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是一个人,和他差不多大小的男孩子,抓着坑底的干枯的树根想往上爬。
两道目光交汇时,他整个人抖了一下,盯着他的眼睛非常漂亮,宝石一样,但里面的眼神让人害怕,像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幼崽,随时会扑上来撕咬。
他下意识想逃,但担心走了之后这个小孩会有危险,于是鼓足勇气,走到了边上尽可能近的位置,低头看着对方。
“你怎么掉进去的,你家人呢?”
小男孩并不应声,依然直勾勾地盯着他,他觉得这目光既不是恐惧,也不是获救的激动,没有他能理解的任何感情,因此让他紧张得心脏咚咚直跳。
“你家在哪里?我去帮你找他们。”他又问。
小男孩还是一言不发。
他只能说:“那我去叫我家大人来救你。”
“不要。”
眼前的男孩终于有了点反应,神情中充满戒备,似乎对所有成年人充满着敌意,又好像怕他趁机撇下自己。
小奚迟没了办法,屏住呼吸向下伸出一只手:“我试试拉你上来,你踩住旁边的树枝。”
本以为对方也不会相信他,没想到小男孩突然抓住了他的手,把他吓了一跳。
牵着他的小手脏兮兮的,粘着泥土,和他白皙的手形成了鲜明对比,他攥紧了那只手,另一只胳膊拽着地上的树藤,尽力想拉对方上来,可还差好远,他没那么大力气。
“我还是去叫人吧。”
他这样说着,底下的小男孩却依然紧紧拽着他的手,没有要松开的意思,他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也马上要被拉下去了。
也许他没有恶意,奚迟在心里想,只是太害怕了。
于是他也把那只黑乎乎的手握得更紧了,牵了一会儿,开口道:“你的手好凉呀。”
小男孩睫毛扇了扇,像是才感觉到自己抓着的小手很暖和,又很软,眼神出现了一丝松懈。
奚迟告诉他:“我有办法,地里有很多他们割的草堆,我去搬过来放在
男孩漠然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期望的光亮,但拉着他的手依旧没有松。
“我保证很快就回来。”他一下有了种责任感,目光坚定地看着对方说。
小男孩终于放开了他,奚迟马上跑去田野间搬草垛,他小胳膊小腿的,一次只能抱动一点,反复跑了不知道多少遍,一直到天空都被晚霞染成了橙红色。
那个男孩爬上来后,奚迟才看清他衣服上沾得不是泥印,而是一大片干涸的血迹,脸颊上也有,令人触目惊心。
“你受伤了吗?”他忙抓起对方的手腕问。
小男孩顿时脊背紧绷,眼里染上了和年龄不符的阴翳,但奚迟没看见,只顾着在他身上找伤口,最后只在小腿找到一道破了皮的划伤。
这个口子可以流那么多血吗?他不太明白,只知道要快去诊所。
但小男孩怎么也不动,说有坏人正在找他,奚迟为难之中想起:“我爸爸也是医生,我家有个药箱,你等等我。”
回来的时候,他背了满满的一个书包,先拿出了瓶碘伏。
“我看我妈妈受伤的时候,爸爸就是这样给她抹的药,”奚迟歪着脑袋,小心地用沾了碘伏的棉签涂了涂伤口,“好像要多抹点。”
男孩一直低头看着他一眨一眨的眼睫毛,因为跑得太急粉嘟嘟的脸颊。
涂完药,他又从包里变魔术一样掏出吃的喝的,毛巾,还有自己干净的衣服。
“这是我奶奶刚蒸的包子。”他递过去,香味顿时溢满了四周,然后忽然想起来,“你得先擦手。”
小男孩擦干净了粘着尘土和血渍的手,捧着热乎乎的包子愣了一下,接着像是饿坏了,立马狼吞虎咽起来。
奚迟觉得他这样一点也不吓人了,弯起眼睛:“我叫奚迟,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摇了摇头:“我没有名字。”
“人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呢。”他惊讶地说,“那我该喊你什么。”
他随手翻开了自己带的书,正巧翻到一页中间画了个圆圈,是他给不知道意思的词做了记号,刚去查过词典的。
他觉得很合适,因为对方刚才在阴冷的洞底,握住他的手时,眼神中露出的光芒格外明亮,让他心里被点燃了一朵小火苗,第一次有迫切地想救一个人,想保护一个人的感觉。
“我叫你忱忱吧,热忱的忱。”
奚迟一边说,一边在他手心里写了一遍。
小霍忱感觉手心痒丝丝的,太阳晒过一样发着热,抬头看向他:“嗯。”
当年困住霍忱的深坑早就被填平了,奚迟走在旁边,因为落叶和泥土脚步微微滑了一下。
“小心。”身旁的人立即牵住了他的手,“你手怎么这么凉,看来霍闻泽只顾着吃醋,都不知道帮你暖暖手。”
奚迟转过脸,对上了霍忱漾起笑意的眼睛。
“宝贝,想不想我?”霍忱靠近他小声问,“说实话,你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想到我?”
