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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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种-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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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耍脾气,”季元现笑着推搡他,又下楼去厨房拿来两罐啤酒。大人今晚在薛家守岁,没人管。

    少年俩脱了外衣,换上季元现的家居服。他们坐在地上,靠着全景玻璃窗。零时已过,烟花不断升空,红黄暖色炸裂天幕。未及时散去的烟雾,将夜色晕染分明。

    良久,季元现闷半瓶啤酒下肚,他犹豫开口,“川哥,我觉得吧。读书这回事,还是不要意气用事。人往高处走,去见见更广阔的风景,难道你不想吗。”

    “我记得你喜欢雕塑,喜欢美术。就应该去国外看看,取得真经。”

    “雕塑是爱好,在哪儿都能学。”立正川一顿,“我要是去美国,你能一起吗。”

    “开什么玩笑,我就没这打算。以前我妈想让我去土澳,拒绝还来不及。”

    季元现连连摆手,他没意识到立正川眼中的火花骤然黯淡。未曾留意恋人脸上的期待与失望。现哥倒是说真话,男孩子嘛,都是直来直往。

    “川哥,高考是我唯一机会。可以证明不靠父母,我也能很牛逼。”

    “这是一个相对比较公平的战场,我想在一年后以自己的实力取胜。以前我动用过太多关系,消耗过太多金钱。现在我不想了。”

    “我仅仅是想证明,我季元现只要想去做,就一定能做到。”

    “我也是,”立正川接口道,他揽着季元现肩膀。两人额头相抵,如一对即将角逐王位的雄狮。炽热鼻息喷洒在对方脸上,气势汹涌又缠绵悱恻。

    “我也是,季元现。我想证明自己,也还有更重要的理由。”

    “理由?什么理由。”

    季元现握住他,室内暖气充足,蒸得两人手心发烫。

    立正川问:“如果我去美国,我们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异地恋,你有把握分别四年,或者是……更长时间?”

    立正川只说四年,还算保守估计。爷爷的病情时好时坏,可能明日仙逝,亦可能拖个十年半载。

    他人一走,短时间内回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热恋中的爱人很少思虑到未来,季元现没有。起初立正川也没有。

    可如今他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正视舍与得。

    佛曰,不悲过去,非贪未来。心系当下,由此安详。立老爷喜欢给立正川讲禅语,讲释道。因而养成他随缘不争的性子,可碰上季元现之时,一切佛语皆成过往云烟。他还是禅不定,心大乱。人生在世,不争哪能行。

    季元现有些懵,异地恋的情况,他还真没考虑过。照立正川的意思,短时间内不会回来。那两人的感情,能否经得住考验。

    现哥觉着可以,至少他可以。但没法儿打包票。承诺这回事,就像脱裤子放屁,和尚念经有口无心。

    “我们可以……走一步看一步。立正川,总不可能一口咬死了未来。你知道这不现实。”

    “怎么就不现实了?”立正川有些急切,他原以为至少季元现会安抚他,偏袒他。“你毕业后也来美国,或者发展事业。我可以在那边等你,或者我就留下,哪都不去!”

    “我不会出国,没这打算,也不可能。”季元现打断他,“我妈就我一个儿子,我是长子,我有责任担负起家庭未来。”

    “立正川,你能不能理解我。”

    “那你能不能理解我?为什么我就非得出国,你忙着把我往外推是什么意思?”“谁把你往外推了呀!那不是你爸妈铺的路吗!明明有着比别人更好的资源,明明可以走上前途无量的康庄大道,明明能够去更大舞台施展自己。这么好的机会,你他妈说不要就不要?!”

    “我不想要,不想要!他们给的时候有没有问过我要什么!”

    “你是傻逼吗?你以为你在挥霍什么!原本没有爸妈,我们连个屁都不是!你在作什么,啊。我问你,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我想要陪在你身边!我想要守着你,哪都不去!”

