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够相信，这不是卡洛琳为他虚构出的幻境了——她要是知道梦里会出现这些，恐怕是绝对不可能让自己看到的。
他不同意，他无法接受。
如果她的使命和向往是牺牲，那么要布鲁斯点头答应这一切，无异于递给他一把刀，让他亲自捅进菲奥娜的心脏。
他的眼前再度亮起了光。
不再是陌生的另一个世界，是……韦恩庄园。
她在梦里，也会思念回家的路。
眼前的场景并不是白天，而是黑夜。大宅里空空荡荡，阿福在蝙蝠洞里协助他，小小的菲奥娜从房间里探出头来。
布鲁斯就站在她前方，看着她四周望了一圈后，又失望地准备关门。
她又看不到自己了。
他趁着她房间门被关上前挤了进去。菲奥娜左手抱着陪她睡觉的小熊，慢吞吞地走回自己的床，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这个时候的菲奥娜大约八岁。在经过几年的心理治疗后，她已经逐渐恢复了正常思考能力，在语言表达上也不比同龄人逊色。
光从表象上，谁也看不出她曾经受过严重的心理折磨，留下无法被彻底拔出的阴影。
她踩上小矮凳，再爬到床上躺好。
这样其实很容易摔跤，布鲁斯给她准备了匹配她身高的儿童床，但菲奥娜就是想要和迪克同款的那张。
她不会再用哭闹来表达情绪，但谁忍心看着她流露出那样羡慕又委屈的眼神——只是一张床而已。
菲奥娜是韦恩家最让人省心的乖孩子，连睡觉都是乖乖的。
她会将被子拉到脖颈的位置，两只小手放进被窝里，睡着后脚也不会乱踢。
她抱着小熊，凝视着天花板上亮着的柔和灯光。
她怕黑，睡觉时也不关灯。
布鲁斯坐在她的床边，轻轻抚摸着她的额头。即使碰不到她，仿佛也能感受到她的皮肤是那样柔软娇嫩。
这样才对。
那些粗糙的、丑陋的伤痕，被烧焦的白骨血肉，都不应该属于他的女儿。
“贝蒂，父亲什么时候才会回家？”
菲奥娜更换睡姿，侧躺着面对她抱着的小熊，“瑞娅说她的父亲很爱她，每天晚上都要亲她一下才能睡，为什么父亲不会亲我。”
“他不爱我。”
菲奥娜的眼眶一下红了，眼泪说掉就掉，滴在她的枕头上。
“没有……不是这样的。”
布鲁斯想要擦去她脸上的泪珠，又是一次徒劳无功。他叫着她的名字，她却越哭越凶。
他只能期盼着，自己能够快点回家。拥有实体的他，才能够把这个娇气又不讲道理的小哭包抱在怀里哄。
他等了很久很久，等到菲奥娜都哭不动，枕头被打湿一大片了，都没有等到蝙蝠侠回家。
这样的哭泣并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她没有放声大哭，只是小声抽泣，忙于其他事宜的阿福很难关注到。
而他自己——
他只会推开她的房门，确认她是好好地躺在床上睡觉，就该转身离开。甚至在大多数时候他不会亲自来看，只是瞧一眼房间的监控。
说不定他早就回来了，只是没有来这里看她。
或者说，在菲奥娜的梦里，他大概会被设定为不
出现。
布鲁斯一直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但在女儿的梦里被这样直接地以她的视角展现出来，还是让他快要被愧疚淹没。
她才多大年纪，小孩子最爱和别人作比较的时候。何况她想要的，也仅仅是一个亲吻。
哪怕是在做梦，她都没有满足自己的心愿。
其实，他并非真的没有亲吻过他的孩子。
在很偶尔的夜晚，他并没有受伤，身上不会带着血腥味时，那群精神病人们也都相对安分没有搞事时，他也会悄悄地走到她的床边，在她睡着时留下一个晚安吻。
这些，她都不知道。
他这样做的次数非常少，因为不想打扰到菲奥娜休息。受到那些埃米莉在药店里随意拿了一排的药物影响，她的睡眠质量一向不好。
可是不被她感知到的爱，原来毫无意义。
她仍然会在梦中哭泣。或许这样的场景，在现实里也曾上演。
他的菲奥娜，就这样呆呆地保持一个姿势不动，脸上的泪痕都干了，伤心都并未褪去。
哪怕他认真地捧着她的额头，补上无数个夜晚他缺席的疼爱，但这些无法被触碰，无法被感知的亲吻，还是太迟了。
