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赵嫣没做什么,父亲贪财,这是本性。
他只是被赵嫣上的那道不近人情的折子伤了心。
崔家的人大抵都是伤心的。
父亲回乡后双鬓生了白发,总看着京城的方向叹息,偶尔还会失望道,“你那个表哥,已经大不似前了。”
崔嘉去年参加科举,并没有想到自己也能高中。
到如今看来竟成了崔家唯一的一根稻草了。
崔嘉想着再绝情,也不能落井下石。
当初赵家出事,崔家做到仁至义尽了,怎么如今换了个个,赵嫣就恩将仇报。
而今连赵茗也被逼走,赵嫣便是真正众叛亲离了。
“他以前也是现在这般模样?”
荣三公子问,崔嘉便如实答,“他以前就很漂亮,但是很干净,笑起来像太阳,我小时候以为他是女孩子。”
少年脸红了红。
“他特别怕疼,听姑姑说都八岁的时候还会掉眼泪。”
崔嘉露出了嫌弃的神色。
荣颖心头颤了颤。
原来,他怕疼啊。
那天晚上……难怪哭的那么可怜。
“他特别聪明,背书永远是背的最好的,我和赵茗从小都围着他转,他有什么好的东西,虽然面上不说,总会偷偷留给我们。”
讲到以前的赵长宁,少年的眼里有星星。
以前的赵嫣和现在的赵嫣,全似两个人。荣三公子握杯的指尖动了动。
“他以前说过,他做了官,要护住百姓,效忠君王,做名臣流传千古。”
荣颖凉凉想着,如今不能流芳千古,倒是可以遗臭万年了。
“大概人会变吧。我现在见了,也不敢将他同长宁哥哥联系在一起了。”
“长宁?”
舌尖向下,荣三公子唇舌间轻轻吐出了两个字,那两个字被他念的时候,竟带着色气,又有些缱绻的味道。
崔嘉没有注意到,他只冷笑,“如今的这个人,是个谁都不认识的,冷血刻薄的怪物了。”
屁股上忽然挨了脚,崔嘉被一脚踹下了台阶。
少年正想发怒,却见荣三公子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下纹着大片牡丹花的袖摆。
一双桃花眼绣出狭长的弧线,“没站稳。”
作者有话说:
荣三公子在赵家下了一盘大棋。
…
荣三:敢骂我媳妇
崔嘉:一脸懵逼
第二十三章
荣颖似乎爱极了从崔嘉这里打听赵嫣的事。
渐渐的,赵嫣在他眼中的形象便不像纸片一样单薄。
那张绝情又漂亮的脸被染上了新的颜色。
过去的赵长宁竟然还有过那样可笑又可怜的梦想一一
可笑是因为天真,可怜是因为怎么会有人把这种事当真。
哪来的什么千古名臣。
翻遍史书,明君贤相皆笑谈耳。
背后层层权利倾轧,千万人的血,史官不会记,史书不会写。
通常两袖清风,不肯摧眉折腰的人物,都被逼去采菊东篱下了。
世道艰难,谁能在漩涡中守住本心?
看看赵嫣现在的模样,便是他曾经天真的报应。
荣颖这般淡淡想着,舔了舔唇,舌尖仿佛还残留着那日赵嫣留下的血腥味。
荣三公子不知,世人弃如尘灰的,有时候可能是蒙尘的金玉。
而这世上,再无人给一句公正的评价。
赵嫣这些日子格外针对荣家,朝廷上荣家上奏的折子必然被内阁痛驳。
内阁推行的新政依然被勋贵和士大夫咬住不放。朝政乌烟瘴气的一团。
正如荣颖所想,荣家树大根深,动辄牵连许多势力,又有小皇帝保驾护航,纵然是赵嫣,短时间内很难撼动。
京郊有条江,叫钱江,水质清可见鱼。
江面有渔船。
渔船上有一青年,身披蓑衣,细长眉,丹凤眼,散漫不羁的模样,衣襟半敞着,脚底的靴被踢在了一边,闲坐看着湖水中的鱼饵,只见涟漪四起,微微一笑,“鱼上钩了。”
他将装鱼的背篓打开,又扔进去了几条。
船夫也跟着笑,“大人今日收货颇丰啊。”
青年笑了,眉眼都是弯的,“正是。”
身边一梳着辫的小厮不屑的撇嘴道,“大人今日是走了狗屎运。”
布衣青年瞪了这小厮一眼,这小厮倒也不怕他。
船夫打开了一坛女儿红,朝着青年扔过来,青年随手一接,仰头灌了几口,便将酒坛扔在了一边。
这青年正是刘燕卿。
在他身侧,又一条鱼饵入了江心。
青年回头一看,见赵嫣从船舱中出来,一张美人面,清清冷冷的,披着大氅,白色的狐狸毛衬着一张雪白的脸,在这江心被风微微吹皱了。
“赵大人,您这鱼何时上钩?”