    立正川遽然放开季元现,他腾地起身,将易拉罐掷在地上。淡黄酒液泼洒于大理石地板,白黄相交,既污浊又难堪。

    好比他们之间悄然出现的裂缝,好比那些磨合不了的分歧。

    恋爱之后,这是第一次当面吵架。势如烈火,霎时间点燃整片枯草原。

    季元现抬头看他,不管冰凉水渍溅到他手上、脸上。季元现胸膛起伏不定,半响,才将震惊的眼神换为悲悯。没错,他是觉得立正川不懂事,这样很没劲。

    季元现擦到脸上的酒水,动作慢条斯理。他摇头道:“立正川,做人不能这样。你不能光顾着考虑自己,也要学会在意别人,理解别人。”

    “我要是你哥,能把你打得妈都不认识。”

    “但我不是你,季元现,”立正川颓然垮下肩膀,他靠着玻璃门,声音破天荒地带着颤抖。他也有些委屈,“我做人就这样,做不到如你一般,一碗水端平了。对谁都好,对谁都有耐心。”

    “我的天平会倾斜,你一个人站在左边,我就眼巴巴跑过来了。”

    “季元现,你不明白的。”

    怒火来得很快,走时也匆匆而去。立正川一服软,季元现就蔫了。谁说他不偏心,他还为了立王八果断拒绝顾惜的暗示。

    这要不偏心,真见他妈的鬼了。

    “川哥,过来。”季元现张开手臂,等立正川弯下身子投入怀抱时,他压着对方后颈,不住耳鬓厮磨。“今天过年,能不能换个有趣的话题。”

    “高考不也还有一年么,现在不想这些。”

    “但尽人事,不问前程。”

    立正川却暗自下定决心,他躲进这个怀抱时,便再也无法思考。他明白这是他想要的,或许为一个人放弃前程挺可笑。

    但年少思量不了宏图大志,立正川扪心自问,他愿意卸下浑身高傲,去委屈求全一个明天。

    异地恋走到最后的寥寥无几,他知道。有情人,还真就在朝朝暮暮。

    季元现想开口再劝,到嘴边的话又换成了:我下楼去拿酒,今晚一醉方休。

    立正川抱着他深吻半分钟,直到舌尖发麻,才从对方口腔中退出。

    两人喘着粗气,相视一笑。恋人没有隔夜仇,默契将此话题揭了篇儿。

    大年三十夜,仗着父母不归家,仗着亲人远隔重阳。季元现和立正川开了三瓶红酒,彻夜畅饮,促膝狂歌。

    立正川因心头有怨,因此特别放肆。他抱着季元现亲吻,又扒去他的衣服。薄毛衣被撩至胸口,立正川将鲜红酒液倾倒而下。

    红与白鲜明刺目,小军长就露出獠牙,狠命去啃噬一寸寸肌肤。青红乌瘀,撩人又性感。季元现叫着闹着,让他必须喝干净。

    立正川抓住他脚踝,手掌与踝骨紧紧相扣,连珠合璧似的。

    他声音沙哑,如藏了一把大提琴。酒味刺激感官,眼前笼着薄雾。

    “我有痛快过。”

    “你有没有。”

    季元现知道他语意为何,眼睛胀痛得厉害。挺想哭,又想笑。今夜万般情绪涌如狂潮,惊讶欣喜、疑惑愤怒,最后统统被深切爱意涤荡为一马平川。

    他用手背遮住眼帘,遮住立正川灼灼目光,遮住透亮的顶灯,遮住复杂的百感交集。

    “我有。”

    他说。

    “我很痛快。”

    与你相爱很痛快,与你放肆很痛快,与你不思前程亦很痛快。

    鲜衣怒马任少年之时,他曾说与他做个伴。仅仅做个伴。反正红尘千丈,世道险恶,你我皆不过深渊逆旅归来者。

    而如今已害相思,便收剑入鞘。

    他们不要这江湖,天地广大又何如。

    第四十四章

    立正川在季家住下了,季元现没给母亲坦白小军长的越狱之行。只说他觉着美国无聊,父母就叫他回国。

    季夫人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对立正川挺好。打从第一次见到这孩子,冥冥中觉得他是个能人。

    “许久不见,小川倒又长高了。”

    立正川有些拘谨,满心在学校的那次初遇。他头脑一热,顶撞了季夫人。这时想说一句抱歉,又不知该不该旧事重提。

    好在季夫人对他态度不错,不仅没让他睡客房,反而叫他们挤挤。男孩子睡一起很正常,顺便增进感情。

    每当这时,季元现就不敢抬眼看他母亲。生怕自己一个眼神,一句无心之语,会泄露他们之间的“小秘密”。

    高二寒假不算长,再加作业成堆,没时间出去疯玩。季夫人在家休息到初七,季元现计划陪她出去逛展。

    冬雪骤勤骤怠,洋洋洒洒的雪粒子染了京城。展馆内看客并不多,倒还落得清净。

    季元现不如立正川,没那么多艺术修为。叫他拉琴还行,看展是真讲不出几句内行话。就好比立正川从不会在季元现面前卖弄古典乐,上次现哥给他吐槽古典乐装腔指南。说什么要装内行,提及耳熟能详的曲子,大多都是报编号。

