。
太难了。是不是,这条路进退两难。
立正川跟随母亲回家,头一遭发现立夫人也能开飞车。不过四十分钟,他们已倒车入库,在自家停车场了。
立夫人一言不发,踩着高跟走在前头。一下一下,堪比枪声。立正川努力让自己镇静,他觉得母亲肯定明白,或许前几天试探对方时就明白了。
否则也不会“好意”提醒他。
“今天你爸不在家,”立夫人忽然道,接着她几声轻笑,“你真该好好庆幸一下。”
随母亲进入书房,立正川杵在死宽的书桌前。他揣在裤兜里的手,不自禁蜷成团。冷汗在后背挂着,要说不忐忑,那是骗人的。
立夫人靠在书桌边,离儿子不过半米距离。她打量着,视线在他逐渐成熟的轮廓上逡巡。多俊,多帅的孩子。
她叹口气,“我们该从哪儿说起,是说多久了,还是说你是不是认真的。或者,我们单刀直入,说说怎么才能叫你俩分开。”
立夫人是生意人,问问题不爱绕弯。她从来都直击要害,以免浪费彼此时间。
“我喜欢他两年了,我以前没喜欢过谁,也不知道自己喜欢的是男是女。”立正川挺起胸膛,希望自己看起来更有底气,“我只是喜欢季元现,无关性别。”
“你这话,倒还勇气可嘉。”立夫人点点头,然后话锋一转,“那我说明白了,你们分开吧。妈妈不干涉你的性向,但不赞成你们现在谈恋爱。说什么影响学习都是借口,所以妈妈不说。”
“我以平等的身份跟你讲,立正川,你是必须要出国的。爷爷的事自个儿好好掂量。现在分开,还不算晚。没那么多念想,也没那么多纠纷。”
“可能过几年,你们自己就忘了。回头看这一段年少的爱情……暂且说你们是爱情。也许只会觉得好笑。”
过几年,一切尘归尘,土归土,等少时记忆如蒙上油污的灯泡,如盖上灰尘的时间胶囊,他们也许都会忘记,忘记年少爱过这么一个人。
太残忍了。
立正川梗着脖子,紧紧拽住那一分二亩田的傲气。
“我不。”
他拒绝商量,拒绝退让。
立夫人不恼,她觉着是自己这些年来的教育出了问题。孩子离经叛道,错误都在父母身上。没把孩子教好,是父母的过失。
“当年我和你父亲就不该散养你,听凭你发展。阿川,妈妈和你商量行不行。这事儿我不告诉你爸爸,你和季元现分开,我们就当此事从没发生过。”
“行不行。”
“我不。”立正川仍如是答,他面色阴沉,带着不可置信,“有些事发生了,它就是发生了。我不可能再回到原处,装作不曾认识季元现。”
“妈,我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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