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帖是沈府发的,字是沈仆射写的,规规矩矩端端正正地落款敲印,洒金的底上却空出了收帖人的名字,像是不敢写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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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月亭附近种了一排爱开花的矮树,用来分隔前后院,沈辞柔沿着走过去,边走边揪叶子,走过的地方扔出一条长长的叶子铺的路,矮树伸到路边的几枝都快被她揪秃了。她知道揪叶子不好,但她忍不住,一焦虑就想揪。
阿耶过生辰,她这个做女儿的总不能不参宴,沈辞柔心里藏着事儿,挪去宴厅的路上遇见了宋瑶,且宋瑶身边一个丫鬟都没带,摇摇晃晃,脸色苍白,看着一阵风就能吹倒。沈辞柔哪儿敢让宋瑶一个人走,扶着她一同往宴厅去,到栖月亭附近,宋瑶忽然想起忘了东西,匆忙回去取,就让沈辞柔在这儿等着。
沈辞柔背对着路,又忍不住伸手去揪。刚捏住一小片叶尖儿,手腕就被人紧紧攥住。那一下攥的力气够大,她手腕生疼,转身踢了过去,刚想开口叫人,话还没出口,自己先愣了。
“你……”
一身黑衣的郎君避开那一下,连兜帽都不摘,视线擦过帽缘看她,语气淡淡的,听着却有种肝肠寸断的感觉:“我问你,你是变了心意吗?”
沈辞柔一愣,既想不清无忧会在这里,更不知道他怎么会这么想:“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给您跪下 第27节
无忧用了点力,盯着面前的女孩:“回答我。”
“你胡说什么呀!”腕上生疼,还是这样近乎质问的意思,沈辞柔心里涌上来一股委屈,却要强撑着,“我同你都约好了,就等着你上门来提亲,你怎么现在突然过来,还问我是不是变心。你我不过两月不见,也没有你这样的道理。”
她的反应不像作假,无忧眉头微皱,手上倒是松了松:“那你为什么要另嫁他人?”
“嫁?”沈辞柔也皱眉,“你……说的是我想的那个字吗?”
无忧磨了磨犬齿:“你不是要和叶家结亲么?”
沈辞柔傻了:“你听谁说的?!什么结亲,我同叶家有什么亲可结?”
“长安城里……”
“是我堂妹,沈棠!”沈辞柔明白过来,又好气又好笑,恨不得踢无忧一脚,想想又舍不得,“是阿棠和子思,他们俩的事,我写信给你说过的。定了婚期,还没往外说,外边估计是说叶家和沈家吧?传来传去,估计就到我身上了。”
“……我明白了。”无忧把近日听到的话一整合,几个来回就知道是自己想岔了。先前又怒又急倒是不觉得,现下平静下来,手中纤细的腕子有如火灼,握也不是放也不是,只能低下头,“是我失礼了。”
“失礼了还不放开?”沈辞柔动了动发疼的手腕,吸吸鼻子,“你一个琴师,哪儿来这么大力气……”
无忧立即松手,改成托着女孩的手腕,掌心里一截白玉般的腕子,纤细白腻,腕骨精巧玲珑,偏偏被他攥出一圈红印,看着就有点可怜巴巴的意思。
他看着心疼,指腹抵上去,轻柔地摸了摸:“抱歉。我当真以为你是要……我心里急,手上也没轻重,并非有意。”
“唔,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沈辞柔的委屈来的快去的也快,无忧这么一解释,她也不是爱闹的人,只抽了手出来。她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扑过去,双手环在他颈后,整个人往他怀里钻。
无忧一愣,万没想到沈辞柔会来这么一下,空出来的双臂本能地抬起,又不知道该不该环过女孩的腰背,犹豫片刻,还是恰到好处地在她背上轻轻拍了几下:“怎么了?”
背上的感觉太温柔,简直像是在哄她,沈辞柔吸吸鼻子,低头埋在无忧肩上,声音闷闷的:“我好想你。”
她贴得紧,无忧领子上熏的香闻得清清楚楚,清清淡淡,闻着有点儿发苦,使劲多闻几下才能嗅出一点尾巴上的甜来,有点像是梅子。沈辞柔想着这该是什么香,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堆,想着想着眼眶一酸,眼泪先出来了。
无忧看不见,但隐隐也觉得不对,又在她背上抚了几下:“有事?”
