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不来的原因是因为这里的东西太过美味,会胖么?”
“你可以吃饭。”
亚香里咬牙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烧肉,慢火文烤得恰到好处的肉中心还留着一点血红蛋白的微红,柔嫩而富有光泽的肉下米饭粒粒饱满,撒上了些许芝麻与海苔。烧肉的油脂与酱料渗透而下,让原本就饱满的白米变得更加油光锃亮起来。
附送而来的味增汤同样是热气腾腾,白色的小块豆腐与翠绿的葱叶、暗青的海带深深浅浅漂浮在酱汤之中,稍微不那么普通的菜肴,却在这一刻充斥着一种像是家的味道。
似乎在此之后两个人就没有再互相开口,只是旁边的老板娘提前送来的小空碟里在最开始就放上了一块沾上咖喱的炸猪排与形状完美的烧肉。小空碟都在对方手边,却又都迟迟没有动用。
当然也不是不好意思,只不过就是单纯觉得……
“不吃么?”
憋到最后夏油杰还是叹息着举手投降,把手边的咖喱猪排先推了过去。亚香里同样递过去自己提前夹出来的那块烧肉,好像也是第一次对饭友没那么排斥。
“我当然知道。”
伸手慢吞吞夹起那块一半涂上了咖喱的炸猪排,咬下去时猪排表面炸得酥脆的面衣随着牙齿用力碎开,结实而富有弹性的猪肉伴随着咖喱冲鼻的香味窜入鼻腔。将这块炸猪排吃完后亚香里看到夏油杰手边那块烧肉也已经消失,不由得轻轻笑了起来:“味道如何?”
“嗯……是我会叫上悟和硝子一起逃出学校来这里午休的程度。”
“还是不要干这种危险的事情比较好。”
想到这三个仿佛是经典作品里铁三角性别比,亚香里抬起头表情里多了点困惑:“宗教学校……那个叫硝子的女孩子也能在么?”
“我们学校又不是男校。”
“这样啊,也对,除了和尚,也还是有巫女的。”
看着亚香里似乎顺手就自圆其说的态度夏油杰也没再表达什么,看着她结账后老板娘欢快地提着一份打包好的豚骨茶汤泡发送过来、又再弯腰送他们出门的模样,少年站在她旁边稍稍吐出一口气:“好热情。”
“大概是我好久没来了,老板娘平常也不会这样……”
莫名想到戎谷蜜璃刚才那句“是在约会么”,亚香里立刻停下话头,走到十字路口时脸上堆满了马上因为要离别而格外遗憾的假笑:“那么夏油君一个人回去不要紧吧?我就先……”
“这种时候不可能让你走夜路的,哪怕是成年人也一样。”
原本温和有礼又有些狡黠的少年突然变得强硬起来总是让人会有些错愕,除了错愕以外还会有一点点像是被打败退却之后的慌乱。尤其再看他认真的表情,亚香里更是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话术来拒绝。
“不会送到家门口的,只要你说‘转个弯就到了’,我就会离开。”
“那如果我现在说‘我家就在这里,转个弯就到了’的话,夏油君会离开么?”