它们无法穿越时空，弥补他留下的遗憾。
房间外传来了响动声。正常来讲，蝙蝠侠不会允许自己的回归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但菲奥娜的梦里可不管这些。
她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布鲁斯看着她随意地抹掉眼泪，连棉拖鞋都不穿，光着脚就踏上冰凉的地板，这让他止不住地皱眉。
原本在她怀里的女儿，就这样迫不及待地奔向她梦境中的父亲。即使很清楚另一个人也是自己，布鲁斯心里还是微微泛着酸。
好吧，去看看菲奥娜无比期待着的他。
第46章 梦醒
菲奥娜推开的是她的房间门； 却如同任意门那样，踏入了另一个空间。
布鲁斯看见自己躺在病床上，此处却不是他的蝙蝠洞。
也对； 他心想； 菲奥娜并不知道入口在哪； 也没有去过。
这里的装潢极具现代风与科技感，布鲁斯注意到还有一个logo正在闪着光，在他的视线中却是模糊不清。
看轮廓，是…大写字母A吗？
这很有可能，就是菲奥娜在另一个世界的现实中有印象的地方。
看来，卡洛琳给她找的照看者身份也不简单。
这些，可不是医院里常见的器械设备。
小菲奥娜扑向严重受伤的蝙蝠侠。“他”虚弱得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摘下面罩露出的脸格外惨白； 黑色的外甲渗出深红的血迹。
看这情况，已经奄奄一息了。
应该是菲奥娜想要拯救自己，布鲁斯思考着接下来的剧情走向。
果然，就如同他预料的那样； 菲奥娜着急地从手中发出白色光芒； 接下来他的身体就如同施加了电影特效般迅速好转。
刚才还快要断气的蝙蝠侠已经一键满血，他慢慢坐直身体； 将眼角还带着泪花的菲奥娜紧紧抱住。
“父亲； 你有没有好一点。”
小菲奥娜的手臂牢牢圈住蝙蝠侠的脖子，凑过去和他贴贴； 完全不在意他战甲上尚未干涸的血迹弄脏了她的睡裙。
这傻孩子……
布鲁斯摸摸她的头，只觉得方才破碎的心都被她一块块认真拼凑起来。再用她的孝心和关爱黏住； 还是可以接着用的。
抱着她的蝙蝠侠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好父亲。他会微笑着回应小菲奥娜； 听她絮絮叨叨说今天一日三餐都吃了些什么； 耐心倾听她分享的所有生活琐碎。
当他听到菲奥娜的同学——瑞娅每天都能得到父亲的亲吻时，他也立刻就补上了一个。
蝙蝠侠不止会听，他还会说。他会告诉菲奥娜，今天夜巡遇到了什么麻烦，他又是怎样一个个解决的。
那些都是现实里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尽管已经是可以吓哭小朋友的类型，但和哥谭真正的罪恶比起来，如同冰山一角。
布鲁斯听得直摇头，感慨着女儿的天真。
他的菲奥娜，依然对真正的人间险恶毫无概念。
只是看着他们父女俩紧紧相依的样子，他的心里又欣慰又难过。
在她的梦里，菲奥娜终于得到了她想要的陪伴和疼爱。
但这是在梦里。
像那样，每天晚上亲亲她，听她讲些话，对于自己来说，真的有这么难吗？
他以为菲奥娜还处于心理阴影中无法自拔，不愿意接受他们的关心，但其实她很早很早就恢复了。
她渴望他的接近，他却到现在才知道。
“父亲，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哦。”
小菲奥娜松开了手，此处场景正在逐渐崩塌。
蝙蝠侠的身影迅速淡去，如同粉尘般在空气中飞扬，很快消失不见。
“菲奥娜——”
布鲁斯呼唤着她的名字，“菲奥娜，我在这里。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她听不见，她的身影也在逐渐淡化。
难道他又要等待下一个场景吗。
布鲁斯不甘心地伸手去抓她。
“菲奥娜！”
“菲奥娜？韦恩！”
