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落在我的右手上,食指根部被亨特突然发疯咬出的牙印还留着浅浅的凹痕。
我稍微有点紧张。其实一个喝了酒的人身上出现任何痕迹都不奇怪,但我什么也没说。解释就是心虚的反面,是有这种说法吧?
我不说,布彻尔也什么都没有问。他好像不在意了,筋疲力尽,整个人陷入一种虚无的状态。玛蒂尔达走的那段时间我也是这样,因为我们还没有做好失去一切的准备,也无力承担事情的结果。
一直到吃完饭,我们俩都沉默着,在这种无言的空气中,他明显松了口气,可怜的孩子。
布彻尔洗澡的时候,我去他房间里,偷偷拉开他的书包看了看,里面空空的,他没把课本和作业带回来。我从侧兜里掏出了一团纸,内容是数学测验,上面只写了名字,一题也没有做,0分。
我把那张考卷重新塞回去,离开了他的房间。晚上睡觉之前,布彻尔敲响了我的房门,叫了一声:“爸爸。”然后又陷入沉默。
我只能以同样的沉默回望他。他问我这些都会过去吗?我告诉他是的。我没有告诉他有些事你得为之付出一生,甚至更长,更长。
第二天清晨,我被一阵暴雨惊醒。噼噼啪啪的雨点撼动窗户,哐哐作响,厨房里开水壶吱吱响。我从床上爬起来,看见布彻尔正在煎鸡蛋,我给了他一点钱,让他坐车去上学,然后又倒回床上,睡着之前挣扎着想道:我得把这窗户修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敲门声把我再次吵醒。
我打开门,亨特牵着狗站在门外,他浑身被淋得湿透,怀里紧紧抱着一副画。
“我没有带家门钥匙。”他说。
“去找锁匠。”我说。
小羊抬头朝我汪汪叫,抖了我一裤腿的水,凑上来闻我,亨特尴尬地拉了一下狗绳。我本来想说那就让他把画和狗留下,但他的头发不断地滴着水,好像他也和外面的天气一样正在下雨。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一个讨厌的人,湿漉漉地站在那里说他无家可归,竟然让我感觉很可怜。所以我让他进屋了。我给了他一条旧毛巾,一条我不要的裤子。我允许他坐在沙发上。
亨特用我给他的旧毛巾擦狗。大狗把下巴搁在他的膝头,突然打了个喷嚏,他原本沉郁的表情瞬间松动了,笑起来,摸了摸它的脑袋。
看着这一幕,我突然感觉好落寞,说不上来是为什么。搞一只狗来养很容易,但是或许我要的不是一只狗而是有谁愿意摸摸我。
我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慌乱地站起来,在厨房漫无目的地转来转去,最后拿了一瓶酒和两只玻璃杯,把杯子放在茶几上,各倒了半杯,一杯推过去给他。
亨特看了我一眼,抿嘴笑了一下,小声说谢谢,然后仰头把那半杯酒一饮而尽。他可能不太会喝酒,脸很快地从惨白蒸成了微微的酡红。我想笑他一下又笑不出来,我总觉得他这种脸色似曾相识,考虑到我跟他根本不怎么碰面,嗯,总之那不是我愿意仔细回忆的细节。
我转头看着他的画,那副被他紧紧抱在怀里、现在斜靠着茶几的画。
画上是半颗融化在海面上的夕阳,成群的鱼啄食着余晖,画纸湿了,画中的海浪变成真正潮湿而褶皱的海浪,伸手碰一下就会给指腹抹上海洋的颜色。
“这画的是什么?”我问。
“是钱,”他说,“是虚荣。”
然后他就向后仰倒在沙发靠背上,闭上眼睛,嘟嘟囔囔地说:“送给你吧。”
“我不要。”我说。
他突然又坐起来,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我,好像在发呆,又好像透过我看我身后的某样东西。然后他笑着摇摇头,倒回去闭上眼睛,呼吸逐渐均匀了。小羊抬起头四处闻闻,嗅到了睡眠的空气,于是团成一团,在地上睡了下来。
窗外的雨声没有停歇。
我一口一口地喝酒,看着这两个被我收留的家伙,感觉真是太奇怪了。什么时候我变成这样的好人了?我仔细地打量着亨特,这个瘫在我沙发上的爱尔兰大高个儿,只要我想,随时可以掐死他。
我注意到他的手指非常长,而指甲修得很短。这只手是用来画画的,但在拿画笔之外……我把他的手捞起来,和我的手比在一起。他的手比我更大、看起来更有力,所以我才没法反抗。光是这个念头就让我微微颤栗。
突然,那只手反握住我。我吓了一大跳,想把它甩开,却被猛地一拽,我挨过去,正对上亨特的绿眼睛。
……
老地方
我有很多话可以骂他,又觉得好像没什么立场这样。我完全没想起来明明作为一个讨厌的邻居的时候我什么都敢说,现在反而胆怯起来。
最后,我问他:“你会修窗户吗?”
