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抹了把脸上的汗,终于有心情问太阿:“黎泽宇,到底是什么身份?”
[……他有过很多名字。]太阿回答,[一些世界,人们叫他萨赫耐特,另一些世界,人们叫他柯罗诺斯,他是烛龙,是时之沙的持有者、灵魂攫取者、天空长河之主、车轮上的解放者、永生永恒之君主——他是裁决第五席,拥有时光倒流这种能够被称为神力的能力。]
易真沉默了,他翻出生物绷带,在容鸿雪身上毫不客气地缠了结结实实的八圈,才低声说:“他……掌握时间?”
[还没有达到这种程度。]太阿说,[但毋庸置疑,他对于时间,有种特别的感应。也正是因为这种能力,使他得以一次次地重置自己的失败与死亡,从而一路高歌猛进,坐上裁决第五席的宝位。]
易真手上的动作凝固了一下。
“我想起来了!”他低叫道,“舍心……舍心对我说过!他说黎泽宇的风雪客,拥有‘超越时间的超高速’……当时我还没能想到这个层面,我以为这是普通人对他实力的过于夸大,没想到……”
黎泽宇的突然摊牌,对他们来说,只是一段意外的插曲,裁决者是肯定要借着这个机会对他们穷追猛打的,即便没有黎泽宇这个裁决第五席,也会有别人来干这件事。但控制时间这种能力,还是过于bug了。
他不说话的时间太长,容鸿雪眨眨眼睛,忽然叫了一声:“哎呦……”
易真抬眼一看,容鸿雪湿漉漉的一个脑袋已经拱到他怀里了,“冷死我了,伤口也好痛……”
易真:“……”
好想给他脑壳上来一下,算了,忍住了。易真左右看看,问:“你有多余的衣服吗?”
容鸿雪:“没有。”
平滑如镜的驾驶舱内部,徐徐打开一道空隙,推出一面金属衣架。
容鸿雪:“……”
失策了,权限一不小心给得太大,一触发关键词库,大黑天立刻就做出反应了。
易真瞥他一眼,从衣架上扯出一件黑色的毛衣:“自己穿。”
然后脱了自己被血浸透的外袍,扯了另一件浅灰色的毛衣裹在身上。只是两人的体型差距未免有点大,易真穿着容鸿雪的衣服,就像罩了一件毛毛的大茧。
易真看了下大黑天的视镜,他们来到的似乎是一个未开发的原始行星,此刻暮色四合,天边的晚霞泛着浓郁的紫色,连绵的林间不住有异形的飞鸟成群结队,看起来还是个宜居星球。
“你把坐标定在哪儿了?”易真问,“我们跑到这里来,家、房子的东西呢?艾灵、管家,还有……”
容鸿雪伤势未愈,脸色看起来还很苍白,他笑了笑:“早就转移了。要是他们想对容氏下手,那就去吧,一个空壳子,给他们就给了。”
“别担心,”他说,“留下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连你的训练室,我都原封不动地叫人移走了。”
“移到哪去了?”易真追问,“这么短的时间……”
“谁说时间短?”容鸿雪慢慢在放下去的座椅上翻了个身,“你从胧华星回来的那天起,我就在做这件事了。家里那些,只是最后需要带走的东西。”
“阿佐特星系,在我名下的矿星并不是很多,一共二十七颗,其中有九颗已经接近衰竭,只能策划转型成娱乐行星,或者中转站行星。至于剩下十八颗,最精锐的矿源都被带到混乱星系中隐藏,而那些带不走的……”
声带的震动牵动伤口,他闷闷地咳起嗽来,易真赶紧给他喂了点温和的炼金药剂。
容鸿雪咽下药剂,漫不经心地说:“……至于那些带不走的,就只好炸了。”
易真的手一顿:“炸了?”
“嘭,”容鸿雪的精神力模拟出小小的烟花,“只是遣散矿工,炸掉矿井,还有那些起矿机而已,积年累月的数据资料也都销毁了。谁想要谁要,尽情拿吧,我不在意。”
他说得轻描淡写,在易真心里,也就是毁掉一些矿井和采矿的机器,但容鸿雪没有告诉他的是,矿星不同于其它资源星球,炸掉矿井,等同于坍缩掉一半的行星质量,实际行为导致的实际后果,和歼星也差不了多少。
易真问:“你……你为什么要在我从胧华星回来的时候就准备这些?”
