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东西,姑不是很懂,但防微杜渐,咱们还是去看看吧。”沈红眼神真挚。
“姑,你看我像有精神病吗?”沈凡语气很冷,对待他姑前所未有的冷。
沈红噎了一下:“小凡,你知道姑不是这个意思的,我们都花钱看个心安就好,如果你后续头痛复发,到时候再去一个个查,更加麻烦。”
沈凡冷冷地笑了下。
沈红知道有那么个词儿叫「讳疾忌医」,但沈凡从来是个乖孩子,情绪平缓,很懂礼貌,从来不会向长辈摆出这种脸色,沈红担心了起来:“去看看,姑跟你去,好不好。”
沈凡皱了皱眉,表情像是在极力克制不耐烦的感觉。
“就答应姑这一件事!”沈红皱紧眉头,突然态度强硬地看着沈凡,“去看看。”
李琪琪被留在了家里,沈红办事很快,直接开着车,拉着沈凡去到医院。
表露这种情绪的沈凡对沈红来说是恐怖的,就像换了个人,沈红一步不离沈凡,挂号排队,都把他拉在身边,一手钳着。
沈凡皱着眉一声不吭,一直到了精神心理科诊室。
大夫是个胖墩墩的大叔,看着挺和蔼的,带着个眼镜。
“沈凡吗,”他一脸和蔼的笑着问一脸阴霾的沈凡:“最近睡得怎么样啊?”
“挺好的。”沈凡冷冷地说。
沈红站在一边坐立难安的样子,大夫看了她一眼礼貌地说:“家长可以回避一下,我跟孩子简单沟通一下。”
沈红有点舍不得走,大夫抬手伸向门外:“外面有座位,家长可以去休息一下。”
沈红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刚染得头?”大夫问沈凡,脸上保持着专业笑容。
“嗯。”沈凡眼睛稍微眯了眯,看着大夫,一副他是医生的样子。
“最近还做什么新鲜的事了?”大夫问,“可以跟我分享一下吗?”
沈凡当着医生的面手一抬,把上衣脱了。
第17章
…有两下子。
“沈凡,你这腿怎么了?”隔壁寝室的同学看见程澈在上楼梯,龟速前进着。
程澈摇了摇头:“没啥事儿。”
“用我扶你回去不?”那位同学说。
“啊谢了,不用。”程澈挺礼貌地说。
“哦,行吧,”同学可能觉得跟他没那么熟悉,刚看他搬进来的时候就简单聊过一次而已,不好太热情,“那我先进去了啊。”
程澈点了点头,嘴里哼起了较为久远的歌:“我叫小沈凡…沈是沈…”
哼着哼着给自己哼乐了。
用的假身份进来的,就得用假名。
程澈从前也没觉得每个人喊人名的时候有多勤,这回自己叫上「沈凡」这个名字的时候,才突然发觉一个人的名字被叫的次数,已经高到一天之内就能够磨平他的不适感,甚至以为自己就叫沈凡。
“沈凡,我学金融的,你呢。”
“沈凡,这个东西你用不?”
沈凡,沈凡。
拿着沈凡的校园卡像是得到了一个「高校体验卷」,他可以用「沈凡」这个名字去看这个校园里的图书馆、篮球场,还被同学礼貌关爱对待,冒充这儿的学生,得到这一切不属于他的待遇。
他感觉自己像个卧底,而且特锻炼人。
他需要去把这个谎圆得漂亮点,得把沈凡的专业年级全都了解得完整,甚至哪个高中,高考分数,都得编得像那么回事,才能不露出马脚。
有时候他真觉得挺他妈好笑的。
自己不就是小破地方来的混小子么?
脱了马甲,没人认识他,就可以在这装上大头蒜了。
有趣儿。
挪着「沉重」地步子,程澈几乎是一步一「操」。
其实光是肌肉酸痛不至于这样,他以前跟张铭他们游野泳,手刨脚蹬几个小时,上了岸还能跑个五公里,这回四个小时累呲他的,除了走得太多。
还因为快下班那阵,搬了个巨他妈重的食材,当时没成想那么沉,接到手里的时候差点没搂住,他用膝盖垫了一下,当时就特别疼,走平地还没什么感觉,上下楼的时候感觉就特明显。
程澈坚强地上着楼,加油,还有一层就到了!