——
哎,我感觉H部分和其它地方的画风格格不入,但是我就是喜欢女性向一点的H……像古早文那样搞得血流成河的经常看得我b痛,为什么做个爱会搞成那样,我就想不通,这合理吗。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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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雨停之后,亨特穿上衣服,说要去五金店买点东西,让我看好他的狗,最好能喂点牛奶。这话说的,牛奶不要钱吗?
他走了之后,这只大狗显得失魂落魄的,总是贴在我的脚边转来转去,我低头看它的时候,它打了个喷嚏,可怜的东西。唉,好吧。
小羊很不礼貌,它把牛奶喝得到处都是,跟小孩子一样。我不得不洗了抹布来擦地板,越想越觉得这整件事都很荒唐。
在小镇里,每一阵风都带着秘密,比如哪个被篮球砸破脑袋的孩子提前回家,看到自己的妈妈躺在地板上,一个陌生的男人趴在她身上。然后小蠢货尖叫起来,所有人就都听见了他妈妈的事。
我怎么知道今天布彻尔不会突然回来呢?
想到这里,冷汗瞬间冒了出来,也许他会连我也杀了的。
正当我心烦意乱的时候,突然听见门口开锁的声音。我吓得从沙发上跳起来,急急忙忙从地上捞起亨特留下的夹克,搂在怀里,一下子不知道藏在哪里好;小羊也听见了动静,抬起头四处闻闻,突然一骨碌爬起来,往门口奔去,很快又摇着尾巴迎了个人进来。
“你这是干嘛呢?”
亨特提着一只灰扑扑的工具箱走进来,疑惑地指了指我抱着的衣服。看见是他,我不由得松了口气。但如果他不来的话我根本没必要担惊受怕。
我从他手里接过工具箱,把他的外套塞进他怀里:“谢谢,你走吧。”
他皱着眉,低头瞅了我一会儿,没说话。
说真的,我恨他看人的方式。我不知道亨特有多高,但是我也有五尺八,至少不算个矮子,他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居高临下地看我。
“唉,好啦,”他说,把衣服丢在沙发上,从我手里重新接过了工具箱,顺带拍了拍我的屁股,“你还能爬得上椅子吗,赛德斯叔叔?”
“什么?”
我想了一会儿,脑子才转过弯来,还没来得及生气,亨特眨眨眼睛,把之前开过的那只酒瓶塞进我手里,我只能先接住它。然后他把我按到了沙发上。
因为我经常睡沙发,我的沙发买得很好,一挨上它,我就不太想动弹了。可是尊严要求我至少再挣扎一下。这时候,亨特说:“就当谢谢你给了我一个躲雨的地方。”
“还有裤子和毛巾。”我说。
好吧。看在他这么殷勤的份儿上,好吧。毕竟坐着总是舒服的。就这样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上,我逐渐地又品出一点不对来。什么叫谢谢我给他一个躲雨的地方?那我呢?他对我做的算个什么事?我想马上把他从凳子上揪下来好好讲讲清楚,又有点担心他再说出点什么你们我们之类的疯话,想想还是算了。
亨特脱光了膀子开始干活。只是补个窗户而已,我看不出这有什么脱衣服的必要,他在卖弄给我看吗?那具年轻人的紧实的身体确实不断地吸引着我的目光。我坐立难安,想走开,又没地方好去,只好留在这里,看他叮叮哐哐地这里敲敲,那里敲敲,很快就把松动的窗框修好了。
他抓住窗户的四条边框摇晃了一下,拍拍手上的灰,转头问我:“没问题了。你看怎么样?”
窗外的雨停了。我想大概是太阳太刺眼,不然,我不至于看也不敢看他。
“又怎么了,喂,你怎么了?”他说。
亨特把我拉起来,按进怀里,毫无章法地啄着我的耳朵和脖子。我看见那些夹道的树,绿得很浓,像要流下来。
“我们接过吻吗?”他突然问。
“没有。这有必要吗?”