容鸿雪笑了一声:“以你的性格,小真,你那发作起来天也要捅破的性格。我知道你是不会忍下这口气的,你肯定要和皇室对着干,说不定还要灭他满门。而我呢,我是个商人,成功的商人不仅要胆子大,更要随时随地做好最坏的打算。”
他抬头,看向易真的眼睛:“你看,最坏的打算,这不是生效了?”
第120章
易真默然无言,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半晌,他低声说:“你……还挺了解我。”
“别说谢谢,小真。”容鸿雪的肤色本就苍白,此刻更是如雪花石膏像一般,他疲惫地吁出一口气,“我做这些,不是为了让你跟我说谢谢的。”
他拍了拍身侧的空位,示意易真躺上来。
易真犹豫了一下,驾驶舱就这么大点地方,现在天色已晚,还有一个重伤员,只能在机甲上凑合一晚上,总不能说,我就在旁边打坐一晚上。
他卷了卷宽大的毛衣,慢慢躺在容鸿雪身边,也不知道毛衣是什么材料织的,又蓬松又软,保暖性很强,但摸起来并不厚,反而薄薄的。
容鸿雪面对他侧躺,绷带上的消毒剂味道,以及他身上隐隐的血腥味,顿时扑在易真的面上,易真嘴角抽了抽:“你应该平躺。”
容鸿雪:“我不。”
易真:“你会窝着自己的伤口……能不能把脸转过去?”
容鸿雪:“我就不。”
两人你来我往几个回合,易真才惊觉,这种对话模式跟小学生的“反弹”“反弹无效”有什么区别?遂闭上了嘴巴。
紫霞西垂,夜色四合,光线从大黑天的视镜中折射进来,将驾驶舱染成了一片似梦非梦的暗色,易真阖着眼睛,静静说:“现在我们的通缉令,应该已经下发到每颗星球的每个城市了。”
容鸿雪笑了一声,问:“你害怕么?”
“正常人都应该害怕。”易真说,“你有下一步的计划?”
容鸿雪没说话,过了一会,他突然道:“我好冷,好想抱一个暖和的——”
他哼哼唧唧地拉着长音,易真睁开眼睛看他,正对上容鸿雪低头凝视自己的目光,他无声且无辜地对易真做出未说完的口型。
“——老婆”。
易真面无表情,“啪”地伸手拍在他脸上,东海化玉决运转之下,易真的肌肤冰冷透凉,便如真正的软玉。
“很高兴你说的不是我。”
容鸿雪伸长手臂,一下把易真抱得结结实实,牢牢按在自己胸前,重新叫道:“我好热,好想抱一个清凉的——”
易真:“……滚啊!”
容鸿雪毫不顾忌地敞开胸膛,一点都不怕易真给他来个二度重创。他一边紧紧抱着怀中的人,一边讨饶道:“别打了别打了,疼疼疼疼……有计划,有下一步的计划!”
说到正事,易真从这厮铁一样的臂膀中使劲挣出个脑袋,语气不善:“什么计划?”
容鸿雪说:“我带你去找陨星辰。”
“陨星辰……”易真若有所思,“猩红斗篷星系的大贤者,那个接近四维生物的存在?”
“没错,”容鸿雪说,“贤者的强大,连我都难以匹敌。她一定知道世界的秘密,以及那些外来者的……”
容鸿雪一顿,慢慢停下声音,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一丝十分久远的,差点就被他忽略了的细节。
他和易真的初见,用客气一点的话来说,是十分不愉快的,而用不客气的话来说,则堪称你死我活的修罗战场。易真用觉醒的力量折断了他的手腕,他反过来压制了易真,思索自己要不要直接杀了他陡生异变的小嫂子。
就在这时,陨星辰的消息接入他的光脑,事关生物矿的开采权,就连他也不得不马上放下手头的所有事宜,丢下易真,专心奔赴猩红斗篷,处理因合作方突然变卦而导致的烂摊子。
现在想来,陨星辰的突发讯息,何尝不是一种颇具深意的警告和制止?