“别看我。”沈辞柔不愿细说,在无忧怀里动了两下,抵着肩上的布料擦擦眼睛,“我有点儿想哭。不要笑话我,我等不想哭了再抬头。”
他们之间是有这个哭不哭、看不看的约定,无忧失笑,总算是环过沈辞柔的腰。他正想说点什么宽慰她,抱的时候却觉得不对。
他知道沈辞柔不是丰盈的那种女孩,但也不至于瘦成这样,一把纤细的腰,他一臂环过还有余。他顿时换了要出口的话:“你最近是没好好吃东西?还是染了病?我看看。”
无忧往后退了半步,想让沈辞柔抬头看看,偏偏她不肯放手,立即往前半步逼过去,死死抱着他,扒都扒不开。沈辞柔就是不松手:“好好吃了。也没染病。不给你看。”
连着三个短句,说出一种硬邦邦的感觉,听得无忧都被逗笑了,哄孩子一样在她脑后摸了一把:“好,依你。我不看。”
沈辞柔舒服了,又抱了一会儿,自己觉得差不多,吸吸鼻子,恋恋不舍地放在,手滑下去,轻轻捉住无忧的袖角:“长安城里的事情,你听说了吧?”
无忧摸不准沈辞柔说的事情是什么事情,想了想,语焉不详地应声:“有一些。”
“我猜你应该差不多知道的,毕竟是教坊里。”沈辞柔垂下眼帘,“倾之、子澈他们担着心;子思停职,怕拖累阿棠,跑去和阿棠说要退婚,逼得阿棠到我这里来哭了好几场。”
她顿了顿,另一只手在眼下按了按:“我也不好。我被阿娘关着,她还生病。我觉得我阿耶也不好,可他怕我们担心,什么都不说。”
这一串话听得无忧胆战心惊,心头一阵阵的酸痛,他想摸摸这个伤心的女孩,最好再抱抱她、亲亲她,可他犹豫半晌,居然不敢上前。他看着沈辞柔的发顶,轻轻地说:“是我不好。”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啊,又不是你的事。”沈辞柔猜无忧是想哄她,反倒被逗笑了,“对了,你怎么会这时候来?府上找你弹琴?”
她想了想:“不对啊,我前几天还听见我阿耶说今年就算了,不请乐师了。”
又来了,这种问题最难答,无忧脑子里快速盘旋着,面上不动声色:“嗯,是来宴上的客人,觉得我前几日弹新曲弹得好,他爱乐……故而想让宴上的人听一听。恰巧你回信约我在今日,于此地见面……”
前半句没什么,后半句就不对了,沈辞柔神色一凛:“什么回信?你给我写过信?”
无忧一怔,眼瞳微微缩起。
第38章 撞破
“我给你写了五封信,最后一封三日前寄出,回信是两日前到我手里的,说趁着你阿耶生辰宴,有些事情想和我说。”无忧直觉不对,好在他做事向来严谨,从袖中取出一枚竹制的书签,“你长久未回信,到手我也犹疑,但看字迹,是你写的。这书签也应当是你做的。”
沈辞柔一愣,拿过书签。这确实是她做的,她就是做事没个定性,多半事情随心所欲,讲求的就是个兴致,前半截刻得极尽细致,后半截随便乱来。
“这……这是我做的。”沈辞柔捏着书签,心里一沉,“可是,信不是我回的。我没有收到过你的信,一封也没有。”
“……那是谁回的信?”
不过一瞬,无忧就想清楚了,他知道自己掉进了个圈套,刚想和沈辞柔说,矮树外边就传来个佯怒的声音,尾音里藏了几分看热闹般的笑意。
“我先前遇见个小丫鬟,说娘子在院里被人欺负了,这才硬拉人过来给娘子评理。却没想到是这么个‘欺负’法?”
