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钰在宫中长大,杨树随着他的长大抽绿了枝桠,泛黄了叶子,又在新的一年周而复始。
后来先帝去了。
杨树被藤蔓裹缠,勒毙了呼吸,叶子一天天枯了下来。
而裹缠它的细藤一天天的粗壮起来,焕发生机,缠着杨树的力道也越发大了。
藤死死的缠着树,勒着树的脖颈,藤蔓融进了树的血肉中,终于和树并蒂一枝。
年少的太子和赵嫣在先帝的寝宫门外擦肩而过,赵嫣背脊挺的笔直,像极了先帝寝宫外的那株杨树。
楚钰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他将来有一天是太子,以后有一天是帝王。
他的兄长宁王只是一个没出息的病秧子,先帝将全部的希望寄托于他这嫡子身上。
先帝对秦王爱重和戒备兼而有之,而楚钰从小却对这位比他大不了太多岁的小皇叔有敬仰之情。
西北王在边关十擒敌首,关外的夷人闻风丧胆,秦王守住了大楚西北最后的一道屏障,将夷人赶回了草原。
他的小皇叔曾经喜欢过一个比他大了很多岁的女人。
当年的事情被先帝压了下去,并没有几个人知道。
后来秦王颓废了不少的时日。
女人就像是祸水。
有时候,男人也是祸水。
楚钰年少便君临天下,意气风发的年纪在赵嫣这里撞的头破血流。
他比赵嫣以为的知道赵嫣的更久。
从母后的口中,从先帝谈起赵嫣时候不无遗憾的神色,以及宫中种种的流言蜚语。
赵嫣生了一张放荡又漂亮的脸。
这样肮脏的人站在庙堂上翻云覆雨。
让人想撕掉那张祸水的人皮,剖开每一根血脉,憎恶的咬牙切齿。
北苑走水的时候,呛进了一阵浓烟,浓烟呛进了眼和口中,宫人仓皇逃窜。
神志不太清醒的时候,他闻到了一阵血腥味。
他的小皇叔将他背在了背上,身上血肉模糊。
后来大火烧断了梁木,黑甲同凶煞的歹徒厮杀,到处都是血和火,小周山成了人间地狱。
楚钰十几年的人生都没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刻。
少年天子昏昏沉沉的想着,若能逃出生天,必将刺客千刀万剐。
秦王把他交到了什么人手里。
什么人呢?
他想不起来了。
楚钰睁开眼睛的时候,看不到光。
耳畔是陌生到极致的声音,“这……好好的人看不见了?”
另外一人似乎是位大夫。
那大夫摇头,“许是浓烟伤了眼睛,短时间内不能视物是常事。养些日子会好。”
少年睫羽微微一动,知道无事便放下心。
那陌生的声音道,“小少爷,你可要好好感谢你兄长,他这一路背着你走了十里路从小周山过来,两只脚都被碎石磨破了。”
秦王将他交给了谁?
“他在哪里?此地何处?”
“你兄长去煎药了,这里是潼洲。”
阳光细细落在少年精致的眉眼上,音色如碎玉,“多谢。”
楚钰高高在上惯了,道谢的话便显得异常生硬,带些高高在上的意味,更多是教养使然。
那人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公子这就见外了,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你叫什么名字?”
“王石。”
“方才的大夫……”
“那是镇上给你请的。前日小周山上着了火,许多大人物出了事,圣驾已回了宫中,现在全城都戒严了,到处都是官兵,找个大夫也不容易。”
少年的眼睛分明已不能视物,被那双眼睛盯着,却让人觉得有些惧怕。
王石出去后,那双失去光泽的眼瞳便沉下来,像漆黑的子夜。
从火海和追杀中逃出生天的少年被困在这望京河边的小镇,神色却依然如置身金銮殿中一般无二。
楚钰想着眼下的情势。
刺客是冲着他来的,方才王石说全城戒严,圣驾回宫,百姓只知大火尚不知刺客,想必皇帝遇刺的消息此时封锁,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秦王的人在暗中寻他,隐匿在人群中的刺客不知道何时会像毒蛇般窜出丛林咬上一口。
潼州俨然杀机四伏。
是什么人动的手?
赵嫣,或者别的什么人?
秦王应当是把他交给了身边的可靠之人,那便是黑甲了。
连黑甲如今都联系不到秦王了吗?