“不会,我说过成年人在未成年人面前说谎,可是会造成不良影响的。”
看着他无比坚决的样子亚香里看着代表通行的绿灯慢慢往前走,身边的少年也不再开口和她谈天,仿佛真的只是履行相送义务,在她停下脚步的那刻往后一退,笑着与她摆了摆手。
“晚饭真的很好吃。”
“嗯。”
“谢谢。”
似乎在这个晚上换成了她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亚香里注视着那个神隐消失在远处黑暗的街道里,收紧提着茶泡饭的手指再度转身走向最亮的路灯灯光下,再一步步慢慢离开,然后继续进入下一个路灯的范围内。
天上的星星因为灯光与月亮并不是很能够看清有多少,但是在与那个少年分开的一瞬间,亚香里却发现气温好像又一次下降了不少。
没有了他在身边,风直接吹到了她的脸上,如同刀子般割得她生疼。茶泡饭的饭盒贴近自己时能感觉到腿上有了些微暖意,亚香里加快步伐,却觉得耳朵好像比之前更烫。
她果然还是和小孩子一样,最讨厌这种“分别”了。
第十章
最开始的分别,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回到家里将豚骨茶泡饭放进冰箱里,手指划过布丁包装后又挪开,最后亚香里还是拿出一瓶弹珠气泡水先放在外面,自己则是进洗手间卸妆。
最先也是最长久的分别是在十二岁,在亚香里看来,在这以后似乎所有的分别都变得普通起来,甚至于不管发生什么,都能让人轻而易举接受。
然后这种“可以接受”到自己十七岁的那年,彻底戛然而止。
将整个头都浸在冷水中感受着窒息,在真的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亚香里才抬起头,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甩了甩头发,脱下白日里穿的工作装,把自己塞进了花洒下面。
说起来小时候经常会去模仿那种狗血电视剧里的女主角,哪怕不明白原因也会莫名其妙假哭着边洗澡边喊“我脏了”。现在想想那些羞耻到爆棚的事情,却又好像一下子变得有点可爱。
当然,也只有在自己回想的时候觉得自己可爱。
热水会冲去疲劳,也同样会积累睡意。擦着头发回到桌子上看那瓶弹珠汽水下面垫着的纸巾已经被微微濡湿,亚香里按下用于密封的弹珠喝了一口,感受着气泡在嘴里炸开的时候手机也在桌面上震动了下,亮起屏幕提示自己有新的短信。
“已经到学校宿舍了哦。”
看着某个完全可以被自己成为小孩子的少年发来的消息,亚香里轻轻笑着放下玻璃瓶,随意给他发了个表示确认的ok后她却突然觉得好像是被填满了一样——
打出了一个带着弹珠汽水气息的轻嗝。
有些仇恨地看了眼弹珠汽水,仿佛是为了表现出自己的决绝一样直接喝掉了大半瓶,亚香里才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又转过身,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捏了捏头发。
上次她心血来潮去染了个棕色的发色,原本她还以为自己头发没法彻底着色,然而随着时间推移,自己头顶一片黑、而垂下的头发则是棕色时这种混色确实不是很好看。偏偏她又抽不出时间去打理,只能顶着这种发型去上班。
不过真的要说,她觉得这种发色也不用太过于在意。
毕竟只要自己表现出“我这个头发就是故意做成这样的”态度,就不是什么尴尬的局面,而是对方不理解时尚。
可只要意识到,就还是会觉得好土。
轻轻拉了下自己的头发,最后亚香里还是决定去染回原本的黑色。谷地仁花送的排球赛票在周日,她周六是一整天都空出来的。
本来好像也没什么计划,至于排球赛票……
手指无意识划过手机屏幕将它点亮,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出于什么别的理由,亚香里手忙脚乱地打开手机,却又想到染发都需要提前预约。
“麻烦死了。”
不管是衣服上的污渍、还是不小心穿反的T恤衫,只要没有发现就没有问题。但是在意识到上面可能有别人发现不了的斑点,自己衣服也确实穿反了的时候,就会变得十分难以接受。第二天听着定好的闹钟响起,亚香里赖了一会儿床到最后还是前往车站,买了张前往横滨的车票。
别人说的“回老家”都是那种从东京跑到北海道、或者和歌山之类的地方,她的“回老家”就不一样了,坐十几分钟车就能回到横滨。
近到每一个听过的人都会吐槽“你回老家真是好方便啊”。
熟悉的、不需要预约的理发店依旧在那里,时常给附近爱美的爷爷奶奶把头发染黑的阿姨也依旧在营业中。只不过在看到她时先愣了愣,随即才大笑出来:“小灯的头发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梅阿姨。”
有些不好意思地和从小帮忙给她设计发型的阿姨行了一礼,她的名字虽然常常写为“亚香里”,但相熟的街坊一般都是喊自己为“小灯”:“前段时间染了一下,然后发现自己好像不太合适这种颜色……”
“我懂我懂,小灯还是黑发最好看啦。安心,阿姨我今天不忙,也从来都不需要预约,帮你染回来很简单的。”
“多谢。”
被按着坐在凳子上,手里却被她强行塞了一本“解闷用”的,然而没翻几页就会听到梅阿姨的各种问题。带着些许耐心一个个把问题解答完毕后就听到这位长辈关心又八卦的问题:“所以还是没有男朋友么?”
