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站定还没缓过起的郝平凡只仰着脑袋,一脸“哈?”。
谢云曦却抬头向着偏厅处,扯嗓门嚷嚷:“无心大师,借您徒弟在树下接个果不算违规吧?”
接果?柿子!
——这小子还真想用柿子做膳,呵!
无心以为谢云曦这会儿已乱了阵脚,不然好好的爬树摘果就算了,怎么连虫子都抓。
“看来是真糊涂了,不过,别的不说,你们谢家这兄弟情倒是挺深厚,竟连礼节形象都能放下,确实不容易啊。”
谢十二虽从未见过,但也听过谢云曦不少的“荒唐事”。
“咳咳,三郎不易啊,真是难为他了。”心虚之极,故又强调,“其实我家三郎一直都很重仪态的,此次这般,实属无奈。”
——呵呵。
谢年华嘴角微抽,心下吐槽。
然,嘴上却故作伤感:“哎,先生,晚辈知您曾有誓言,不好出手违诺,可血荒之毒,如今只有您可解。看在我弟弟这般诚心,宁可不要仪态,不要声名的份上,求您救救我家兄长吧。”
又道:“我谢家子弟向来把仪态,名声看得比命还重啊,三郎他……我和弦哥他……”
语未尽,却哽咽。
当真卖得一手好惨。
不过,无心这半百岁数,什么人没见过,哪里看不出谢年华的那些道行。
但一个“弟弟”,一声“兄长”,却让无心回忆起和吴忧的种种过往。
同样是兄弟情深,同样是血荒之毒,此间滋味、煎熬,怎一个心急如焚四字可道尽,言明。
“哎——”无心心中感慨,起身步至门关处。
隔着数米之遥,他仰首看向树上的少年。
两人四目相对,无心似从少年那双泛着血丝的眼眸中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罢了,罢了。”无心终是心软,不欲再添刁难,但嘴上却硬道:“接个果而已,老朽像是那般小心眼,不讲道理的人嘛。”
摆了摆手,他亦吩咐了树下呆立的郝平凡:“你便帮着接个果,没得叫人说为师小气,故意刁难人。”
“哈?哦。”郝平凡应和着,又挠了挠头,一脸憨实道:“可先生,您不是本来就是小心眼,故意刁难人的吗?”
一如既往的耿直,坑师。
无心:“……”想毒死徒弟的第N+1次。
谢云曦,谢十二和谢年华:“……”有徒如此,夫复何求。
第110章
师傅难为; 徒弟易坑。有些事说多了都是泪,有些人看多了易折寿。
为了多活些年头; 无心干脆眼不见为净; 直接甩袖入厅。
待他重新入席,谢云曦那厢已麻利地摘起青柿,往树下抛去。
柿树下; 郝平凡兜着宽大的衣角; 很是默契地用衣做网接住柿子,嘴里还嚷嚷着:“啊呀; 贤弟; 那儿还有颗大的; 您快去摘了往我这儿扔……”
待那柿子入怀; 他更是乐呵傻笑道:“好身手; 这一扔那是一个准; 在下佩服佩服!”
谢云曦笑意冉冉,“过奖过奖,郝兄这身手也是极好; 脚下如风; 手稳如松; 来; 兄弟; 再接我一个大柿子。”
从客气的“云曦君”到亲切的“贤弟”。从礼节性的“平凡兄”到熟络的“郝兄”——男人的友谊也许就是几颗柿子抛接的那几个来回。
这柿树下是贤弟郝兄叫得亲热; 那厅内却有人听得牙痒、心肺疼。
——是老夫脸色摆得不够明显; 还是袖子甩得不够大?这混账徒弟,到底谁教出来的。
——艾玛,好气!