手机突然在兜里震动了起来。
程澈拿出来,屏幕显示了一长串的数字,没有名字,但他知道这是老妈的电话。
他慢悠悠地接了起来。
“喂,程澈。”程澈妈妈的声音在那边响起,程澈自己都记不住上一次是什么时候跟她通过电话了,声音竟让他觉得陌生。
“妈。”程澈叫了她一声。
“我听你姐说,你从她那搬出去了?”程澈他妈说,“你现在住哪?”
“朋友这。”程澈说。
“啊。”程澈他妈应了一声,没敢继续问下去。
程澈在电话这边笑了,他知道他妈比较怕他,除了在他发脾气的时候感到害怕以外,他妈更害怕需要对他进行负责。
一个儿子,是可以想象的负担,越大越负担,譬如以后娶个老婆的花销。
老妈谈男朋友的时候,也从来不对相亲对象说自己有儿子,但到最后还是会被发现,谁也不想当个后爹冤大头,这就会吓走一批「幸福」。
于是老妈发现,若要「追求幸福,再活一次」的首要前提,一定是抛弃过去。
但这不像扔个小物件那样简单,他妈干干脆脆的断舍离,选择把家里东西都留给了他,自己出去,一直没有给过程澈联系方式。
但可能是没听说程澈找她,警惕放松了不少,也可能是出于某种夜深人静时的愧疚,时间久了,老妈偶尔会打个电话问一问,但也不敢多问。
觉着好像不闻不问就粘不上她了。
“有什么事吗?”程澈终于上到走廊,开始一步一步的挪向寝室。
“你最近缺钱吗?”程澈他妈问得战战兢兢的。
“不啊。”程澈开始皱眉了。
“唉,程澈啊,你知道妈也没多少钱,但也放心不下你的,你既然没考上,出去去你爸那边,让他给你找个活儿干,你姓程,你爸不会不管你的。”程澈他妈说。
“那你不管我是因为我没跟你姓?”程澈发问得很突然,“早说啊,我可以改,我姓什么谁管我的话,我叫什么都行。”
电话另一边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老妈带着理直气壮的语气说:“你就想当个混蛋是吗?你已经是大人了,我都已经管你到成年了,你有没有体谅过我,你出去混账那些年,我不是没有管过你,你听吗?人家国外,孩子到了18岁,都直接扔出家门的。”
程澈深吸了一气。
他想吼来着,但突然有点张不开嘴。
老妈说得简直没有漏洞,这例子举的,什么国外18岁怎么怎么地的,非常具体有力。
来自血缘的压制,对面这种别具一格的不讲理,靠吼的输出将会显得弱爆了。
“有道理,妈,”程澈换了个打法,“可你跑那年,我才17啊。”
“你让我怎么在那个家里待下去!程澈,你果然跟你爸是一伙儿的,你们是一家的,我就是你们的佣人!”程澈他妈开始用吼的了,家庭特产之怒吼,震得程澈把手机拿远了,等那边吼完再贴回来。
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对老妈来说是刻骨铭心的,对程澈来说,那些天天家里飞锅碗瓢盆的日子一样不好捱。
小一点,会去拦他爸,他爸会一脚给他踹飞,然后被姐姐抱起来,大一点,会去给他妈擦眼泪,他妈会打开他的手。因为看错了,他妈没哭,是骂人呢。
“对不起,行吗?”程澈突然觉得没劲儿了。
没劲儿争论了,腿好疼。
好他妈累啊。
程澈他妈的脾气也是来得快,去得快,她清了清嗓子,突然说:“程澈,我打电话是我觉得,有一件事需要你知道,我要结婚了。”
“这个我听说了。”程澈歪过头,用肩膀夹住手机,寝室门挺沉,不怎么好开,他双手用力一扽;
“而且你很快要有一个弟弟或妹妹了。”程澈他妈说。
等等?
什么?
程澈一脚迈错,绊着门槛上。
砰的一声。
连人带手机摔进了寝室。
“沈凡!你没事吧!”隔壁的同学听到巨响跑过来,看到程澈趴在地上。
程澈面前翻过身来,感觉自己整个人四下裂缝似的。
他试图蜷起腿,痛感涌遍全身。
膝盖这儿的零部件怕是要报废了。
操…
医院那股消毒水味还是很重,沈凡屏住呼吸几分钟,还是松了口气儿,然后继续屏住呼吸,周而复始。
“你在这儿等一下报告,”沈红说,“我进去跟大夫简单聊一下。”
沈凡点了点头。
“跟孩子是什么关系。”大夫问沈红。
“我是他姑姑,“沈红说,“医生,他现在属于什么情况?”
