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三蹲在一片绿油油的小菜栏面前，咧嘴一乐，伸手就扯了一根下来。
“人家这叫返璞归真！”
方宏渐有些抱歉地冲龙毅一笑，没好气地在弟弟毛刺儿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手怎么这么欠？给人种回去！”
“没事儿，本来就要摘来吃的。”龙毅摆了摆手，只不过对着梁三补了一句，“就麻烦小梁多摘几根，吃的话还得去水池那冲一下。”
嘿，把我当菜农了啊？
梁三龇牙，不过还是在自家大哥的眼神逼视中老老实实地挽起袖子开始拔葱。
结果刚拔完，那边秦天轻快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诶，梁哥，你在拔葱啊？正好，旁边儿还种了蒜，您一块儿掰了吧，咱们蒜泥好像不够！”
自己来！老子是谁都能支使的么？
不过回怼的话还没出口，瞥见身旁好整以暇望着他笑的方宏渐，梁三又把话都咽回到嘴里。
得。
不就掰点菜么，他别人手指都掰过，算个球！
不过等切了葱，剁了蒜，闻着满手的冲味儿，梁三觉着吧，他一定和这两口子犯冲！
楼下厨房准备好的菜和肉被一盘盘端了上来，王东东忍不住偷吃了两片午餐肉，又做贼心虚的偷了另外一盘的盖在上边。
秦天把跟小卖部黄姐家借的燃气炉摆在大木桌上，拿打火机点燃了火，龙毅走在最后头，半米宽的大铁锅被他端的稳稳当当的，跺在炉灶上，里面大半锅红油油的底汤料微微晃悠，味道甚是诱人。
“加了猪骨汤熬的呢，”秦天解释，“楼下高压锅里还有，一会儿吃太辣了就喝点汤解腻。”
“小天哥，可以啊，”王东东一边调佐料，一边冲秦天竖起大拇指，“贤妻良母，居家必备。”
公开关系之后，大家许多玩笑都能开了，秦天听他这么说，一点儿不生气，反而得意洋洋地冲龙毅抛了个眼神，像是在说，瞧见没，我还是挺厉害的吧。
龙毅嘴角微勾，也不吭声，只不过走到小孩儿身旁坐下，亲昵地捏了捏他的后颈，然后拿起秦天的碗给他加调料。
“水开了！”锅里的红汤没一会儿便沸腾了起来，牛油混杂着香辛料的味道飘散在空气中，王东东眼疾手快地拿起一盘肥牛往下放，喉头直咽口水，“开吃开吃！”
其他几人倒没那么馋，梁三起了一瓶啤酒，往几人面前的酒杯里满上，“来来来，先走一个。”
方宏渐率先举起了杯。
除了龙毅，他算是几人中最年长的一个，见过的世面和经历过的事也比其他几人要多上一些。尽管现在人们思想越来越开放，但处在国内相对保守的社会环境里，仍然有许多人视他们为洪水猛兽。
正因如此，看到秦天和龙毅能够走到一起，还过上了属于两人自己的小日子，他才觉得尤为难能可贵。
“我也算是看着小天过来的，”方宏渐也没提前打腹稿，就顺着心里想的说了，“他是个好小伙，踏实，能干。既然在一起了，希望你能好好对他。”
这话是对着龙毅说的，龙毅也举起杯，认真地点了头。
方宏渐又将酒杯转向秦天，“小天，你年轻有冲劲，但要记得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做什么事下什么决定之前，都要先想想家人，过日子，要懂得多为对方着想，有时候起争执了，也要学会冷静，不要伤了两人的感情。”
“嗯！”秦天连连点头。
梁三侧头望着身旁温和说话的男人，平日里凶戾的面容也柔和了下来，左手放在桌下，轻轻握住了自家大哥的手。
“好了，多的不说了，”方宏渐感受到手指被攥住的热意，扭头冲弟弟笑了笑，然后将手里的酒杯高举，“日子还这么长，就祝咱们都万事平安，活得尽兴！”
“好！”
“对！多的不求，万事平安，事事顺利！
“祝咱们生意红红火火！”
几只酒杯碰在一起，清脆的碰撞声和众人的笑语在傍晚的霞光中飘得很远很远，和这座城市中无数平凡又普通的生活气息一同融进了空气中，成为每个人在呼吸之间悄悄践行的简单愿望。
生活没那么复杂，祝我们每个人都简简单单，平平安安。
第91章 番外：兄友弟恭1
