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明说,但钟晏听得出来,年少的艾德里安曾经对自己的父亲抱有过幻想和期待。但眼前这个人,却从未想着要认自己的儿子。钟晏不想再待下去了,他说:“固定好了。我不是专业的,到了纳维找医生再看看吧。”
派瑞特眼里透出阴冷的恨意,他狠声道:“儿子?哈哈哈,你是不是还指望我跟他上演父慈子孝的戏码呢?他不是我的儿子!艾德里安·亚特是我这辈子的耻辱!”
艾德里安的手停在了医务室的门把手上。他刚刚处理完交接事项,走到医务室门口,就听到了这么一句。
他长到二十七岁才见到的亲生父亲,厉声说他是他的耻辱。
忽然,里面“哗啦”一声,似乎是医疗器械的无菌托盘翻了,艾德里安一惊,正要进门,只听钟晏的声音带着怒意响起来:“你们分明是同一个悲剧的受害人,但是你只知道逃,他却奋起反抗!成了,他就是本世纪人类最伟大的英雄,若是败了,史册会记得他,千百年后会有人称赞他:虽败犹荣!你呢?你是个什么东西!”
派瑞特凶狠地扑上去,用完好的那只手掐住了钟晏的脖子,与此同时,医疗室的门被“砰”地一声大力踹开来了,艾德里安一拳直接揍到他的太阳穴上,他眼前一黑,被迫松了手。
“你倒是娶了个伶牙俐齿的老婆。”派瑞特跌坐在地上,冷笑道。
“警卫!进来看着他!”艾德里安喊道,把钟晏拽了出去。
钟晏被艾德里安一路拽进了他的临时办公室,艾德里安甩上了门,掐着钟晏的腰把他举起来放在了半人高的办公桌上。
钟晏不知所措地坐在办公桌上,问道:“你……你干什么?”
“闭嘴!你真行,我就走了一会儿你就能惹上麻烦!”
钟晏皮肤白,疤痕就特别显眼,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脖子上的指印就肿了起来,看起来触目惊心。
艾德里安捏住他的下巴抬起来,满眼火气地查看他的脖子。
“一会儿就退了。”钟晏不自在地想拨开他的手,没能成功,“他都被你打半残了,我以为……”
“你以为?你是不是还以为星盗都跟议员似的,你能跟他们讲道理?”艾德里安气不打一处来,“星盗的飞船是能随便上的吗?你逞什么英雄?平时不是很能说吗?就不能在自己的飞船里拖延时间等到我来?”
钟晏低声道:“我没想到你会来。”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他们谁都没有再提艾德里安的父亲,钟晏清了清嗓子,“这么说,你已经见到我的属下了。他们有没有告知你,我们……”
“他们告知了我挺多事的。”艾德里安打断他道,“比如说,你的衣服上装着隐蔽式便携摄录装置。”
钟晏睁大了眼睛,他没否认,只说:“我这是便服!不是准备见你们的时候要穿的那身……”
“那谁知道呢。你的人说你的每件衣服上都有。”
“我的人怎么可能说这种事!”“别废话。我不可能冒着被你偷拍到纳维星区内部情况的风险让你进入纳维,在我们降落陆地之前,是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
第十八章 痛处
钟晏仔细看了一会儿他的表情,怀疑道:“你开玩笑的吧?”
艾德里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看我像吗?”
这张办公桌很高,钟晏坐在上面,难得可以平视艾德里安,他一脸难以置信,咬字过分清楚地说:“我不会在你的办公室里脱掉我的衣服。”
“这个的办公室是舰上唯一没有监控的地方,我够给你面子了。”艾德里安失去了耐心,“不脱是吧?”
他一把拽过钟晏的衣领,开始扯他的扣子,钟晏下意识地后退,他正坐在一张大办公桌上,这一退直接躺在了办公桌上,艾德里安不肯罢休地跟着一步跨上去,一手控制住钟晏正在拼命推拒他的双手,一手揪住对方看上去很是考究昂贵的衬衫,粗暴地直接扯开,一个扣子在他的暴力撕扯下崩了出去,在地板上敲出一串清脆的撞击声。
“等等!等一下!”钟晏推了两下没有推动,很快意识到和艾德里安拼武力是一个愚蠢至极的选择,他满脸通红地喊道:“我、我自己脱!”