无心气极; 自然瞧身边的人愈发不顺眼。
他瞪着眼; 吹着胡子,没好气道:“别以为爬个树,会摘个果就能做出一席午膳,也别以为老朽会心慈手软,给尔等放水。”
说着,还颇为不屑地冷哼,“哼,就算你家谢三郎能放下礼节,不顾体统,可终究还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文弱书生,老朽就不信他还能亲手提斧砍柴。”
想到等会儿谢云曦忙活半晌,结果却发现生不起灶火,寻不到可用的木柴——那挫败,那无助,光只是想想,便叫人心下暗爽。
毕竟,他自个倒了面子,自然见不得他人有好果子吃——人之劣性,古来有之。
哪怕是堂堂一代名垂千古的神医也不能免俗。
可惜,面对如此这般□□的轻蔑,谢十二和谢年华却只对视一眼,随即低头端碗,淡定抿茶。
瞧着两人动作,当真像是说好的一般,整齐划一,默契十足。
“哈,这水味道当真不错。”谢年华品着碗中半点滋味都没有的热白水,楞是把一个缺了角的破碗,端出了名贵茶器的既视感。
另一侧,谢十二则吧唧吧唧嘴,煞有其事地说道:“年华啊,这你就不懂了吧,此茶乃返璞归真,简而清,清而纯,当真天下少有,吾等今日得幸饮之,亦要多谢先生。”
谢年华心领神会,亦随谢十二起身作揖,“多谢先生。”
两人这一唱一和,神情自然,看不出半点虚情假意。
而等不到反击却反被恭维的无心,却觉一拳打在棉花上,颇有些有劲无处使,有气没地儿撒的挫败之感。
可他向来执拗,故而又挑衅:“世人都道,谢家最是护短,可老朽如今瞧着二位……”
语意未尽,转又做作一叹:“哎,果然,这世家多龌龊,那有什么兄友弟恭,真情实意。”
面对这锲而不舍的挤兑,谢十二和谢年华却依然表现的极为宽宏大度。
这谢十二如何暂且不说,但谢二姑娘向来性子火爆,从不愿忍气吞声。可这会儿她却乖乖巧巧,端坐一旁,完全不见任何愤懑之色。
无心端详着,心中颇为疑惑:没道理啊?这谢十二也就罢了,可这谢家的小姑娘,年纪轻轻的,据说同谢三郎关系极好。
“嗯——”难不成为了那血荒,还真是忍能所不能忍?
瞧着对面这般“忍辱负重”的两人,再看看院中身体力行的谢云曦——这谢家,还真是众志成城。
他瞧着怎么就那么——不顺眼呢!
无心轻叹:“哎,若当年吴家族人也有这般……兄长又何止于走的那般萧索。”
而就在他五内杂陈之际,谢云曦已从柿树上下来。
此刻,他正同郝平凡勾肩搭背,你一言他一语地往院中一处杂草丛走去。
隐约间,亦能听到两人的交谈之声。
“……做膳常有的香料啊,那玩意太贵了。哦,你说葱姜蒜这些啊,种倒是种过,不过种着种着就扔草堆去了,反正它们好养活,随便一扔就能活的。”
“……啊呀,郝兄啊,那可都是好东西,快说说都扔那儿了,要不你带我找找,想来这也够不上违规的吧。”
“嗨,有什么违不违的,不就带个路嘛,小事小事,跟我走便好……”
偌大的百草居,院中却是荒草无数。然,草丛之中亦隐藏有不少散落的葱姜蒜。
若无人带路,谢云曦自也要寻上些时辰。好在,有“坑师”小能手的热心帮助,没一会他便寻到不少。
谢云曦估摸着用量,迅速采摘了些。
待他自草丛中起身,正要往厨房返回之际,余光一瞥,竟见一株不起眼的马萝卜叶摇曳于风中。
马萝卜,又名辣根,同山葵相似。但在口感上,辣根之辣则更强烈粗矿,而山葵之辣则柔和许多。
但这两种作物亦可做沾酱佐料食用。
平日,谢云曦更喜辣椒。因此,这么些年来,他自然很少想起辣根或山葵。
如今咋一见,还以为是寻常的野草,倒是多亏了一旁随行的郝平凡多嘴唠叨了一句:“那东西怎么又长出来了,我跟你说啊,那东西根茎倒是像萝卜,可啃起来能呛死人,当年误吃了那么一口,便差点要了我小命……”
一语惊醒梦中人。
自此,谢云曦也算凑合集齐了酸、甜、咸、辣四味佐料。
其中,大蒜这物虽多为辅料,用于提香去腥,但事实上它却是能直接当菜食用的作物。
腌制甜蒜自是来不及的,但做烤蒜却是极好的美味。若再配上个烤野葱,凑合着也算是两道素菜。
没办法,别处的秋天是丰收的季节,可这北齐城荒野的秋除了荒芜,便只余萧瑟。
至于为什么都是烤——哎,没油啊!