楚钰沉沉思索,眼神阴鸷下来。
他所处的境地,比他想象到的还要艰难几分。
有人推门而入。
楚钰听他的脚步,轻飘飘的,没有几分力气,不像是武人。
他闻到了他身上带着的药香味。
药香味和别的味道裹挟在了一处。
耳畔听到了金石之音,似乎是金刀同玉佩撞击的声音。
“秦王把朕交给了你?”
“如果没有办法联系到秦王,便暂留在此处。”
楚钰想了想,正色交代道,“若是出门,要小心赵家的人。这刺客赵家有没有掺合也很难说,现在只有小皇叔的人可信。”
对方听他提及赵家的人,似乎顿了顿,只走近他,僵硬的把一条细细的,敷着药的纱布覆盖在了少年天子的眼皮上,缠了一圈又一圈,药香味便弥散开来。
不像是做惯了伺候别人活计的人。
后来的楚钰时常能想起那双手冰凉的触感。
如今已是草长莺飞,那双手的温度却带着冬日的凛风。
偶尔擦过他的发的时候,格外小心翼翼。
来人在少年乌黑的后脑上绑了个结,便固住了带子。
“你隶属林舒部下?所以才不能说话?”
楚钰猜度着,秦王的黑甲麾下有三名副将,宁轲,林舒和童章。林舒手中有一支暗卫,他们就像是无声的杀人工具。
有的手无缚鸡之力,却精通易容奇术,有的身怀武艺,天下无人能出其左右,也有美貌的女子,用身体作为杀人的武器。
这些形形色色的人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不会说话。
他们知道的秘密太多了。
楚钰没有得到回答。
被白色覆住眼睛,穿着破旧亵衣的少年看起来无害极了。
然而熟悉楚钰的人都知道,这少年帝王浑身上下的算计都掩盖在那双眼睛里了。
“你过来,给朕按按额头。朕便不计较你做一回朕兄长的事了。”
楚钰等了半天,只听到了很大的关门声。
少年天子想,小皇叔这暗卫的脾气也太大。
眼瞳中的勾子消去,浮出几分冷淡。
先帝在世时评价他的嫡子,性格阴鸷高傲,需磨洗。
少年像一株树藤。
被他缠住的人,都有勒毙的风险。
作者有话说:
作者:谁都不能阻止我对狗血梗的执着!
(只有小皇帝不知道赵美人的身份才有可能培养出来感情,不然就像大家说的抓到赵美人直接打一顿哈哈哈)
赵美人:不,我不需要
小皇帝:朕心甚慰
秦王:撬墙角的某人可以死一死
荣三:我呢??我呢??抽一顿就没了???
刘燕卿:我是一个只能活在小剧场的攻???
(啊另外小皇帝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是不会被冒认)
第三十三章
秋水镇是望京河畔的一个小镇。
摆渡人的家就在望京河畔的村庄。正是春日,偶有淅淅沥沥的阴雨。
楚钰的眼睛被浓烟熏伤,耽搁在秋水镇。
第二次换药的时候熟悉的药香弥漫上了眼睛。
楚钰道,“日后朕向秦王把你要过来。”
楚钰没有听到回答,只觉得覆盖眼睛的纱布紧了几分。
“朕身边有十名影子,你日后就叫十一吧。”
那人动作一滞。
楚钰便皱起了眉,“莫非朕还不如秦王?”
身后的人只是无声的系好了纱布上的最后一个结。
楚钰伸手,扯到了一段触感柔软的发,那人似乎没有什么力气,轻轻一动便被楚钰扯到了身边。
少年便顺势翻身将人压在塌上。
入手一片羊脂冷玉一样的肌肤。
少年天子的手养尊处优,一寸寸在身下的人脸上逡巡而过。
抚过细长的眉,柔软的唇。
楚钰的手往下了,便落在了一截细细的腰肢,似乎停滞了片刻,才把手放在了那人腰间的刀上摸索。
像是塞外的弯刀。
秦王的刀。
身下的人忽然挣扎起来,楚钰骑在他身上,认认真真的摸索着这个人身上的每一寸印记。
目不能视的这段时间,他要记住这个人,分辨这个人。
既然是秦王性命相托付的人,必定是唯一可信的人。
周围杀机四伏,不容出错。
耳畔能听到微微的低喘声。
楚钰禁锢的力道很大,他自幼习武,师从名师,一日都不曾懈怠,身下的人远远不是他的对手。
纠缠之间,少年天子的脸上被狠狠的打了一巴掌。
少年俊美的脸颊瞬间红了大片。
神色便冷了下来,一双手上移,落在了那人纤细的脖颈上。
楚钰被纱布覆盖的眼睛中出现了明灭的烈焰。
这天底下敢动他的人还没出生。
这个人力气连他都不如,在他掌心下微弱的挣扎,垂死的呼吸。
就是这么个人,这么点力气,背着他从小周山一路走到了望京河。
楚钰勒住对方脖颈的手松开了。
身下的人大口大口的喘息。
“秦王哪里找了你这样不规矩的奴才?”