“有。”他笃定地说,低头在我嘴角啄了一下,我没来得及躲开。
后来他又在家里待了一会儿才牵着狗离开。我站在门口看着他走出去,路过那片红得像心脏的玫瑰花丛,他的头发在太阳下显出金属的色泽,又好像随时要燃烧起来。
亨特,我的邻居,我发现我确实很讨厌他,他光是路过我的眼前,就让我的心脏感觉不舒服。我后来一直记得这个场面,一个头发橙红、像狐狸一样的男人路过草丛……
“爸爸。”
一声呼唤把我拉回现实。
我转过头,看见不久之前到家的布彻尔,他用脚尖轻轻踢了踢茶几旁边的画:“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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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明天开始就暂停更新了喔,要想我TAT之所以把最后一更放在今天,是因为今天是我的18岁生日XD我变成成年人辣
第27章
“这是什么?”
当我发现亨特把画落在(也可能是故意留在)我家里的时候,心脏真的停跳了一瞬间,紧接着陷入了无力的恼怒之中。每一件——所有的事情,不管他妈的重不重要,都在脱离我的掌控。我突然生出一种把那幅画砸烂的冲动;这太夸张了,我又很快想到,好像很在意这个东西似的。
毫无预兆地,我的手开始发抖,当我试图克制的时候才发现根本难以自控,连指节的弯曲都做不到。
“我……”我说,我的声音竟然也在发抖,“我的手。”
我一开口立刻就后悔了,但布彻尔总是能一下子弄明白我想说什么。“你怎么了?”他抓住我的手,像握着一条鱼那样。我的手在他的手里发抖,好几次险些自顾自地挣脱,又被他重新握住;我的手好像脱离我的身体,变成了活物。对我而言病痛从来都是可耻的事,尤其当它被展示在人前,就像在说:“一塌糊涂的生活终于把你变成这样了。”它嘲笑我。
我推开布彻尔,在药箱里翻翻找找,装有阿司匹林的小药瓶,无数次从手中滑落,布彻尔帮我拿起来,顺便稳住了柜上差点被我拨下来的玻璃瓶装酒精。他疑惑地看着我。
“我头痛。”我说。
吞了药片之后,我将额头抵在冰凉的柜门上,完全颓然了,对这种情况束手无策,只能任由双手下垂,等待这种颤抖自己止息。布彻尔轻轻叹了口气,倚靠在墙上,抱着胳膊,沉默。我想叫他走开,最终什么也没说。我开始感到疲倦,静静等待药效起作用,像蜂鸟一样高速震颤的心跳逐渐放缓。
等到我的手终于不再颤抖,桌上的汤已经凉了。我们没有谈起这个突发情况,已经存在的那些问题够让人头痛了;布彻尔拿走了我的酒瓶,我沉默地切着盘子里的荷包蛋,橙黄色的溏心溢出来,我听见他把酒全都倒进下水道,我什么也没说。就像在沉默中已经互相妥协了,他也不再提起画的事。那副画就这样靠在茶几边上,在我们刻意的忽视下,独自重复着日落的时刻。我突然想到,这只是海面上的半个太阳,所以也完全有可能是日出。不过,无望的一天开始或结束,好像也没有什么分别。
晚上又下了暴雨。布彻尔搬来和我一起睡觉,我背对着他,有一撮头发被他抓在手里,捻来捻去。他说:“你老了一点。”这话使我内心一震,后来大半夜没有睡眠,耳边是持续不断的雨声,好像夹杂着什么人的叹息和哭泣。第二天从床上醒来的时候只剩下我一人,布彻尔上学去了。
早晨是一天中最让人沮丧的时候。每天醒来,发现自己还活在世上,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感到不幸了。而不幸的事总是接踵而来。
家门被敲响的时候,我正在煮咖啡,奶锅还架在火上。一打开门,看见是个警察,我强忍住把门关上的冲动,堵在门口打量着他。
一个年轻男警员,亚麻色头发,灰眼睛,身材很纤长。他像只林鸟一样灰扑扑的,衣服不太合身,整个人苍白而疲倦,胡茬也没有刮干净,好像随时都可能倒下。我之前远远见过他,大概是近两年才搬来镇上,住在比较偏远的地方,西北边小山坡下很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