方宏渐拖着刚从转运架上取到的行李箱，缓步走出了机场大厅。
十一月的蓉城天气微凉，空气中带着些湿意。他仰头望了望记忆中熟悉的雾霾天，虽然不像澳洲那样碧蓝如洗，却让他感到久违的舒适。
路边停着些出租车。分明是下午三四点的工作时间，周围降落抵达的游客陆续走出，他却看到好几个司机直接把驾驶座放倒了大半，眯着眼在车里头打盹儿，一点不着急生意。
有一个像是睡得差不多了，睁眼看到方宏渐一个人孤零零拖着行李站在路边，慢悠悠打了个哈欠，开始营业。
“嗨，兄弟。走不？”
方宏渐笑着点头，“嗯，走。”
出租车师傅开得很稳，没过多久车就驶入了市区。
机场在蓉城以南，他报的地址是城北，车要从城区穿过。方宏渐带着怀念地看着窗外掠过的景色，三三两两坐在竹椅上喝茶的老人家，撸着膀子一边高声呼和一边打麻将的中年男女，攥着风车在小巷子里跑来跑去的小孩子，还有趴在石板地面上睡觉的小土狗……
这才是他熟悉的城市。
没有满耳的外语，没有满眼的白皮肤金头发，没有陌生冰冷的环境，没有吃不惯的西餐和熏肉。这里有的永远都是悠闲和懒散，虽然大多数人都不富裕，但他们依旧满足于生活。
这才是他记忆中家的模样。
“到了兄弟。一百零三块，给我整数就成。”
司机停下车，把沉沉的行李抬下后备箱，还顺手递了根烟给方宏渐。
方宏渐笑着摆摆手，从裤兜里掏出钱包，拿了车费递过去。结果司机太热情，接了钱还是把烟塞到了他手里，自己上车扬长而去，独留方宏渐一个人站在巷子口，哭笑不得。
别人一片好意，但他又不抽烟，只能先将烟放进衬衫口袋，自己拎起行李打望四周。
从他离开蓉城到现在都七八年了，他从一个青涩的大学生变成了成熟的成年人，而这里却好似没变化，依旧是记忆中老旧拥挤的样子。
这里是北边的老城区，不到一公里外是一个大型批发市场，周边许多县城的商贩都会到这里进货，因此住的人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的都有。而他们梁家曾经就住在小巷子另一头，一座筒子楼的地下室里。
方宏渐回忆起在回国之前跟养父梁大军的那通电话。
梁大军说他们还住在那一片，不过换了个好点的房子，又把二儿子的电话号码报给了方宏渐，让他到了直接打电话，弟弟会去接他。
方宏渐低下头，拇指在手机通讯录上滑动，最终停在一个名字上。
——小灏。
他被亲身父母带走时，走得很急。那小子闹脾气找不到人，他只能给养父留下了一个联络方式，又多塞了些钱在弟弟的枕头下。结果等他坐上了轿车，渐渐驶离这个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时，却从后视镜里看见一个不知道跟着车屁股后面奔跑了多久的小少年，和脏兮兮的脸蛋上一双黑黝黝的眼。
那时的方宏渐按下车窗，咬着唇伸长脖子往后看，然而在油门的加速下，那个身影却变得越来越小，最终消失不见。
在异国他乡夜深人静时，方宏渐总会忍不住想起在后视镜里看到的弟弟那双瞪着他不眨眼的眼睛。执着的，固执的，凶巴巴的，却令他无比揪心。
他曾天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处理好两边家人的关系，但事实却是，分离了近二十年的亲情鸿沟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填平，他不习惯亲生父母那种陌生而密不透风的关切，也无法接受他们对他曾经家人的否定。
他被送出了国，那时的方宏渐没得选择。
好在……现在他回来了。
虽然有些迟，但他已经足够独立，能够选择自己的人生，能够照顾好年迈的养父和曾经相依为命的弟弟。
陷在回忆中的男人没有注意，巷子里有一双眼睛正鬼鬼祟祟地盯着他的手机，和他刚才掏出钱包的裤兜口袋。
*
这条巷子位于两栋八十年代修建的水泥楼中间，不过两三米宽。地面的石板路因为年久失修而凹凸不平，角落里长满了青苔。
方宏渐按下了通讯录的拨通键，将手机夹在了肩膀和耳朵之间。