奚迟眼里因为重逢泛起的动容顿时滞住,耳根泛起热度:“没有。”
他想了想评价道:“你还是小时候比较可爱。”
霍忱把他双手拉起来,一左一右贴在自己侧脸上:“原来你那么喜欢当年的我,怪不得一捡到我,就迫不及待给我命名,把我据为己有。哎,我那时候刚出来,话都不太会说呢,就被你盖了个戳,只能天天想着你了,可怜。”
奚迟根本不想接他的话,捧着他的脸道:“你这段时间究竟去哪了?”
“真的被关在小黑屋里。”霍忱表情一下认真起来,“里面什么也没有,上着锁,无论如何都推不开门,突然我听到你喊我的名字,头顶就打开了一扇天窗,你伸手进来猛地把我拽了出去。”
奚迟怔怔地看着他:“真的么?”
霍忱眼睛一弯:“嗯,这是你第三次救我的命了,宝贝真是我的英雄。”
奚迟被他说得脸上发烧,明明他认识没多久就把对方忘记了,反而是霍忱一直在跟着他,保护他。
仿佛是名字给出去之后,赋予的意念也随之转移。
他把手放下来跟霍忱说:“快下山吧,天都要黑了。”
“嗯,我一定要好好报答你。”霍忱走在他旁边道。
奚迟听在耳朵里总觉得不对劲,又听他问:“你知道我在小黑屋里都想了什么吗?”
“我不想知道。”奚迟警惕地加快了脚步。
“我在背你给我买的书,想象万一有一天能出来,你发现我这么乖,会很开心。”霍忱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
奚迟扭头将信将疑地问:“真的?”
霍忱勾着笑上前凑到他耳边道:“然后你就会奖励我……”
听到一半奚迟就再次加快步伐,脸上皮肤迅速飞红:“这绝对不可能。”
霍忱追上去牵起了他的手,时隔多年,再次从这条曲折的小道一起走出去。
第83章 报恩
越往山下走天色越暗; 路旁的树枝上都结了一层霜,霍忱手里的灯光照着前面的路,另一只手跟他十指交握在一起放在衣服口袋里,体温在掌心互相渗透。
找回这一段童年记忆后; 奚迟接连不断地想起了不少他们相处的细节; 因为封存太久刚刚揭开; 感觉格外崭新鲜活。
以一个成年人的角度看当年的自己,简直胆大到吓人; 因为霍忱说有坏人在找他,想要杀掉他,他就真的把霍忱藏在了湖边的小木屋里; 每天从家里偷偷拿吃的给他; 甚至趁爷爷奶奶都出去时; 抱了被子运上山。
就这样一连过了好几天; 因为他饭量直线上升; 还一往外面跑就是一整天; 终于引起了奶奶的注意; 问他是不是偷偷捡了小狗小猫养; 他只能紧张地绞着手指摇头。
有一天霍忱发烧了,他过去看到对方蔫蔫的; 过去一摸额头滚烫,他没法求助爷爷奶奶,只能掂着脚尖给他爸爸打电话; 问人发烧该吃什么药,奚长明觉得奇怪; 问了几句还是告诉了他。
他拿着攒的零花钱去诊所买了药; 赶紧跑过去喂给迷迷糊糊的霍忱; 还差点被咬了一口,到了晚上,他躺在床上放心不下,蹑手蹑脚地偷溜出去。
好在霍忱夜里已经好转了很多,他们挤在一起,像互相取暖过冬的小动物似的,叽里咕噜地小声说这话。
他跟霍忱讲了自己生活的城市,说那里没有这么亮的星星,但是有烟花,每年中秋节他们家都会一起去看。
霍忱看起来并不懂什么是烟花,他形容了半天诸如“就是像火焰一样在天空砰地炸开”,也没让对方明白,只能说“等你能出去了我带你去看吧”,两个小指头勾在一起就算约好了。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才实现。
等奚迟提起他们有一次爬树的经历,霍忱忽然在旁边酸溜溜地说:“这个是霍闻泽,你记混了。”
奚迟一愣,和现在不同,小时候的他还没法清晰地分辨他们两个。
记得早上过去,他看见霍闻泽脸上挂着泪痕,忙问怎么了。
霍闻泽带着鼻音道:“我找不到我哥哥了。”
“我可以和你一起找,”他安慰道,“别担心,忱忱。”
霍闻泽愣愣地说:“……可是我不叫忱忱。”
一番交谈后,他终于知道了对方本名叫霍闻泽。
改过来后没过半天,霍忱又定定地看着他问:“你在叫谁?”