赵嫣沉下了眉眼,冷冷睨他。
刘燕卿低叹。
却听赵嫣道,“暗杀是否可行?”
刘燕卿微怔,“暗杀朝廷命官……”
“不是命官,荣三。”
刘燕卿想了想,“可行,只是听说那荣三公子最近身边时常带着崔嘉……”
赵嫣手中的鱼竿骤然被扔在了地上。
刘燕卿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什么都看不到。
最后,他听赵嫣道,“那就把两个小畜生都绑来给我。要活的。”
刘燕卿一双细长的眼睛看着赵嫣,笑了,“荣三公子做什么了?”
赵嫣的唇紧紧的咬着,再没有说话,只刘燕卿看到,那张脸上,已经没有分毫血色了。
刘燕卿便正色道,“出什么事了?”
赵嫣没有说话。
刘燕卿还想再问,赵嫣却恼怒的将桌上小厮新添的一杯茶水泼在了他脸上。
“闭嘴。”
刘燕卿脸上被浇了一脸茶叶,也不生气,状似委屈的样子,“赵大人也就仗着这张脸生的好来欺负我。”
身边的小厮福宝翻了个白眼。
赵嫣眼神静静瞧着江心,没多看刘燕卿一眼。
刘燕卿同赵嫣相识日久。
刘燕卿出身寒门,才高八斗,眼高于顶,喜打渔,好美色,这天底下大概没几个能让他瞧在眼里的。
十四岁的时候凭借着一首洛阳赋名扬天下,在秦王门下做门客的时候只花钱不干活,连秦王都使唤不动,后被扫地出门,还被秦王府中的人搜光了身上的银子,辗转做了一个月的乞丐流落京城,被赵家的老管家赵东阳心生同情捡回家中。
赵嫣知他声名,提到身边做了谋士。
后来将次辅的位置给了他。
刘燕卿并非知恩图报之人。
他只觉得对着赵嫣那张赏心悦目的脸总比对着秦王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强很多。
秦王就是一个一毛不拔的奸诈小人。
赵嫣不懂刘燕卿。
正如同刘燕卿不懂赵嫣。
又一条鱼上钩。
刘燕卿微微一笑。
赵嫣顿了顿,没有做声。
到最后,赵嫣的鱼竿一条鱼都没上来。
赵嫣有些恼怒,“不钓了。”
刘燕卿挑眉,“张叔,咱们把赵大人送回岸上。”
“好嘞。”
赵嫣落了岸,岸边赵家的马车就在附近。
“刘燕卿,要活的。”
赵嫣在岸上强调了遍。
刘燕卿笑着挥挥手。
转了身,看着自己刚刚钓上来活蹦乱跳的鱼,顺手往船上一扔,盯着那条死鱼啧啧道,“真是条蠢鱼,都不会往他鱼竿上咬。”
世人诸无趣。
连鱼都如此无趣。
刘燕卿摇了摇头,细长的丹凤眼底带几分厌世,旋即想到赵嫣薄怒的模样,“倒也不是全然无趣。”
懒懒散散的,让小厮福宝摇着船往江心去了。
作者有话说:
荣颖似乎爱极了从崔嘉这里打听赵嫣的事。
…
刘燕卿:听说你们都在找我?(折树枝)
(哈哈哈这厮只在第一章 出现过一个名字)
秦王:???谁tm一毛不拔???
第二十四章
荣三公子遇袭了。
失踪了整整三天,荣家上下一团兵荒马乱。
这不是别人,是世袭罔替的荣家,京城一流的权贵门阀。
什么人敢动荣家的人?