沈辞柔猛地抬头看过去,正好看见工部尚书的夫人王氏。王氏大约四十岁,略有发福,穿了身锦缎礼服,正笑盈盈地看着她,眉眼间一股微妙的得意劲儿。
像是已经确信了,能借此一举把沈辞柔踩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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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消息是一刻钟前红珠传来的。十来岁的小娘子,一直在沈辞柔院里打打下手,从没见过开宴时满堂宾客的样子,又怕又急,话都说不出口,先结结实实给宋氏跪下,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倒把宋氏吓了一跳,赶紧让红珠起来。边上几位心善的夫人瞧红珠可怜,给点心给甜汤,和宋氏一同哄了小半刻,红珠才磕磕巴巴地把事情说了。
“沈娘子在院里,在院里让人欺负……”红珠一抽一抽的,眼泪止都止不住,“宋娘子看见了,让奴婢来和夫人说。夫人快去帮娘子啊……奴婢好担心……”
这话一出,宴厅里都静了半晌。
“欺负”这词儿本就有的是解释,可说是这个意思,也可说是那个意思,偏偏是让人看见,却又要托小丫鬟来说的这个“欺负”,其中的含义就够让人想入非非了。
大庭广众,沈辞柔那边出了这么个事,宋氏又担心又生气,当即站起来,先端端正正给厅里各位行礼致歉,再准备去栖月亭看到底是什么事。
后宅里能有什么事情,大家心里都有个数,宴上闹出来是不好看,但彼此给个面子,当不知道也就得了,往后还要见面,大家都得做人。再者,毕竟是沈仆射的生辰宴,闹出什么大事,以后还要不要在尚书省混了?
宴上官员都存着这个心思,偏偏王氏不肯放,站起来一脸正气:“这可是在府上,都有人敢欺负娘子,这怎么行?不若姐妹几个一同去,也好给娘子撑腰。”
工部尚书是个老实人,偏偏中第前娶了个泼辣女人,多年夫妻,虽然尚书省里都知道张尚书怕夫人,但他也忍了,只想着和王氏就这么过下去。王氏出身商户,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嚼舌根,长安城里的流言没一个不经她嚼的。
宋氏一听就想拒绝,女儿如何归如何,也不是外人能置喙的。她刚想开口,张尚书先苦着脸站出来了,说了一通,大意是再三请她见谅,夫人不懂规矩。
王氏一听就爆了,当场和张尚书吵起来,咄咄逼人,恨不得连张尚书还在种地时的底裤都扒出来。张尚书也不敢回嘴,就挨着骂,看着都让人心颤。
最后还是沈仆射出来,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便一同前去看看吧。”
宋氏还是想拦:“夫君……”
“张夫人也未说错,这是沈府,小女虽不成器,但也没有让人欺负的道理。”沈仆射深深地看了宋氏一眼,别过头,“劳烦各位做个见证,若今日抓到欺负小女的人,怎么罚都不论。”
话都这么说了,其他人也无异议,一众人跟着去了栖月亭。
跟去的人里心思各异,最想骂娘的就是陈平云。
他虽然官职不高,也就做到羽林郎将,但在金吾卫里是天子亲卫那一支,平常就得带队守在皇帝边上。他听说李时和接了沈府寿宴的帖子时都惊了,但总不能凑到皇帝边上问“您为什么反常地答应了呀”,快到中午,带着队准备迎圣驾。
鬼知道他一到,他一向看着觉得烦的掌案太监笑眯眯的:“羽林郎将稍安勿躁,陛下已先至沈府了,还请郎将前去,莫要声张。”
得了,圣驾比他还快!
陈平云有什么办法,只能领着人跑去沈府,赶着想见一面,若是李时和心情好些,他拼了命也得冒个尖,给叶远思说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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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氏一到栖月亭,太阳穴的位置就又有点发痛。院子里是沈辞柔没错,看着也没什么不妥,偏偏边上站了个人,一身黑披风从头遮到脚,看身形就是个修长挺拔的郎君。
沈辞柔的手还抓着郎君的袖子,宋氏一闭眼睛,一声厉喝:“阿柔,你在干什么?!”
沈辞柔被喝得倒退半步,还是无忧扶了一把才站稳。她扭头看着他,嘴唇轻动:“你愿意吗?”
无忧含笑点头。
沈辞柔顿时有了勇气,原本打算松开的手握得更紧,揪着无忧一片袖角,视线转回去,看着宋氏:“阿娘,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人。我想过了,我是要嫁给他的。”
这话一出,先前哄过红珠的几位夫人脸色一变,有几个不好事的官员也往后退了几步,恨不得把耳朵眼睛都暂时取下来,等风头过了再装回去。
本朝风气开放,未出嫁的娘子和意中人在院里私会,这事可大可小,若是双方父母都答应,那就是美谈;若是不答应,那就是丑闻了。看看这对母女的样子,显然宋氏是不太答应的。
宋氏被沈辞柔气得头一阵阵的疼:“你先别说这个。过来给各位赔罪。”
这倒也有道理,沈辞柔暂且松手,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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