艾德里安躬身压在他身上,确认道:“真的吗?你现在愿意脱了?”
钟晏瞪了他一眼,“真的!下去!”
艾德里安下去了。钟晏重新坐起来,把自己凌乱的衣服和头发整理好,刚才那一番挣扎导致他现在还在气息不稳地微微喘着,反观艾德里安,气息一丝不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抱臂站在一边。
钟晏盯着他看了又看,仿佛不认识他了,喃喃道:“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现在哪样?”
“你……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
钟晏有点语无伦次,但艾德里安当然知道他“以前”是怎么样的。
以前他恨不能把钟晏捧在手心里,别说磕着碰着了,就是钟晏咳嗽一声他都要问上几句,什么时候对他这么不假辞色,一言不合直接上手过。
艾德里安说:“因为现在不是以前了。”
钟晏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张了张口,但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艾德里安看着他的神情,感觉到仿佛有人在他心里的那块岩浆地上浇了一把油。
他厉声问:“你委屈什么?!”
“我没有。”钟晏说,迅速偏过头,不肯再看他了。
艾德里安警告道:“你最好不要哭。”
“我没有要哭!”
钟晏生平最恨的就是别人看到他狼狈的一面,他越是否认,艾德里安越是要提。
“校庆那天你哭成那样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说来,七年不见,你也变了。怎么,这个哭戏是当了议员以后新练的吗?怎么没见你在公众面前演出过呢?”
他话音还没落,钟晏抄起桌上的杯子砸了过去。他的准头不行,艾德里安脚步都没动,轻轻偏了一下头,杯子“砰”的一声砸碎在他耳边的墙壁上。
那个一直冷静自持的钟晏发火了。艾德里安感到一阵快意,尤自不肯放过这个能让对方难堪的点,继续道:“你现在胆子变得这么小吗?我最近见你,你怎么好像次次都能哭出来,刚才被星盗劫持是不是也偷偷哭过了?”
钟晏的脸上像是覆了一层寒霜,他冷冷道:“简直不可理喻,被星盗劫持有什么好哭的?”
也是,艾德里安刚才混入星盗飞船大厅里,看见被上百个凶神恶煞的星盗层层围住的钟晏时,对方的脸上也没有丝毫惊慌的神色,更不要提眼泪了。
那他上一次在塔楼的楼道里为什么哭了?难道自己比上百个凶神恶煞的星盗还要吓人吗?
艾德里安阴郁地想着,开口道:“这个杯子三十六万。半个月内赔给我。”
“我的衬衫扣子四十万。四万的零头就不必补了。”钟晏平复了一下呼吸,一手拢着已经没有扣子的衬衫,勉强正回了话题:“脱了我穿什么?”
艾德里安也意识到他们再吵下去飞船就要降落了,一言不发地把自己的运动外套脱下来扔给钟晏。
他今天没有穿军装,也不知道是出门匆忙没顾得上换,还是特意穿的便服,好混进星盗船的时候不那么扎眼。
钟晏抓起那件运动外套,他都不需要往自己身上比划,“你的衣服太大了。”
这不是钟晏第一次穿艾德里安的衣服。学府星冬天的时候,他们走在一起,钟晏怕冷,艾德里安经常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他穿。艾德里安喜欢买宽松款的衣服,他体格高大,钟晏比他矮半个头不说,还瘦,他的上衣套在钟晏身上能生生给穿成一件长款大衣。
但现在他可不准备去帮对方解决合身不合身的问题。
“要么你光着也行。”
钟晏现在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不是在开玩笑,他飞快地收回了手把外套护在自己怀里,好像生怕艾德里安又反悔。
钟晏说:“那你出去,我换衣服。”
艾德里安挑眉道:“虽然是临时的,但这是我办公室。”
“我知道,那又怎么了?”
“我,最大反人工智能武装组织的最高指挥官,你,人工智能的直系下属。你要求我把你单独放在我的办公室里?你想的倒美。”
“你的办公虚拟屏难道没有开屏密码吗?”