“没有。”
“哎呀,小灯明明这么可爱,东京的男人真是没眼光。”
“……”
看亚香里似乎不是很想聊这件事情梅阿姨也不介意,很是迅速地带上手套给她染发。等到染发膏都涂完,她才满意收手:“头皮可能会有点痛,不要紧,这是染发正常的反应,等等就好了。”
“我知道的。”
耐心地等着上色然后再帮忙打理修剪完全,给出染发和吹洗的钱后挥别可爱的阿姨,亚香里盯着路边一只三花猫良久,最后毫不犹豫准备转身离开。
肯定又是有猫给他通风报信了,每次都是这样,所以她才讨厌回横滨。
“等,等等,等等啦小灯!不要和看垃圾一样看我,外公会伤心的!”
三花猫消失没多久,头发颜色同样是三花的老人拦在了自己面前,表情格外委屈地像是在撒娇:“好不容易回来,都不想来看看可爱的外公么?”
看着他的样子亚香里瞥了眼旁边几只路过的猫猫,嫌弃的表情一点点消失,声音也因为运用各种敬语从而变得格外疏离:“不想。您找我有事么?”
“那个,那个你好不容易回来……”
“我也并不算是‘好不容易回来’,除了让梅阿姨帮忙看看能不能恢复下头发以外,我还要去给明穗扫墓。”
听到天川明穗的名字时夏目漱石原本就是挤出来的笑容变得更加僵硬,在看到亚香里平静无波的眼神时颓然放下手:“亚香里,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我知道,当年这件事情谁都没有错,谁也责怪不了。你不用担心我会去找你的学生算账,也不用担心我会由此破坏横滨如今已经建立的三刻构想。”
“小灯,我从来都没认为你会这么做哦。”
“但如果我只要留在横滨,就忍不住会想如果……所以放心吧,既然已经构建成为了稳定的三角形,我就不会去破坏它。”
原本还想对自己的外孙女说些什么,夏目漱石发现自己之前听到她开口时的焦急与失落在一点点消失。注视着自己的外孙女,他沉默片刻后轻轻叹了一声,侧身让开却又低声开口:“还是这样么,亚香里?”
还是这样,不会哭么?
脚步停顿了半秒,但也仅仅是半秒,亚香里就继续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向前。久违见到外祖父却还是不欢而散,亚香里倒是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那么恶劣。祖孙两个也并不是吵架,只不过单纯是她想不开罢了。
而且她刚才的说法确实是为了堵嘴,现在却真的有些想念明穗了。
走去花店买了一束混杂了天堂鸟的白菊花,天堂鸟那烈艳的颜色姿态与白色的菊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她没忍住轻轻伸手捏了捏天堂鸟的花瓣尖。
横滨的公众墓地很大,但天川明穗的墓对亚香里来说并不是很难找。等到了地方亚香里先看了一眼隔壁,确认那里没人才低下头,将手中花语恰巧是一生一死的花束放在了好友墓前。
好友依旧是灿烂的十七岁模样,脸上的笑容也依旧明媚。天川明穗贴在墓碑上的照片没有太多褪色,亚香里擦干净她墓前的灰尘,在地上铺上带过来的布,坐下后声音里多了点轻快:“有点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索性就来看你了,明穗。”
死去的人不会开口,但是风声,鸟鸣,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是她在和她对话。
“我这段时间,又遇上神奇甲方了,真的是太可怕了,你能想象么‘你要做出具有厚重大地质感的清新薄绿色’。这算什么啊?谜语么?”
“还有就是,这段时间我还被一个男孩子缠上了。那个男孩子和你一个年龄,神不神奇?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如果是明穗,倒是蛮有可能的。”
说到这里时亚香里突然勾起嘴角,又一次伸手捏了捏自己带来的白色菊花:“我被后辈给了排球比赛的票,她说可以和人一起去看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是你。只可惜你去不了,我一个人虽然没关系,可旁边空出的位子不就说明我没有朋友?这种情况也太糟糕了吧,我才不要。”
没有朋友其实也还好,但是总觉得好像没人和自己一起分享说不定很热烈的氛围和另外一张比赛票,有点愧对可爱后辈的感觉。
“过段时间我们再见吧,现在大概又有讨厌的熟人要来,我先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