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情感反应到肢体,待谢云曦回头拿菜时,便见他脚在原地,身子后仰,手上不知从那里顺的一锅盖,锅里但凡一声脆响,他便立即抬起遮脸。
谢云曦顿时无语——说好的谦谦君子,眯眯眼腹黑呢,这人放飞自我后怎么人设崩的如此厉害。
简直不忍直视。
不过,看到孙亦谦,他又想起另一位“君子”——他哥谢文清。
联想到两人的相似之处,谢云曦不禁暗叹:莫不是世家嫡长都是他们这般,表面看上去一本正经,内里却是另一番“别样的风景”?
——嗯,说不好是平时压抑久了,毕竟世家大族若无意外,均默认嫡长子为继承人。
如此这般一想,谢云曦倒也不觉他烦,毕竟这继承人听着就可怜,瞧瞧,这都把人都压抑成什么样了。
一个个的——哎,怎么到他这里都变异了呢?
一边感慨,一边下苦菜同肉丝一起翻炒。手上忙活,亦不妨碍他说话。
“亦谦兄啊,你辛苦了,等会多吃些这苦菜,别看着菜其貌不扬,但益处颇多,既能清凉解毒、明目和胃、又能破瘀活血、排脓去淤消肿等等——乃不可多得的一味药食。”
闻言,孙亦谦有些意外,“这野菜竟有如此功效,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又道:“贤弟刚同我一起采摘苦菜,这会又下厨忙碌,贤弟也当多吃一些才是。”
谢云曦见他误会的“辛苦”的含义,却也没多说什么,只道:“不过炒制加热一番,其他都有仆人准备,并未辛苦,不过多吃些也好,最近雨量颇多,湿气亦重,吃苦菜亦是最佳。”
随即又想过犹不及,便又提醒,“苦菜虽好,但凡事都需适量,特别是脾胃虚寒之人,这苦菜还是少吃为妙——亦谦兄脾胃可好?”
孙亦谦自道:“甚好。”男人,怎么能说不好,不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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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这般闲聊着,一人做菜,一个观看,偶尔递递菜,打打下手,时不时的问答交流几句,倒也格外和谐。
厨房飘香,烟火缭绕,此间少年,亦不过凡尘中人。
午时三刻,入席开宴。
最家常的做法,最朴实的食材,亲手所摘,亲手所做,亦是人间最美的佳肴。
孙亦谦一时不查,竟吃了满满当当两大碗米饭,盘中小菜一并清空,倒是难得的放纵满足。
瞧着吃饱喝足,一脸怡然喟叹的谢云曦,倒是理解了谢文清那家伙为何频繁上山,除兄弟亲厚的缘由,桃花居的轻松自在也着实令人向往。
同为世家嫡长,其中压力亦非常人所想。
然而,此中苦闷他们又能同谁说,最终也不过压在心底,偶尔夜深人静时,酌酒小饮一番,稍减几分,却也不过了了。
待翌日清晨醒来,亦要无事人一般,该读书读书,该宴请宴请,该如何,亦是如何。
权利越大,责任便越大,世间之事,少有两全之法。
煮奶茶,摘野菜,满山腰的瞎跑,入厨房,烹饪佳肴——如此俗不可耐的琐碎,如此不守常规的谢三郎,如此生活,如此人生,如此这般,当真叫人羡慕。
只是,世间能做谢云曦的又有几人。
用过饭,午间稍歇。
两人坐凉亭摇椅闲聊,谈天说地,诗词歌赋,亦或俗世琐碎,并无目的,只聊来舒服便好。
未时三刻,日头向西偏移。
孙亦谦告别,下山而去。
临走前,谢云曦大方送了他一篮苦苦菜,以及一锅闷煮了一个多时辰的苦菜扣肉。
想起那苦菜扣肉,谢云曦当真心疼。那苦菜扣肉正入味,就那么一锅,都没吃上一口便先便宜了别人。
“哎,我实在是太善解人意,太慷慨大方,太……”
怀远听着他厚脸自夸,面上淡然,内里依旧忍不住吐槽——他家三郎君实在是让人不吐不快啊!
而此时的琅琊山脚。
孙亦谦坐上牛车,晚霞微红,轻风拂面,人亦清醒了几分。
侧目,低头,默默看向牛车一侧静置的苦苦菜,以及那一口——砂锅!
沉默几息,孙亦谦一言难尽的长叹了口气。
“唉,谢家三郎,确非我辈尘土间人。”正常人,谁那么奇葩,送人野菜也就罢了,还送人一口锅!