前几天似乎下了雨，常年照射不到阳光的石板地有些滑，他双手并用，将箱子往巷子里拖。方宏渐心里想着，既然老爹说了还是住在附近，应该和以前的地下室离不了多远，他可以在那儿等弟弟。
啪嗒。
有鞋底踩到水坑，应当是过路的行人，轻轻的响声没引起方宏渐的注意。
电话还在接通中。嘟嘟的，方宏渐将目光放在脚下。
大腿左侧似乎碰到了什么，兜里的重量一下轻了许多。方宏渐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脑袋有点木，没反应过来，刚想低头去看，一只细瘦的手就从他脸颊划过，肩膀夹的东西一空，耳朵里刚接通的那声“喂”就听不见了。
一道身手矫健的小黑影飞快地从巷口跑了出去，方宏渐连“抢劫”两个字都没喊出口，人已经溜得没踪没影。
……哦豁。
他心中冒出久违的方言，有些无奈地取下眼镜，捏了捏鼻梁。
银行卡和钱都放在钱包中，电话都存在手机里……他这会儿拖着只装着衣物和特产礼物的大箱子，该往哪儿走？
就不能等他打完电话再抢吗？
方宏渐觉得有些头大。
好在，方宏渐一向不是个暴躁易怒的人，就算手机钱包被抢了，也没有太生气。他发现自己裤兜被划开了一个口，反而还觉得自己没有因为反抗受伤，运气还算不错。
行李箱还在，这里这么乱，方宏渐也没法直接扔下去追那抢劫的，否则最后可能两手都空空如也了。他干脆拖着箱子继续往前走，打算先找个地方把箱子放了再去报案。
没走几分钟，他便走到了记忆里熟悉的筒子楼口。
楼道外乱七八糟停着好几辆电动车和摩托车，里面不知从哪传来细碎不断的嘈杂声响，像是很多人聚集在一起玩乐，闹闹哄哄的。
他探头往里看了一眼，声音似乎是从地下室传来的。
老爹说不住在这下面了，看来在他们搬离后，地下室就被改造成了娱乐场所。
这里鱼龙混杂，年轻人也多，倒也不奇怪。方宏渐记得自己小时候，周围就有很多游戏厅和台球厅，天天都有穿得吊儿郎当的社会混混进进出出，方宏渐每次去接弟弟放学，都会特意避开那些地方，还会认真地教弟弟，那些地方不能去，会把他拐跑卖钱。
现在差不多快到下班的点儿了，方宏渐四处张望，心里想着如果能碰见个老住户，说不定能知道老爹他们现在的住址。但等了快十分钟，都没见着一个熟脸，倒是从筒子楼里，陆续走出来几个头发花里胡哨的小年轻。
方宏渐叹了口气，只能准备先去报警。
“你们好，可以请问下，最近的警局在什么地方吗？”
方宏渐拦下两个从楼道里出来，正准备骑摩托车离开的小黄毛，客气又礼貌地问道。
两人打量了方宏渐一番，又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瘦高个的那个凶巴巴地冲方宏渐道，“你谁啊？找警察干嘛？！老子凭什么告诉你？”
方宏渐好脾气地笑笑，手在身上摸了半天，发现只有衬衫里还剩一只刚刚司机给的烟，便客气地递了过去，“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刚刚东西丢了，想去立个案。”
“呵！你在这儿丢了东西，还想找回来？”
另一个矮胖个瞪大眼，夸张的嗤笑出声，“兄弟，你怕是想得有点美！”
“屁话那么多，人家要报就报呗！”瘦高个看方宏渐态度诚恳，便也撤下防备，伸出胳膊怼了矮胖个一肘子，然后指着东边的路口对方宏渐说，“派出所就那边，有点远。左拐走三个红绿灯再右拐。”
“好的，谢谢。”
方宏渐笑着点点头，把烟递到瘦高个面前。
那人正准备接过，余光却好似瞥见了什么人，脸上的表情都变得讨好起来，那手也直愣愣停在了半空。
日光西斜，水泥路面上的影子不知何时从三个变成了四个。
方宏渐只觉得身后笼了个高大的黑影，还没来得及回头，手中的烟就被从肩侧伸过来的手指夹了过去。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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