“你猜到密码怎么办?我可不准备冒这个风险。”
“我猜……”钟晏重复道,气得停下来缓了一口气,觉得对方已经在无理取闹了,“我猜你的密码?我怎么猜?它还能是我生日吗?”
艾德里安呼吸一滞。这句话踩中了他的痛点,他真的用钟晏的生日当过自己个人终端的开屏密码。这件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就连费恩他都没有说过,因为总觉得有些矫情,改开屏密码,好像是那些小女生才会做的事。
钟晏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击中了他毫无防备的地方,但他稳住了神情,坚决不让对方看出端倪。
“好歹当了这么久的官了,怎么一点眼力见都没有。我就是不想让你单独待在这,就好像把单独小偷留在上锁的箱子边上,我觉得隔应。”
钟晏脸上因为先前挣扎带出来的一点红晕都退了个干净,已经沉寂多年的愤怒和屈辱从他的少年时代呼啸而来,几乎要从他眼底翻涌而出,他闭上了眼,好几个呼吸之后,他才说:“那你转过去。”
“钟晏,你真以为我在跟你闹着玩呢?”艾德里安冷笑道,“你身上有隐蔽性极强的摄录装置,我懒得调高精尖仪器过来排查,让你换掉衣服是最简单的办法,你现在要我别看你换衣服的过程?那换衣服有什么意义?”
钟晏在圆桌会议上说这个提议的时候,只觉得这有助于增加议案通过的成功率,绝对没有想到会把自己逼到这个境地。而且更加让人欲哭无泪的是……
“这件衣服上真的没有!在我的正装上……”钟晏只恨自己当时怎么没再说详细点,只说了衣服,却没说哪件衣服。他本来只是想让艾德里安警惕飞船上的探测装置,谁能想到还没到纳维那艘飞船就被星盗劫走了,现在已经被纳维军区名正言顺地接管了。
飞船解决了,艾德里安转移了注意力,开始对他的所有衣服如临大敌。
“在正装的袖扣里,有一个普通安检检查不出来的微型摄像头,但是用最高规格的探测仪是有反应的!你们可以去我房间搜,就在我的衣柜——”
“你这辈子没机会穿那件正装了,我何必跟它较劲?我只要看着你把这件脱了就可以了。”
钟晏的脸色苍白得不像话,艾德里安其实一开始也觉得这件衣服多半没问题,只不过是保险起见,但现在他几乎觉得自己是不是中彩了,难道这衣服上真有什么秘密装置,钟晏死活不愿意当着他的面脱下来?
“你去叫别人来看着我换。随便谁!只要不是你!随便谁都……”
钟晏还没说完,只听桌上的内部通讯器响了。
艾德里安上前接起来:“说。”
通讯器那边的人道:“指挥官,我们进入白盾星领空了,驾驶舱让我来问,是否准备降落?”
“降落。”
“是。”
艾德里安把通讯器扔回桌上,通讯器砸在桌面上,又反弹起,掉在了地上,但两人谁也没管它。
“你听见了,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自己动手。”
钟晏看着他,眼里慢慢染上了绝望的自暴自弃,艾德里安越来越疑惑——不就是个偷拍装置要被扔了,至于吗?
“无所谓,我脱就是。反正在你心里我已经不堪到底了,不差这么点小事。”
什么不堪?什么小事?
艾德里安觉得事情好像和他想象的有些出入,让他心底浮上了些不安。钟晏没再拖延,解开了所有的扣子,等他把衣服掀开时,艾德里安上前一步攥住了他试图遮挡的手。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根本不能相信他看见了什么,他几乎不受控制地用手摸上去,凹凸不平的手感告诉他,此刻他眼见的,确实为实。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在钟晏的心脏下方,肋骨的位置,有密集的疤痕,这些疤痕歪斜扭曲,看上去已经年代久远,但仍然能够轻易看出来它们组成的那个词。
“小偷”。
第十九章 烙印
钟晏推开了艾德里安的手,动作飞快地把自己的衬衫脱了,穿上艾德里安的外套。他想要拉上外套的拉链,但越着急越拉不上,艾德里安看不下去了,粗暴地扯过来替他拉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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