谢云曦一边感叹着日子清贫,一边则默算到手的食材,做起了打算。
葱、蒜做素,白蚁、秋蝉做荤。两颗鸡蛋,一颗蒸,一颗若能和面裹秋蝉,做面饼倒是极好,就是差那么点油脂,实在不行,那也就只能继续熏烤——味道倒也不差,就是做法略显单一。
至于甜品,青柿过水去涩,再佐糖沫正好是一碗香甜清脆的柿子糖水。
略一算,正好是两素两荤、一汤一甜品的午膳规格。考虑到做膳条件,这膳食亦可算是诚意满满。
谢云曦一边琢磨着如何下厨,一边移步向前,待行至厨房一侧方才停下。
他本打算看看这一处有什么能燃火的枯木,然而空荡荡的墙角下,唯有一木墩,一斧头和些许粗硬的木桩。
沉默半晌,谢云曦亦叹:“哎,这大师考虑的还挺周到,知道枯草不耐烧,还特意留了工具和这么些——粗壮的木头,瞧着便是千挑万选才留下的。”
“啧啧啧,真是个细心有又周到的好人呢!”
闻言,刚从厨房放好食材出来的青年,很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嗨,其实也没特意留,实在是这斧头和木墩太重,搬来搬去还挺费劲的,我家先生懒得折腾,也就没给你藏起来。”
——艾玛,感情原来是打算连木墩和斧头都不给他留的吗?
一时间,谢云曦竟不知该如何吐槽。
无言以对,唯有低头干活。
卷了卷衣袖,勒了勒腰带,准备妥当后,方才一手捡起一木桩,麻利往木墩正中一放。
木桩静立竖起,便见谢云曦手起“斧”落,“咔嚓”一声,木桩当即一分为二,散落两侧。
一斧落下,未做停息,他便又捡起半节置于木墩正中,手起“斧”又落,再闻“咔嚓”声。
如此反复,方成燃火木柴。
对于这般行云流水的劈柴姿态,郝平凡不觉有异,只扬声高赞:“贤弟,好身手!”
未曾劈过柴的人只以为劈柴只是单纯的体力活,有蛮力便可,但事实上这活计也是有门道的。
当然,会劈柴本也没什么大不了,但偏偏这利落劈柴的人是琅琊谢家的谢三郎——你说这好好的一个贵公子,怎么就能把柴劈得那么溜呢?
神经大条如郝平凡,自然不觉有何不妥,但那厢倚窗侧看的无心却已目瞪口呆。
他前头刚还讽刺人家扛不起斧头劈不了柴,结果这还没过一刻,却已啪啪打脸。
打脸不可怕,但连着打脸掉面子——这就尴尬了。
谢十二瞥了眼无心,心中嘚瑟,面上却淡定如常地瞎扯:“哎,我家三郎向来天赋异禀,这不,连劈柴都是一上手便这般干净利落,果真不愧是我谢家儿郎。”
无心眼皮一跳——天赋异禀?这鬼话说得,真当他是傻子呢。
无心皮笑肉不笑道:“呵呵,未曾想堂堂谢家郎君竟也能做劈柴这等粗活,倒是老朽着了眼。”
听到这话,谢十二“嘻嘻”一笑,正要开口,含蓄嘚瑟一番。
不想,无心却冷笑:“呵,不过,这细胳膊细腿的,瞧着身子骨也就一般,又连夜奔波数日未曾好好休整。”
“这前头倒是劈得利落,就不知他能坚持多久,老朽估摸着,至少也得二十几下才能够用。”
说着,又做作一叹:“哎,估计这柴就算劈够了,也没多少力气生火做膳了吧?就算能做,午膳时辰若过,老朽可不愿多等。”
听到体力这事,谢十二微微皱眉。他瞧着窗外提斧劈柴的少年,心中不觉生出几分担忧。
诚如无心所言,谢云曦本就先天不足。这些年虽有所增进,但也只是一般。
加上这一路舟车劳顿,星夜兼程,昨夜虽好眠一宿,但眼中血丝却未完全散去,可见其中疲惫辛劳非一宿可愈。
如今这般体力输出,三四下倒也无碍,但若劈上数十次,估计够呛。
这不,连着抬斧□□次后,谢云曦手上的动作肉眼可见的慢了下来。
见此,无心抚须轻笑,颇为自得。
与之相反,谢十二心下自是担忧不已。
此时,少年身姿狼狈,面色苍白又透出几缕红晕。
纤细如玉的手覆在粗糙的斧臂上,细看去掌心亦有摩擦带起的嫩茧。
平日里,他自是劈过柴,也下过地,做过诸多农活。
但他本是享受田园农作之乐,自然是做好了完全准备才开始劳作的。
如今,没了特制手套做保护,斧头又未经雕琢磨利,显得格外笨重。
工具不得力,费劲之余,更易伤手。
谢年华视力向来极好,隔着几米远,她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