“……对,”他点头,“我确实该带你去见见陨星辰,明天我们就出发。”
“等等,”易真虽然不情愿被他抱着,但该告诉他的事情,还是得说,“黎泽宇的身份……”
公布裁决十二席的来历,意味着他与容鸿雪的结盟进一步加强,尤其是易真也曾被称作“裁决第七席”,偏偏去问太阿,它却什么都不肯说。
“我知道了。”听罢,容鸿雪倒是没发表什么看法,只是按了按易真的脑袋,“睡吧,很快我们就得走,按照坐标看,我们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
易真:“要睡觉可以,你先给我松开。”
容鸿雪:“zzz……”
易真:“……”
好在他们都不是需要长久睡眠的体质,两人只睡了四个小时,就睁开了眼睛。
为了先行摆脱帝国的追捕,容鸿雪驾驭着大黑天,不惜再度撕裂伤口,一次性跃迁了十七次虫洞,最终跑到了阿佐特星系边缘的不知名小行星上暂时落脚。
绕是如此,他们能够安稳的日子依旧不多,空间的能量波动很快就会引起附近军团驻军的注意。易真拖着伤口又渗出血来的容鸿雪,先在茂盛的森林中暂时找了隐蔽点,一个浅浅的小山洞。
容鸿雪早已将麾下的副官早早派出了阿佐特星系,还留在境内的,统统不是他的亲信,现在他们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一切只能靠自己。
蚀骨灵蝎还在沉睡,这是它陷入睡眠的第三个星期。三笑蝶从芥子豹囊里飞出来,帮助易真驱逐了洞穴里的各色毒蛇甲虫。
洞口挂着青翠可爱的茂盛藤萝,山洞里也覆盖着厚厚的青苔,以及低矮的幽绿蕨类。这是一颗多雨的星球,淅淅沥沥地落雨始终不停,将易真肉眼可见的植被全都洗刷得润绿欲滴,一尘不染。
“我出去一下。”易真撩开垂帘般的蔓藤,闪身进入蒙蒙的雨幕之中,他的身影消逝得极快,似乎一进入这如烟如雾的雨水,他也融化了进去。
不消一会,易真便扛着一头四蹄,类小野猪的动物回来了,伤员容鸿雪窝靠山洞壁,点着光脑上的地图,无言地望着他。
“先凑合一下吧,熬点肉汤喝。”穿着容鸿雪的衣服处理猎物实在是不便,易真索性脱掉,露出里面的箭袖衬衣,又把从亚特兰蒂斯回来之后就一直忘了还的锅炉掏出来,一边生火,一边掏出小刀,熟练地剥皮放血。
容鸿雪:“……你怎么还带着这个锅?”
易真泡开凝水剂,得到一锅清水,心不在焉地回答:“他们没问我来要,回来之后的事又多,我就忘了。刚才才想起来,幸亏还有这个锅,好歹能吃点热的。”
容鸿雪不说话了,他怔怔地看着易真,彼时又是夕阳西下的黄昏,残霞犹如天边倾倒烧灼的流金,偏偏落雨不停,只是有极其灿烂绮丽的天光漫荡。滴滴答答的藤萝罩在易真身后,每一滴落下的雨水,都像是折射着金光的白水晶。
热气腾腾的蒸汽弥漫,沸水咕嘟咕嘟,滚在锅里的肉也咕嘟咕嘟,易真用勺子轻轻搅着雾气,时光也仿佛被施展了某种魔法,一瞬慢得无可救药。
他凝视着对面,遐思突如其来,如电一般,在容鸿雪的脑海中划过——如果自己和易真的初见,是千万人中最平凡的那一种,又会变成怎么样?
他们不必剑拔弩张,有一个针锋相对的开始,或许他们普通地相识,再因为一些小事有了接触。他可能会惊诧于对方的倔强和刚强,易真也可能对自己的言行颇有微词,但他们还是会熟悉起来,相知、相交,最终成为最了解彼此的存在,因为他们实际上是同一种人,拥有同样独特且骄傲的品质。
然后,他们可能会尝试着交往,应该还是自己率先追求的易真,他拥有数不尽的矿脉,自然也能在芸芸人海中一眼认出,谁才是真正珍贵的至宝。他们的交往过程,开头必然比较坎坷,会产生很多不必要的摩擦,不过,自己肯定是退步更多的那个……
他们会在夏天出去度蜜月吗?在钻石海滩晒着金黄色的阳光,海水比天空更加清澈透明,他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喝海港的特产酸莓汁,诱使易真也来尝一口,然后笑着看他酸得皱起鼻子,再往自己脸上报复性地盖一只海星;去落着大雪的堪萨斯特山脉猫冬,窗外暴雪纷飞,屋内壁炉熊熊燃烧,好像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们做爱、相拥、若即若离地接吻,只是凝望着彼此的眼睛。
再或者,就在熙熙攘攘的城市中生活,学着那些普通的傻瓜,于下雨时跑过夏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