楚钰没有得到回答,空气里很安静,静的仿佛只有他一人。
近在咫尺的药香味终于远去了。
门关阖住。
楚钰兴致缺缺的勾唇。
王石是一个好人,能遇到有人不问姓名不知来历便肯施救是大造化。
王石一双儿女聒噪的很,楚钰不喜,那个人却好像喜欢的很。
有时候还会把两岁的孩子抱在怀中,说来也奇怪,被他一抱,本该在哭的孩子便停止了哭声,葡萄一样的眼珠盯着人咯咯笑。
大一点的是个八岁的女孩儿,叫阿月,手里转着风车跑过去扯着楚钰的袍摆,“你哥哥长的真好看。”
楚钰便道,“有多好看?”
阿月说,“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转着五彩风车的小姑娘穿着春天的短袄,蹦蹦跳跳,笑起来桃花落满了肩。
楚钰挑眉,想起了同他肌肤相触时候用手指勾勒出来的轮廓,和触感滑腻的腰线。
楚钰眼前的黑暗在日渐褪去。
拆去了第三次换药的纱布时,眼前已经朦胧可见一片白色的光影。
仍看不真切。
直到草丛里躲着的蛇窜了出来,吐着血红的信子咬断了无辜者的喉咙的时候,还是看不真切。
秋水镇没有等来秦王护驾的黑甲,穷途末路的刺客先到了。
马蹄踏碎了桃花,濛濛的细雨湿了茅屋上的野草。
剑影在夜色中显得狰狞。
八岁的女孩儿的凄厉的哭喊声在深夜中戛然而止。
像是骤然崩断了的弦。
彩色的风车落在了地上,被红色的血浸透了。
风声起落,善良的摆渡人尸首异处。
月光为凛冽的刀剑镀上了银色,破旧的纱窗在风中沙沙作响。
作者有话说:
小皇帝:我好像不知不觉离火葬场越来越近了…肿么办
秦王:(努力加柴火)
荣三:(努力加柴火)
第三十四章
楚钰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被一双冰凉的手捂住了嘴,温热的呼吸喷薄在他耳畔。
少年还穿着亵衣,踉踉跄跄的拉出了后院,猝不及防的被推进了枯井。
楚钰狼狈的摔了进去,爬起来,沉着声喊道,“十一!”
枯井外安静的只能听到叶子被风吹动的声音。
然后传来了马蹄声,刀戈声。
楚钰眉头皱了起来。
听马蹄声,来者约莫十余骑。
十一像是被制住了,他听到了刺客的声音,“小皇帝逃命,身边还带着这么漂亮的小倌。”
另外的几人便笑了起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有人用剑柄挑起了被俘的青年尖细的下巴。
月色如练,披在青年黑色的发鬓上。
唇色红的像血,肤色很白,于漆黑的夜中像是金冠上的明珠一般光华乍现。
男人们皆有些心猿意马。
“乖乖说出来小皇帝的下落,爷就留着你一条生路暖床。”
哄笑声传入了井中,少年天子的手指蜷缩成了一团。
青年被为首的那个男人扯着长发提到身边,男人粗糙的手便落在了朱红的唇瓣上,轻轻摩挲,欲火烧上了眼睛。
“你们去搜小皇帝,我在这要办点事。”
男人们会意一笑,“办完事记得收拾干净。”
楚钰在井中,眼睛烧的通红,却半个字都不敢发声。
高高在上的少年天子这时候才发现,离开了那个位置,他什么都做不了。
青年身上薄薄的单衣被粗砺的手撕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