就在外头要掀翻的时候,在第四天头上荣三公子带着一身血淋淋的伤回来。
没人知道是什么人做的,荣夫人哭断了气,荣尚书问了几遍什么人干的,荣三公子皆闭口不谈。
荣颖这三日被扔进了赵家阴暗的地牢中。
腕上甚至套上了沉重的锁链。
遇袭的时候崔嘉还在身边,两个人后来被分开关押起来。
赵家的地牢湿气很重,偶尔能听到耗子悉悉索索啃咬稻草的声音。
微弱的烛光阴森森的闪烁着,分不清白天与黑夜。
不知呆了多久,向来金贵的荣三公子便有些透不住气,竭力忍耐着。
在荣三公子出自江南最大绣坊的鞋被耗子啃咬出了一个洞的时候,于一片沉寂中听到了沙沙的脚步声。
门上的铁锁撞击栏杆,发出清脆的声音。
阴沉沉的来路便被灯火照亮了。
荣三公子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落在那盏上书“赵”字的灯笼上,唇角轻轻勾了勾。
抬起眼睛,便见那张靡丽的面容映着重重的火焰向他走来,神色冰冷,没有半分暖意。
提灯的下人往两旁退去了。
赵嫣走过来,沉沉盯着荣颖,一双漂亮的眼瞳里点进了烛光,倒映出了荣颖的脸。
荣颖轻轻笑了,“赵大人别来无恙。”
劈头便是一鞭子抽了下来。
那条数次把赵茗抽的皮开肉绽的鞭子终于落在了别的人的身上。
荣颖没有躲闪,被劈到腿部,几乎是一瞬间就皮肉翻卷了。
娇生惯养的贵公子,哪里受过这般苦。
他疼的咬牙,脸色终于不向方才那般云淡风轻了。
“赵大人,您可别忘了,崔嘉还是荣家的门生。”
鞭子凌厉的风声便止在了半空。
荣颖粗哑一笑。
赵嫣冷漠的看着他,一张雪白的脸上唇色朱红一片。
“赵大人如果放了我,明日崔嘉便和荣家没有半分关系。”
“否则,崔嘉这辈子都要被捆在荣家这条船上。”
赵嫣的脸色被激的泛起了一片红色。
赵嫣一步步走近荣颖,手指掐着荣颖的下巴,将他的脸抬起来,细细端详,“你早便算计好了。”
荣颖动了动,扯动了身上的伤口,面色上竟是笑了起来,“不给自己留着后路,犯到赵大人手里,荣三还不想死呢。”
赵嫣松开了荣颖,“我倒是小瞧了你。”
荣颖忽然冷声笑起来,一双桃花眼中带着奇异的暧昧,“大人那日蒙着眼睛,难道不想知道碰了大人的人是谁?”
“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或者很多人?”
赵嫣神色顿了顿,手指翻缠在衣袖间,眼底一片血气。
荣颖死死盯着赵嫣的神色,一双桃花眼复杂难明。
终于,他听到赵嫣回头对两侧的刑吏道,“三日过后,如果荣三公子还活着,就把人放了。”
荣三公子眼神一瞬间危险了起来,“赵大人,你就不怕……”
赵嫣那双琉璃一样的眼珠子瞧着他,像瞧着死物,“荣三公子,能给你留一线生机,已经是靠着崔嘉了,否则现在你已经是一具尸体。”
荣颖一双桃花眼终于泛起了凶煞之意,“赵嫣,我记住你了。”
直到此刻,荣三公子才把眼前的人一笔一画的血淋淋的刻在了心头。
第二十五章
荣颖在赵家的地牢中被折磨了整整三天。
竟也不曾求饶。
赵家地牢里养着的都是用刑的好手。
刑罚太重,即使是久经训练的密探都不一定能撑的住,荣三公子细皮嫩肉,倒咬牙坚持到了第三日。
昏昏沉沉的荣三公子被浇了一身盐水,盐水倒灌进了伤口,全身如同火烧一般,于是神志便又清醒了。
第三天被从梁上扔了下来的时候,已成了一个血人。
赵嫣走过去,轻轻踢了一下。
任由谁看到,都会以为脚底下的是具尸体。
然而脚下的手指,却微微动了动。
赵嫣倒是有些惊诧,他并没有想过一个娇生贯养的公子哥能撑到现在。
荣颖抬起了头,赵嫣在那双不可一世的桃花眼中看到了血与火。
纵然身陷囹圄,荣三公子的傲气并没有被折损。
赵嫣同他四目相对,“荣三公子倒是条汉子。”
他见过太多人在酷刑的折磨下涕泗横流的丑态。
那些探子,还不如一个公子哥有骨头。
荣三公子短促的笑了声,他身上动一动都是钻心得疼。
脸上在笑,眼中是寒的。
“赵大人……可说话算话?”
他受伤极重,说话支离破碎。
赵嫣伸手掐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抬了起来,只看到一片血淋淋的狼藉。
赵嫣手指沾了他的血,拿帕子轻轻擦了,便随意扔了。
荣三公子的眼底涌动着暗沉沉的光,像蛰伏着一条毒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