“其实我这里只是做诊断的,一会儿报告就会出来,但沈凡这个孩子很聪明,我需要进一步确定我的判断,据刚才沟通,沈凡表现冷静且配合沟通。
但实质上,他有轻躁狂症状,此外,他本人自制能力很强,这部分体现在他学业上,相信您也知道,但往往这种人,一旦患有疾病,会表现出两种情况。”大夫说。
沈红深吸了一口气,认真听着。
“第一,他会在外人面前竭尽全力表现出、维系住他认为的正常的状态,他如旧的生活。
但情感压抑,这种情况,他一旦自制力崩溃,后果不堪设想,自我敌对意识会非常强。”
“第二,他会试图解除自制力,来缓解情绪,他会缓慢突破自己,比如他染发、纹身,尝试此前没有尝试过的东西,到最后他通常会意识到自己行为的夸张,犯错的同时进行自我矫正,会出现一些偏执现象…”
“我想这两种情况,不论是哪一个,不及时治疗,结果都会使他本人与你们家人受害,沈凡目前处于前期,发病周期并不完整,并不能确定。”
“他…他以前确实不是这样的,他是因为…他跟您聊了吗?”沈红小心地问。
“车祸吗?沈凡很配合,他并不回避车祸创伤,并想向我证明他并没有受到车祸影响。”大夫说;
沈红愣住了。
“您的表情,我大概理解,看您应该是从事教育工作吧。”大夫说。
“对,他不回避…是有说谎行为么?”沈红攥紧了自己的包带。
“这一项具体会在报告上显示,但对于他来说,这份报告可信度降低很多,他并不承认自己存在创伤应激,高智商且自信但内心较为封闭,这个应该是他一直以来的性格,不太好办,“大夫喝了口水,”要他配合治疗还是很困难的,还需要你们家人多多努力。”
“我们会配合。”沈红缓缓的点头。
“嗯,对了,之前说到发病周期,需要再继续观察一下,我怀疑,他是双相障碍。”大夫说。
双相情感障碍。
躁郁症。
沈红理了理头发,平静了一下,走出诊室,看到沈凡安静的坐在椅子上,背靠着洁白瓷砖墙,眼神空洞得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手里拿着一沓报告,看她过来,冲她扬起了头:“姑,报告出来了。”
“嗯,”沈红坐到他身边,“怎么说?”
沈凡翻开报告,心理健康临床症状自评量表,下面一个折线图和数据分析,参考诊断那一栏里有的是轻度,或者是无。
竟然连个中度都没有。
看到这份报告单,沈红更加揪心。
聪明的孩子,太聪明了。
他擅长解任何题目,他能够清楚判断题目询问意图,透视答案。
“我其实还好,”沈凡平静地说,“我观察过我的情绪与行为,与那些精神疾病症状对照过。”
“那你怎么想?”沈红问。
“姑,”他突然转过头看着沈红说,“我妈总告诉我要学会面对接受自己的一切。”
沈红看着他。
“我正努力呢。”沈凡淡淡地说。
这是沈红在车祸后第一次听沈凡主动提起妈妈,从心里直接酸到了鼻子,她一把搂住了沈凡,低声说着:“好好的,好好的,我希望我的孩子好好的。”
报告拿给大夫的时候,还是被建议开点药回去,氟西汀和一些心境稳定剂。
药是沈红去取的。
沈凡看到药的时候表情有些不好,即便沈红把药盒撕掉,特地买了一个分装盒,还告诉他这就是一些补脑的药,他也能知道那到底是治什么的。
脑子太好使的人总是会想很多,正着想,反着想,所有结果与可能性都考虑了一遍。
想要答案,他就会被逼着提出假设。
比如:假设,我真的疯了。
若有暴力倾向是否应远离人群。
假设,我没疯,大家觉得我疯了。
若有拘禁治疗行为是否应该配合。
问:疯和没疯到底哪个更快乐?
叮!
无法寻找必然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