一旁,三七默默缩了缩四肢,双手抱膝,团成一团。
——这可怜的孩子,自从看见他家大郎君在厨房打下手,他整个人就处在三魂六魄离体的状态中,短时间内应该是缓不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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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文清书房。
“什么,为什么这么晚才来禀报!”
谢文清听仆人来报,说孙亦谦破了石碑对联,一早便上了桃花居,如今夕阳西垂才堪堪下山,心下一紧,担忧道:“那厮莫不是要为难三郎,不行,我得找他去。”
阿祈连忙拦道,“大郎君,您家谱还未抄录完呢,主母有令,门人是万不可放您出去的。”
传信的仆人亦是赶紧补充,“回禀大郎君,并无人为难三郎,我来前特意问了何伯,何伯说两位郎君相谈甚欢,颇有深交之意。”
又道:“据说,三郎君还亲手做了一道苦菜扣肉赠予孙家大郎呢。”
仆人以为如此一说,便可安小主的心。
不想,谢文清情绪愈发激动,“什么,孙亦谦!那小子何德何能,还苦菜扣肉,我都没有,他凭什么吃我家三郎做的佳肴。”
瞧瞧这语气酸的。
又道:“什么相谈甚欢,一定是孙亦谦那小子使了什么手段,不行,我得找他算账去!”
阿祈头疼,狠狠瞪了传信人一眼——瞧瞧,你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知道他们家大郎君是个醋坛子嘛!
哎,这下可好,醋坛打翻,大家都得酸死。
阿祈一边忙着劝说安抚,一边暗自叹着:这日子又平静不了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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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等等,说好的君子远庖厨呢!
怀远:三七兄弟啊,哥哥不是跟你说过嘛——习惯就好!
仆人:三郎君和孙大郎关系可好嘞,一起喝奶茶,摘野菜,还一起下厨房,赏花赏,聊诗词歌赋……
谢文清: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第23章
翌日清早。
弟控一怒; 出关,上拜帖。
谢王氏目送谢文清远去的身影; 有些担忧道:“你大哥这模样; 我瞧着怎么这么硌得慌,倒不像拜访的,整一寻仇杀人似的。”
可不就是寻仇去嘛——还是夺弟的大仇呢!
谢年华知道内情; 心里亦不爽孙亦谦; 什么苦菜扣肉,她都没吃着; 凭啥便宜了外人。
昨夜她听闻孙亦谦上山之事; 便特意派人去细细了解了一番。结果越了解越气; 那何止是一锅扣肉; 还有什么一起煮奶茶; 一起摘野菜; 一起下厨房,还赏花赏景,聊诗词歌赋; 一人一口“贤弟”; 一人一句“亦谦兄”!
是可忍孰不可忍; 谢年华昨夜便想快马执鞭; 直接去踹孙家的大门。
奈何她一幅百花争艳图绣了这么些时日; 依然连一朵完整的花都没绣好。
昨夜她爬窗偷跑; 结果还未出小院便被门房给逼了回去——那一句“主母有令”; 纵然她胆大包天,依然不敢强行突围。
看了眼谢王氏手上新鲜出炉的“谢氏家谱”,谢年华十分肯定他哥昨晚也得了消息; 而且还通宵熬夜; 将这本家谱赶抄了出来。不然按照她前天窥见的进度,怎么也要再等三四天才能全部罚抄完。
“大哥最大软肋果然是三郎,这狠劲,我亦不如也!” 谢年华不禁感叹。
不过,“孙亦谦这家伙,从小就被送到都城,由孙老爷子启蒙,嗯!”