最后一声叫她的全名，她终于懵懵懂懂地抬起头。
菲奥娜？韦恩，是在叫她吗。
明明这才是她使用了十几年的名字，却像是很久很久都没被人提起过了。
“父亲？”菲奥娜偏着头看他，“可能我真的在做梦吧。”
小菲奥娜不见了。现在出现在布鲁斯眼前的，是他记忆中十四岁的菲奥娜。
不对，还是有些不一样的。他的女儿从来不会穿粉色的裙子，还带有那么多繁杂的设计，她喜欢简单的衣服。
“菲奥娜……”布鲁斯稍稍张开双臂，“我在这里，我来找你了。”
他得到了她飞扑而来的拥抱。
就像小菲奥娜，会紧紧抱住她梦中的父亲。
“我来晚了。”
她的小脑袋埋在自己的胸膛里，布鲁斯知道她在抽泣。
他心疼地拍拍她的背。他的孩子，他最放心不下的菲奥娜，是不是在其他地方受了很多委屈。
怎么能哭得这么厉害。
“呜——”
菲奥娜的眼泪像是泄闸而出的洪水，源源不断地从眼眶里往外流。她的身体颤抖着，布鲁斯都担心她会不会哭得喘不上气。
“我在，我在这。”
布鲁斯俯身亲吻她的额头，“菲奥娜，其实我很，我——”
“我好想你，父亲，我特别、特别想你。”
结果还是菲奥娜，先用吐词不清的哭腔把这些话说了出来。
“还有阿福，还有迪克和提姆，呜，还有、还有杰森。其实也会想达米安，即使他肯定不会想我的。”
他的傻姑娘。
这样宣泄而出的思念，让他怎能不动容。
布鲁斯鼻头都酸了：“达米安也在想你，我保证。”
“还有杰森，他——”
他正想告诉菲奥娜，杰森已经活过来了。只要将她接回家，他们就能再次团聚。
可是由她构建的梦境世界，突然剧烈抖动起来。
“菲菲，你怎么了？”
有人在叫醒她。或许，在梦境中哭泣的菲奥娜也将眼泪带到现实，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这个声音，布鲁斯觉得有些熟悉。
是菲奥娜的第一个梦境，那个拦住他去路的军官！
她很有可能快要醒了。布鲁斯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自己未必还有再见到她的机会。
“菲奥娜，告诉我，你在什么地方？”
来不及和她说其他事情了，布鲁斯只想先得到她的具体信息。
被提问的菲奥娜一片混沌。她不想那么快醒来，她还想和父亲多待一会，可是来自现实的声音又在强迫她尽快结束这一切。
就像是她的意识分开成两个小人，左右两边反方向拉扯着她。
“我在，纽约。”
她得回答布鲁斯的问题。
“和托尼，不对。和我的父亲一起。”
对外要说托尼是父亲，斯塔克是自己的姓氏，她记得很牢。
虽然早就被卡洛琳的弟弟告知过这一内容，但亲耳听到菲奥娜如此称呼别人时，布鲁斯还是感觉很不是滋味。
那个叫托尼的人是谁，他就那么好吗？
菲奥娜那么快就改口了。甚至是在他面前。
她只是需要一个监护人，她还不到成年。
布鲁斯迅速为她找好理由，让自己从失落的情绪中抽身。
他身上没有别的东西。即使他在自己的口袋里藏了定位器和微型能量接收装置，但那些东西并没有随着他的精神体一同进入梦境。
他尝试着取下衬衫的一颗纽扣，想要交到菲奥娜的手里。
就算无法凭借这个找到他的菲奥娜，至少也得让她知道，他真的来过。
可是他失败了。她的身体不再可触碰，面容也越来越模糊。
“菲菲，别哭，我在这呢。”
又是这个人的声音。
这，就是那个叫托尼的照看者吗？
布鲁斯不愿意承认领养这个词汇。他才是菲奥娜的监护人，他明明还能继续履行责任，至于菲奥娜梦中的军官先生——
只是暂时麻烦他照看菲奥娜一段时间而已。
“你过得安全吗？”布鲁斯追问，“你生活在什么年代？”
菲奥娜的表情都变得呆呆的，布鲁斯都不确定她的意识是否还在梦境中。
“安全。”
她的声音听起来越来越漂浮，“他们……对我很好……就是21世纪呀……”
布鲁斯的脚下踩着的空间出现了裂痕，她的梦真的要醒了。
“菲菲，菲菲……”
别再这么叫了！
布鲁斯心中憋闷。为了对方如此亲密的昵称，为了菲奥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