    比起谁的曲子更“高级”,不如八卦音乐家的私生活。

    诸如种种,季元现年少心气高,觉得无论是吐槽者还是被吐槽者,他都不大看得上。

    喜欢什么,怎样生活,是别人自己选择。硬要站在某个制高点去评头论足,这行为本身就够傻逼的。

    “那你这样,是不是也算站在‘某个点’去‘评论’别人?”立正川意味深长地眨眨眼,跟在季夫人身后走进国际设计博物馆。

    季元现呆愣片刻,撇撇嘴笑了,“谬论。我可是有前提条件的,尊重别人自己选择。”

    今天要逛的展馆是葡萄牙国宝级建筑师阿尔瓦罗·西扎的作品,他本人于1992年荣获普利兹克建筑将。此馆本身即使艺术。

    这次展览计划包括了“超越几何的西扎”“建筑与设计大展”,还有一场行为艺术展。

    立正川陪季夫人去看建筑设计,季元现懒懒散散地跟在后面,居然还跟丢了。

    偌大展馆,手机静音,不好大声喧哗。一时还真不知如何去寻找季三岁。

    “别管他,”季夫人挽着立正川,她风韵犹存,美得高雅又亲近。弄得小军长还多不好意思,“听那小王八说你在学雕塑,师从哪位大师?”

    立正川听得嘴角一抽,这声小王八说得特顺溜。他压着笑意,放慢脚步,“老师是巩明顺,学艺不精,上不得台面。”

    “你这孩子谦虚,不像小王八。当年让他随兴去学大提琴,一年半载的就敢拿出来现眼。”季夫人摇头,倒也在笑,“真不知随了谁。”

    “季元现学得挺好,我听他拉过。其实我也爱得瑟,只不过面对阿姨肯定要装谦虚,不然给您印象不好怎么办。”

    立正川不是君子,对自己的心思直言不讳。他站在西扎照片前,耸耸肩。

    “我就单纯想讨好您。”

    季夫人瞪着眼,片刻后噗嗤一笑。她忍着动作幅度不能太大,以免打扰其他看展观众。只是打在立正川背上的巴掌,倒没收敛力气。

    “你小子真有意思。”

    “这么听来,怎么感觉你在偏袒小王八,关系这么好吗。”

    立正川不露声色,心想我俩关系说出来得吓死你。

    季夫人擦擦眼睛,挺开心地继续问:“那你这次从美国偷跑回来,又是为什么。真不想留学?”

    “哎,您……?”

    立正川错愕,不可思议地盯着她。

    “别以为我们大人不知道,年轻人的小把戏,大人曾经也干过。比这疯狂的都有,自诩成熟,绝不承认是叛逆。”

    季夫人在用手机拍摄,她对设计博物馆的好感不言而喻。整个空间呈典型的西扎式语言,简洁、纯粹,充满了三角形与方形的几何变换。

    “元现小时候,我就很喜欢带他看展。艺术源于生活,最后回馈于生活,而生活教人成长。我希望他可以从这些经历中汲取一些道理,变得不那么单一。”

    “不过他似乎没有喜欢上,想想还是造化。”

    “他喜欢音乐,那也不失为一种艺术。”立正川无时无刻不给季元现撑场面,这种“粉吹”行为简直将心头的偏袒,暴露无遗。

    季夫人撇他一眼,似笑非笑。“那你呢,学了这么多年雕塑,倒是学会了叛逆?”

    “我没叛逆,只是不想去留学而已。”

    立正川头一埋,单方面挂起免谈牌。

    季夫人伸手将他下巴抬起,令其不得不昂首挺胸,居高临下地与她对视。

    “别那么紧张,不用一副挨训的样子。阿姨只是跟你聊聊天,顺便帮你母亲谈一谈。”

    “这年头做父母的都不容易,自家小孩偏偏更听信别家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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