孙家嫡系的那位老爷子,在文坛名声并不大,但在都城的政坛却是出了名的老狐狸,手段那是相当了得。
孙家作为琅琊四大家之一,论底蕴不及唐家,论资产不及赫连家,但他们在政治上的影响却是另外两家望尘莫及的,特别是那位孙老先生在任期间,更是将触手伸到了军事管辖中。
老狐狸亲手教出来的孙子,想想也不是个易于对付的。
谢年华担忧道:“但愿大哥上去只是文斗,论学问,孙亦谦十有八九不是对手,但要是被绕进阴沟里,那可就没什么戏咯。”
谢氏嫡系一脉,政治才华卓越的是谢齐这一支,已故的谢闵走的则是从军从武的军功路线。
而家主谢朗则专注学问,文坛名声显赫,时下九大名士中依然是最为年轻的一位。但论政治,那就是半桶水的水平,没有家族做后盾,估计一辈子都只能在政权外围徘徊的命。
好在,谢朗本人亦无心政坛,一心从文,坚守本家。
子肖父,谢文清同谢朗一脉相承,只适合混文坛,至于政治才华,估计这水平连半桶都没有。
“啧啧啧,总觉得大哥靠不住,该死的百花争艳,该死的刺绣,哎!”出不了门,她什么都做不了啊。
“你不回房,在这里嘀嘀咕咕想什么呢?”谢王氏转身正欲回宅,却见自家闺女低着头,自言自语的也不知打什么坏主意。
作为母亲,她总觉自家儿子和闺女这性子莫不是生反了。
——儿子太静,整日就知道做学问,女儿太闹,一天到晚尽想着闹腾。
总之,这两人啊,都让她操心的紧。
谢王氏盯着自家闺女,十分警惕,“你大哥都给我老老实实抄完了家谱,你也得绣完了屏风才能出去。”
为提防她使坏,谢王氏招呼几位嬷嬷,“把二姑娘给我送房里去。”
谢年华只觉自己实在太冤,六月飞雪的冤,“娘,您讲点道理,就女儿那一手女红,一辈子都绣不完那屏风的。”
这还挺有自知之明,奈何死性不改。
谢王氏没好气道:“不是叫绣娘手把手教你了嘛,一边绣一边学,总会好的。”
欲哭无泪,谢年华都想跪求放过了。
“娘!您不就是帮着三郎报复我的嘛,可我坑来的青梅酒,陈酿全让爹拿去炫耀了,新酿大半进了您的私窖,看在女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您就放我一马吧!”
谢王氏向来好酒,年轻时亦是王家赫赫有名的女中豪杰,一手鞭子舞得比谢年华都好。
不过自从生儿育女后,性子收敛不少,走起了“慈母”路线,当然成功与否,那就见仁见智了。
慢步上前,整了整自家闺女的衣领,谢王氏言语温和,面带浅笑,“年华啊,你刚说什么,娘年纪大了,没听清楚。”
谢年华咽了咽口水,脚不自觉得往后退了两步,颤音道:“没…没什么,娘,女儿这就回房绣图去。”
——娘呀,真的好可怕!
目送自家闺女落荒而逃的背影,谢王氏眨了眨眼,问侍女们道:“你说这孩子一惊一乍的,这是干吗呢,为娘我还能吃了她不成,真是的。”
温温柔柔,轻声细语,一瞧便是慈母典范。
侍女们面面相觑,不少人更是暗自咽了咽口水。
一人道:“想来是二姑娘自个想通了,想早点绣完。”
另几人附和:“对,对,对……”反正绝对不是被主母您吓的!
闻言,谢王氏满意一笑。
正当昂首阔步向前走时,刚跨出半步,猛然醒悟,迅速收脚掩饰。
随即左右一看,见无人窥见,这才不动声色地微顿步伐,立即换上标准莲花步,一步一韵,从容且淡定。
身后,侍女们纷纷低头,默然随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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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家主宅,最富盛名的便是宅内一侧的“竹园”。
竹园四季常青,如今刚过小满,阳光充足。于此间会客,更是风雅闲适。
孙亦谦一早接到谢文清的拜帖,便直觉十分怪异。
他于谢文清向来不对付,从未私下有过多来往,只在诗文清谈宴上常年碰头,却也总是文斗的厉害。
如今突然拜访,而且一早下帖,一时辰后便说会到,从规矩上讲,这是极为失礼的行为。
谢文清向来最守礼节,最重规矩,不该犯如此低劣的错误才是。
略略一想,当即吩咐仆人道:“去准备好林园的沧浪亭,本君要招待贵客。”
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孙亦谦想起昨日夜膳上那一锅苦菜扣肉,如今回味,亦是无穷。
不过,他昨日上山,今日某人便来,若说巧合也太过牵强。
眼中闪过一抹深思,孙亦谦唤:“三七,叫厨房准备两三炉火,木薯粉若干,还有白糖,红糖,砂锅……”
“对了,还有,另叫人去农庄取新鲜牛奶来,快马送竹园。”
三七领命,正要移步安排,孙亦谦又颇有深意地嘱咐道:“且快些,莫要怠慢贵客。”
“是。”三七不明所以,只加快了脚步,立即安排催促下去。
***
一时辰后,客至,正门大开。
孙亦