他六岁的思维不能理解这些,糊里糊涂地过了几天,霍忱突然拉住他,眼神直勾勾的:“我和他,谁是你最好的朋友?”
他因为觉得太莫名其妙,被盯得直接哭了出来。
小霍忱马上松开他,眼睫失措地眨了眨,过了会儿才憋出句:“你别哭。”
转眼,长大后的霍忱在口袋里捏了捏他的手道:“看,我从小就怕你。”
奚迟声音里带着笑意:“我好像没看出来。”
霍忱牵起唇角,过了一会儿忽然说:“要是当时没被抓住就好了。”
“你总不能一直偷藏着吧。”奚迟道。
“有什么不好,”霍忱满不在乎地说,“你天天来喂我,还偷偷陪我睡觉。”
被奚迟轻飘飘地瞥了一眼,他接着道:“反正霍闻泽那个家和我也没什么关系,只有你和我有关。”
奚迟心里又像被戳了一下,泛起酸麻的感觉,默默把他的手牵紧了一点点。
小时候他“窝藏”霍忱也就一个星期左右,被发现是因为一群来湖边玩的小男孩,他们一直看他不顺眼,因为他不跟着玩泥巴调皮捣蛋,不是看书练字就是帮奶奶干活,让他们在对比之下天天挨骂。
为首的孩子说这是他的地盘,让他们滚,还冲他扔石子。他没来得及作出反应,身边一团影子就嗖地冲出去了,霍忱像只被激怒的野兽幼崽一样,两三下把比他高一头多的男孩按在地上,拿起旁边的石头就往他头上砸,他及时出声制止,那小孩才只是被砸了个大包。
他们回去一告状,霍忱的事也瞒不住了,被揪回去后,一向慈祥的奶奶拿着扫帚追着他打。
边追边骂:“我看你真是个闷不作声干大事的人!你以为他是个猫还是狗,活生生的人都敢拾,给你出息了!”
他爷爷在旁边摇椅上捋着胡子和稀泥:“哎呀,迟迟也是好心嘛。”
一片混乱中,霍忱突然上去咬在他奶奶举扫帚的手腕上,他奶奶甩都甩不掉,骂道:“还真是小狗!”
邻居在门外凑过来看热闹,不忘煽风点火:“听说你家迟迟给你们捡了个童养媳哇。”
气得他奶奶跺脚:“今天谁都不许吃饭!”
他爷爷在旁边悠悠然地说:“是谁家煮了红烧肉,真香啊。”
想到这,奚迟有点想念他奶奶做的红烧肉了。
他们两个人走到家门口,拐角突然出来一个人,黑漆漆的环境里让他心里一紧。
邻居家奶奶也吓了一跳,把手里的饭盒递给他们:“哎呦,才回来啊,家里做了点红烧肉和丸子,想着给你们送点。”
奚迟连忙把手从霍忱手里抽出来,接过来道:“谢谢奶奶。”
老奶奶眼里含着慈爱的笑,小声咕叨道:“真是童养媳长大了,也好也好。”
时间太晚了,他们决定待一晚上明早再回市里,乡下的房子没有暖气,盖了一层被子后还是不太够,他准备去再找一条被子铺在上面。
霍忱跟着凑过去,往柜子里看,忽然发现了目标:“这是什么?”
奚迟顺着他指的地方看过去,眼神一顿,大红色的,缎面的,露出来的部分用重工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
他挪开目光,清了清嗓子道:“我奶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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